柳喜柒不明白,如此明显的歧视,为何被歧视者反而偏爱歧视者?
所有人都知道人们轻女重男。生孩子她们就想生男儿,生了女儿就不怎么开心,甚至月子没做完就开始规划二胎。
同样是孩子,在规划教育方面对女孩就是打压她,试图把她规训成一个“美丽的娃娃”。对男孩就是无脑夸赞,鸡毛吹上天。
钱和权力是舍不得给女儿的,但是包袱是舍不得让男儿背的。
可就是如此明显的歧视下养出来的女儿,竟然更爱男儿!
更有甚者将所有男人当作她们的男儿宠爱,肆意攻击女人。
柳喜柒顿时产生一种荒谬的感觉,这个世界究竟是如何运行的?思想对人的影响竟然如此之大。
“性别确实很重要。”柳喜柒说,“所以我不能背叛我的性别。”
“天真!”
年轻人总是很天真,以为自己能改变世界。
“这不是天真,这是有脑子。”柳喜柒说,“完全随波逐流的人才是天真,俺老猪也爱吃猪肉才是天真。”
柳喜温最近总感觉有大事要发生,她的心慌慌的。
她起身到茶水室接了水,咕咚咕咚喝下去。
外间传来喧闹声,似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柳喜温,柳喜温你给我出来!”
柳喜温揉了揉太阳穴,危险来了。
她一眼就看到了她的母亲,那瞬间,柳喜温甚至有种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的感觉。仿佛是埋藏多年的炸弹终于启动了。
“这是我女儿,喜温啊,你爸住院了,你怎么不回来看看啊!”柳海云说着就开始抹眼泪,看着就像一个孤立无援,孤苦无依的老妇在控诉不孝顺的女儿。
可她说的是假话,只是为了诬陷柳喜温。
母亲?罢了。
柳喜温竟然没有慌张,也没有太多恐惧,她甚至有些想笑,还有些旁观者心态,她好奇她的母亲接下来要如何表演。
柳海云来到陌生的地方还是有些不适,她上前两步紧紧抓着柳喜温的手,“喜温啊,你爸给了你那么多钱,如今他没钱交住院费了,你不把钱拿出来,难道要亲眼看着他死吗?那可是你亲爸啊!”
果然是为了钱而来的,想必自从她拿走钱后,柳海云就茶不思饭不想了。
可明明是她自己的钱。
为何母父的钱防备着她,却想着把她的钱变透明?
因为她的家庭定位是“血包”吗?
柳海云见柳喜温不接招,她突然跪了下去,“喜温,妈给你磕头行不行?妈给你磕头了。”
咚咚咚的声音响起,四周围绕的同事后退几步,“给小辈磕头,是要折她的寿啊!”
“这……太疯狂了。”
“原来柳喜温家里是这样的啊?我还以为她家庭条件很好呢。”
“……”
也有些心疼柳海云的人,开始感到害怕,竟有这样的母亲,能做出这种事。
柳喜温依然一动不动地站着,周围的交谈声和各种眼光并没有对她造成伤害。她甚至不认为折寿是诅咒,她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才是真正的诅咒。
柳海云又哭又喊又磕头,一顿操作下来不仅没有压制住柳喜温,反而给自己招黑了。
领导喊来保安将她请出去,还给柳喜温放假三天处理家事。
柳喜温当天就收拾行李买了机票去南方旅游。
在柳喜温看来,她终于渡过了最后一劫,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事情可以伤害她了。
她开开心心地游玩,吃美食,看美景,享受她脱胎换骨的人生。
“来一杯果汁。”柳喜温坐在饮品店,店员看着像未成年,眼神却不够清澈,“你来这里打工多久了?”
“几个月。”店员递给柳喜温果汁的手上有狰狞的疤痕。
柳喜温心头一颤,可女孩的脸并不是郭槡。
“她啊,是逃昏逃出来的。”店主是位六十多岁的阿婆,她躺在摇椅上晒太阳。
女孩没有说话,其实……店主知道的也并非是真相,她不是逃昏,是被母父逼着去卖·淫而逃掉的。
“那么多女人能去卖?你为什么不能去?像你这样的底层人装什么清高?”这是父亲说的。
母亲只是在一旁哭,她没有阻止父亲,她也想用钱给男儿的未来铺路。
父权制的母亲,只是男人的母亲。
女孩和其她同伴被车拉走的时候,母亲哭得倒地不起。
“有什么好哭的?呸!鳄鱼的眼泪,猫哭耗子假慈悲。”身旁的女人说,“又想要钱,又想要名声,甘蔗哪有两头甜?真要是不忍心,现在把姑娘拉回去呗,装模作样也就骗骗你们这些小姑娘。”
女孩没有说话,她抱紧自己,只有自己才是自己坚实的后盾。
在汽车进了城里后,她找机会跑了。
买主并不慌张,一个没有身份证的人能去哪里?
女孩来到车站,掏出身份证买票。身份证是她办的,她很清楚自己的地位,所以当初故意挂失,又多办了一张。
火车驶向远方,女孩看着故乡的景物从自己的世界剥离,长出了一口气。
女人一生中遇到的最大难题并不是知道自己在家里是外人,而是如何变回一个真正的女人。
“我有个朋友,她这个地方也有块疤。”柳喜温指着她的手臂。
女孩点头。
见女孩无意搭话,柳喜温便拿着果汁坐在门口喝。风和日丽,人生肆意。
不知郭槡去了哪里。
距离此处五百米的地方,郭槡正在院子里负责扎染布料。自从离开那里,她的世界开始明媚,她的肌肉开始放松,她再也不用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活着。
曾经她以为外边的世界很危险,可是她如今觉得,原来的家里更危险。在这里,大部分人不会对她呼来喝去,虽然偶尔遇到一些没素质的人,但是,店主会出面解决的。
店主说,世界上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郭槡听到时差点要哭出来,若是哭出来一定很奇怪吧,可谁能想到,她曾经的家庭教会她的是“所有的事都是天大的事,是很难解决的事,是你要一辈子反思的事。”
如今她过得很好,有钱挣,顿顿吃肉,没有人看不起她,这就是郭槡梦想的生活。
柳喜温路过这间店铺时,往里看了一眼,却没有进去。
三天的假期结束,她回到单位继续上班,尽管会听到一些闲言碎语,却无人当面给她难堪。
“恭喜喜温脱胎换骨!”甘婧举起白开水庆祝。她最近不敢喝气泡水了,手机每天提示她气泡水对身体的危害。
“开启新的人生!”言以明鼓掌,没想到柳喜温的内心竟然这么强大,如果她遇到这种事……想想就令人头皮发麻。
柳喜温大口吃肉,她如今脑子愈发清明了,之前她既担心自己的母亲来搞破坏,又担心不给家里“输血”会被抛弃,被骂……总之就是这也担心,那也担心。
除了担心家里,还容貌焦虑,年龄焦虑,金钱焦虑,各种焦虑。
如今经此一遭,她一下子看开了,人生也不过就是如此嘛。
前怕狼后怕虎,活那小心干啥?
人就得活出自由,活出自我!不要在意她人的眼光和虚假的束缚。
“我三十岁才活明白了。”柳喜温说,“之前过得那叫啥日子?往事不堪回首啊!”
“对嘛,科学家不是研究了嘛,人的脑子三十岁才发育完全!”甘婧说,“你这就是刚刚好,不多也不少。”
“三十岁很年轻,人生还有大把时光。”言以明比柳喜温还大,她可不希望柳喜温说三十岁不好。三十岁正是青年,有钱,精神独立,身体健康,简直就是完美!
“挺好,都挺好。”柳喜温说。
二十岁也好,三十岁也好,只要脑子清醒就好。
她解脱了。
柳海云没要到钱,灰溜溜地回家了。
柳耀祖满心欢喜地以为柳海云身上有二十万,结果却失望了,“你真是个废物,跟自己的女儿要钱也要不到!你不是说你有办法吗?”
“我,我没想到她的脸皮那么厚……我都给她跪下了。”柳海云摸着自己的膝盖,当时突然下跪,磕着了。
“那又怎样?不还是没要到钱吗?”柳耀祖才不关心她的身体,他只知道二十万没了。
“我下次……”
“这次不管用,还有下次?”柳耀祖摔门而去,独留柳海云一人在家。
柳海云一瘸一拐地走到床边,将自己磕到的腿搬到床上,疼得睡了过去。
柳喜柒从姐姐那里听说了母亲做的事情,内心深感无力。
性别,真的很重要,不论是生活还是文字。
姐姐已经解救了自己,她呢?
柳喜柒稿子也看不进去了。
半夜,甘婧接到了一个没有备注的电话。
电话的所属地让她感到烦躁。
她不想接。
但是,柳喜温的事让她想要和她们正面交锋。
“喂。”
“你终于接我的电话了,你不是很有能耐吗?你不是很厉害,看不起我们吗?”
嘟!
甘婧把电话挂断了。
很快,电话又打过来。
“10,9,8……1。”甘婧接起电话,没有出声。
“你真是长本事了,翅膀硬了是不是?说话呀!”
嘟!
甘婧又挂断了电话。
你看,过了这么久,她们依然觉得能控制她,太自信了。甘婧自认为自己变化很大,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弱小无助的孩子了。
可她们,依旧觉得她只能当孩子。
她长大了,她们却不想让她长大,她们留恋那个被控制的孩子,留恋那个甘婧想要保护的孩子。
电话又打过来了。
甘婧看着闪动的按钮,就这样静静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