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入冬的日子,几乎每日都有变化,早晨亮得太晚,黑夜越来越长。
闻祎怕冷,屋子里早早用起了炭火,岁慕柒以怕热为由暂时主导隔壁。
但清晨炭火余温减凉后,闻祎每日起床也成了困难,今早也不例外。
“一一,起床了。”
岁慕柒裹着一身寒气从外进来,尽管关门的速度够快,半梦半醒间的闻祎也不自觉地往被子里瑟缩。
他站在床边,将怀里抱着的手炉放在闻祎枕前:“今日要回门,我们早去早回。”
“等会儿。”闻祎躲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你出去,我缓缓。”
“好。”
岁慕柒顿了顿,补充:“今日温度又降了,记得多穿些。”
过了一会,云归推门而入,闻祎从即将关闭的门缝中听到岁慕柒的声音:“平山,通知膳房准备上菜。”
圆环被派去查月牙,岁慕柒身边的侍卫也换成了家中管家平山。
平山问了一句:“老爷,是送到听韵居吗?”
听韵居,就是闻祎所住的院子。
岁慕柒点头,平山领命离开。
没一会,云归带着目光呆滞的闻祎推门出现,一身浅紫,衬得人更加疏离。
“一一,醒了吗?”
相处几天下来,岁慕柒知道这人看似冷淡,实则只是思绪在放空罢了。
闻祎偏头眨眼。
平山适时出现,身后地跟着的婢女们迅速布菜离开,这场早膳吃得安静缓慢。
接近午时,两人收拾完毕,岁慕柒先到岁府门外等候,闻祎提着两袋东西紧随其后。
马车内部宽敞高大,闻祎上去才发现居然能在厢中站直身子。
内里陈设简单沉稳,一张铺着黑狐皮毛的软榻和当中连带小柜的私房案几。此外,还有放置一旁的水浆暖巢,与岁慕柒身上味道一致的香熏。
马车晃晃悠悠,闻祎注意到听到周围小商小贩的吆喝,好不热闹。
坐在对面闻祎对面的岁慕柒指了指对方手边用牛皮纸袋包好的东西。
“你还带了礼物?”
不是关系不好吗?
闻祎解释:“这是给王妃的药茶。”
王妃先前照顾她许久,不论什么原因在皇宫也为她奔波许久,且据她观察对方颇为喜爱自己房中的茶水。
但她先前所用的茶叶是根据自己身体特意配置,周围人偶尔喝一点没什么,多了恐怕会燥热。这份茶叶原本出嫁前便准备好了,但碍于那天事情较多,她一时忙忘了。
“糖炒栗子嘞!热乎乎的糖炒栗子!”
“啊,这样。”
岁慕柒垂下眼,有淡淡的吃味。
曾经他也提出过想要,结果被这人三言两语地给拒绝了。如今,她却要送给别人。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在家也没少喝,心里的郁闷舒坦些。
闻祎没注意到岁慕柒情绪,她掀开帘子,望向外面的街道。
小商贩们扯着嗓子叫卖,周围人影绰绰,生活气息浓郁。
冷风灌入脖子,岁慕柒顺着闻祎的视线扫了过去。
“停一下。”
马车缓缓停住,闻祎回望不解。
岁慕柒淡然,掀开帘子下车。
他信步停在一位妇人面前:“婆婆,来一份糖炒栗子,要热乎一点的。”
“好嘞。”
婆婆眼睛笑成一条缝,拍着胸口保证:“保准热乎的。”
闻祎的瞳孔有片刻恍惚,她掀开帘子时的确想要糖炒栗子,但这是平日里连师傅也不会注意到的细节,可岁慕柒注意到了,也为她去做了。
岁慕柒上了马车,抓了一把栗子放在手边,将余下的连同袋子塞到闻祎怀中。
他边剥边道:“一一,以后想要什么就直接告诉我,我虽然没多少俸禄,但也足够我们两人吃喝玩乐的。”
闻祎见他的指尖被烫得通红,愣愣地抬手止住他的动作。
“好,很烫,你别剥了。”
“没事。”感受到手背上的温度,岁慕柒轻轻笑着。
洞房花烛夜了里闻祎说大夫眼中无男女之别,但平日里的举动却永远都是克制疏远的,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碰他的手,只是为了让他别被烫到。
“只是看着红,其实没有多烫,一会儿就消了。”
岁慕柒将剥好的栗子放在她手心,热意从掌心流窜,闻祎颤了颤睫毛。
马车晃晃悠悠,厢中两人安静地一来一回,闻祎投喂到已经半饱。
好一会过去,云归喊了一声“郡主,王府到了。”
岁慕柒先行下了马车,王府外似乎有人,他对着打了个招呼:“王爷、王妃、朝歌郡主。”
闻祎怀抱着栗子,一手提着茶包与脚下的轿凳面面相觑。
“慕柒。”
她抬眼唤了一声,举了举手里的东西,示意帮忙拿一下。
岁慕柒正与闻远道寒暄,闻言侧身上前,拦腰抱住。
身体骤然腾空,闻祎紧急环着对方脖子,直到被轻轻放下才缓过神来,无措收回手,垂着眼不敢看人。
岁慕柒偏头抿唇笑了下,抬手接过栗子,牵着人回到刚才位置。
见到闻祎羞涩,王妃满意点点头,眼含着笑意招呼:“一一,快来我看看,几天没见,人更是水灵了不少。”
“殿下别开我玩笑了。”
闻祎轻咳,连忙转移话题:“殿下,这个给你。”
“这是重新配置的茶包,你先尝尝看。”
王妃惊喜,强压着嘴角假意埋怨,但任谁也能看得出她高兴。
“你来都来了,还带什么礼物。”
“走吧,外面风大,我们进去聊。”
人员到齐,闻远道和岁慕柒寒暄两句,招呼着人往里走。
王妃将茶包交给春桃,吩咐道:“通知膳房,准备上菜。”
岁慕柒牵着人落后闻远道一步,感受到闻祎的手温度合适后渐渐放下心来。
走过铺地和长廊,王妃偏头关心几句:“一一,最近身体好些了吗?”
距离上次涉水避险已经过去半月,闻祎的脸色依旧没有恢复到当初的状况。
“殿下,好多了。”
闻祎偏头温言,正好对上闻朝歌还未收回的目光。她挑眉,眸间泛起笑意。
也不知闻朝歌的三百两白银今日准备好了吗?
这一路上没花多少时间,几人到达宴堂时,侍从们手脚麻利地已将菜品布置妥当。
岁慕柒将手中的栗子交给云归后坐在闻祎身旁。这是家宴,闻远道照例提了几句:“现下天气转凉,大家开动吧。”
“慕柒,来,我俩喝点。”
岁慕柒自从回京后很少喝酒,也就上次成婚宴上喝过几杯。
看着老丈人手中已然递到眼前的酒杯,他正斟酌着如何不驳人面子地委婉拒绝。
闻祎直接抬手将酒杯按下去,淡淡道:“他不能喝酒。”
闻远道蹙眉,意识到闻祎就是来找不痛快。他视线落向岁慕柒,发现对方正直直看向身旁,没有一丝不耐后,瞬间收了脸上的微笑。
这两人完全就是一丘之貉。
岁慕柒不是闻远道,他曾因一些变故不能过量饮酒,而上次新婚夜闻祎也曾说过类似的话,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她知道?
闻祎按下酒后扫了一眼桌上饭菜,色香味俱全,但她没什么胃口,稍微动了几筷子后,搅动汤勺无所事事。
耳旁,闻远道似乎喝到了兴头,嘴里说着:“听闻最近边疆平歇,也不知道闻禹今年年末能不能回来。”
“也是有几年没见到他了,唉!”
王妃在一旁宽慰:“会回来的,等他回来我们一家人再好好聚聚。”
“让他趁着回家赶紧找找,幼妹都成家了,做哥哥也该好好收收心了。”
闻祎的哥哥闻禹前年负伤回家休养过一阵,那段时间赋闲在家,正好结识了来秦国公府的看望姑母的秦淮海。
秦姑娘文采非凡、人也颇为仗义,一次打抱不平中结识了同样出手相助的闻禹。相处中闻禹渐渐对她生出些许爱慕,只是还没等到彻底聊表心意,边疆就突起战乱。
闻禹来不及告别,携带人马紧急征战。等到战乱缓和,秦姑娘早已成了后宫的良贵嫔,两人从此再无可能。
“一一,在想什么?”
岁慕柒余光注意到闻祎手中的勺子已经许久未动,他偏头靠近耳语:“要不等会我们去蒸宝堂看看,他们家的火锅味道挺不错。”
刻意压低的声音有些撩人,闻祎能感觉到耳廓上湿热的气息,有些烫。
她偏头躲了下:“没事,栗子吃得有些多了,没太饿。”
午膳过得很快,阴云遮蔽的暖阳透过斜角的飞檐落下,闻远道不愿意和堵心的闻祎打交道,借口前行离开,闻朝歌没坐上多久也不了后尘。
食饱犯困,闻祎注意到王妃连连打了几个哈欠,对岁慕柒道:“你先去我院子里休息会儿,我送送王妃。”
岁慕柒点头,给她留出空间。闻祎移开视线望向一处:“云归。”
云归领命,带着岁慕柒离开。
王妃的院子穿过水边长廊没几步路便到,闻祎挽着对方,侧耳聆听。
“……闻禹,小时候调皮捣蛋,长大了反倒严肃起来了,弄得现在好多人都怕他。”
闻祎与他不熟,听着像是在听一个陌生人的生平,毫无触动。
王妃见说了许多,闻祎依旧神色平淡,长叹:“我知你因为那事和王爷的关系一般,也受了很多委屈。我无法劝你原谅,只是闻禹和朝歌当年还小,很多东西也无法干涉太多,以后要是能接触就试着再接触接触,毕竟还是自己的亲兄、亲姐,以后多少也能帮衬些。”
“殿下,我明白。”
闻祎拍了拍她的手,停在门口:“殿下早些休息。”
后者也知这事主要得看其他两人的行动,无奈叹息。
闻祎送完王妃,想着自己回门最重要的事情——三百两,侧身问旁边的侍从:“麻烦带我去朝歌郡主的院子。”
侍从连忙上前应道:“是。”
两人之间的院子相隔有些距离,闻祎走了好一会,穿过了两处假山才彻底到达。
她跨入门槛,透过海棠窗棂注意到漆色宝座一旁的案几上放着一个木雕,木雕上的五官呈现平面,大约是还未完成。
“小妹,你来了。”
闻朝歌坐在室内,手边放着一个半开的手提箱。她将盖子打开,拿出里面的物品交给闻祎:“东西都在这里了,你看看。”
闻祎摊开看了看。一共四张纸,三张一百两的银票一张不少。
她抽出其中一张红笺,扫了一眼:“这是什么?”
这是太傅长女葛馨的请帖,邀请闻祎赴半月后的生辰宴。
“……葛姑娘的请帖。”
闻朝歌似乎有些为难:“她说这是五公主特意要求的,请务必前往。”
五公主?被禁足宫中、岁慕柒的爱慕者。
“你恨我?”闻祎仰头,居高临下看向闻朝歌,眸光冷酷。
“不然怎么会想送我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