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嵇认识此人。
萧承嵇对人存有印象。是因为此人是最开始接纳自己的。甚至还偷摸瞒着其他东北营兵给他送过好吃的。
却没想到竟然也是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的纵火之人。
萧承嵇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捏捏嗓子,发现自己现在也说不出话来。只能一声叹息。
兵役显然是认命了,纵使旁边的兵官如何斥问,人也是一字不语。始终不愿开口。
“先关起来。”霍燃说。
萧承嵇一直观察着捆得跟粽子一样的兵役。此人年纪尚轻,身量中等,被抓后除了第一句的惊问,此后都闭嘴不语。东北营地的后厨,每个营地都有各自的小灶,虽说平时都是由营地后厨统一伙食。但各自营地基本都有各自的小灶加工。也就有了各自的炊事兵。但后厨毕竟是重地之一,关系着营兵们的吃食。每个营地的小灶,能进去的都是经过了严苛筛选,且还是每个营长信任有加的人。
萧承嵇眸子一转。忽伸出了手,抓住了霍燃的一只袖子。
霍燃侧头,便看见小文官鬼鬼祟祟要他低下头来。
霍燃低俯了身。萧承嵇踮脚。待萧承嵇张口发不出声时,两人一个垂眼,一个抬眼。默默相看片刻。
萧承嵇:“……”
忘记现在自己是哑巴了。
霍燃嘴角含笑。
从善如流地拿了纸墨出来。“想说什么?”
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人的揶揄。
萧承嵇洋洋洒洒将想法写了下来。
此时狄人正在绕着那个兵役打转,用着不甚标准的中原话询问。“你、为何要害我?”
兵役自然是没有回答人。
狄人抓耳挠腮,踹了人一脚,似乎意识到这是别人的地盘。沉着脸起身。没有再下一步动作。
兵役将被带下去。
霍燃的声音响起,却是对别的营兵说的。“发生这么大的事,传安赫尽快回营来。”
安赫便是安副将。此刻正在郡城外给萧承嵇开垦土地,做免费的苦力。
“是。”洪伍回,又顿,“将军,请他回来做什么?”
“你傻啊。”一亲卫兵说,“‘一人造反,九族全诛。’此人是安副将带来的。与罪同罚。自然也要连罪安副将了。”
萧承嵇透过故意安排交谈的亲卫兵们,看见了兵役的身影一顿。
亲卫兵:“也不知道安副将要被如何处置,上次袭击萧大人就已经是死罪了,萧大人求情才免了死罪。这些又罪上加罪……唉……”
“将军,安副将真的不能留活路吗。”
霍燃:“死罪难免。”
兵役的脚步彻底停了下来。即便旁边兵官拉扯,人也不动了。
他转了头。
萧承嵇从人眼中看出了震撼和动摇。
虽然只有刹那,但这片刻的动摇就够萧承嵇往下布置了。
兵役还是被强带了下去。
洪伍:“将军……真的要砍……连罪安副将吗?”
演完戏的亲兵们眼神中也是询问。
霍燃:“一人做事一人当。和安赫无关。”
小文官的这些话术,只是为了试探此人还有没有念及营长的旧情。若有,是软肋。若无,也便不必与其多言。
霍燃侧头,看见了一身锦白短袍的人,正嘴角带笑,盯着兵役被带离。黑白分明的圆眼含着胜意,晃晃倒映着营帐外头的烛光。显然是已经有主意了。
霍燃眸光不自觉地跟着柔和了下来。
忽然侧眸。
看见了也有一道停留在萧承嵇身上的目光,来自前方——是那个狄人。
狄人的长袍在夜风中飘飘起扬,上身未着片缕,长袍飘扬之际还能看见里头油光发亮的肌肉。人此刻一双细长的眼,正兴致盎然地盯着萧承嵇。
似乎注意到了霍燃的视线。
狄人眸子一转,朝人露出一排灿烂牙齿。
霍燃冷漠移开眼。
*
纵火的兵役要求要见萧承嵇。且是单独见。
收到兵官带来的这个消息,萧承嵇意料之中。
但他还想要晾晾人。
“给他说,我嗓子说不了话。等我嗓子好了吧。”萧承嵇在纸上写,“但安副将的刑罚,可能等不到我嗓子好。”
此时萧承嵇正躺在坐榻上,由着霍燃给他喂葡萄。人懒洋洋的,圆眸子都是精明的光。
兵官了然退下。
霍燃给人喂了颗葡萄,没忍住,又顺手捏了把人软乎的脸。问,“你还想做什么?”
按照此人纵火的行径,还是冲着萧承嵇来的,霍燃是绝对不会饶恕。
萧承嵇说不了话。但又懒得动笔写了。敷衍比划了几下。最后挑了挑眉,指了指自己的嘴巴。要求人继续喂葡萄。
小文官如此懒散散大爷等伺候的大爷模样。看得人可爱得紧。
霍燃将葡萄递了过去,人随着葡萄一并探前。
萧承嵇“啊”地张开了嘴等投喂。
结果没等来甜美的葡萄。倒是等来了霍燃捏着他的下巴,亲咬了上来。
霍燃的吻来得汹汹。
高大的武将连亲人都不知道怎么个温柔法。
萧承嵇被亲得面红耳赤。
奈何说不了话。最后恼怒地被人得逞了个尽兴。
外头又有了通报。
霍燃餍足地舔了舔唇,给小文官穿好衣衫。才允了人说话。
原来是狄人想要见霍燃。
刚还恼怒霍燃孟浪的萧承嵇眼一挑,要质问什么,张嘴就是嘶声。
霍燃:“我知道了,让他等着。我过会去。”
兵官退下。
萧承嵇其实已经知道狄人会说什么。狄人的使者已经回信,估摸着这几天就会到边境处。六王子再不愿意,也得回去了。
至于人回去时要见霍燃,两人之间最后一面会谈什么,不是显而易见吗!定又是求娶,表白那一说。
种马一样的家伙,还想要他的人!
萧承嵇坐不住。
拿了纸笔。“狄人妻妾成群,他说了什么你都不能答应他。”
萧承嵇草草写下,赶紧展示给霍燃看。
冷峻昳丽的武官剑眉一挑,问,“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萧承嵇着急,刚要写下一笔。
霍燃:“萧大人为什么知道他妻妾成群,嗯?”
萧承嵇:“……”
霍燃又继续:“我还没问过萧大人,火灾那一夜,你乔装成兵役也要私下偷偷去见他?为何?你们有什么秘密?聊什么?”
萧承嵇:“……”
萧承嵇默默爬上了卧榻。背对人,假装自己哑巴——好吧,现在确实是哑巴。
霍燃:“……”
霍燃无奈笑:“成吧,萧大人不说,我能理解。那霍燃也不能保证,和狄人的谈话内容要不要告知萧大人。至于人的要求,会不会答应……”
你才不会答应呢。萧承嵇心头哼了声。
但想是这么想,萧承嵇还是偷偷转了身过来。
霍燃似乎是料想到了萧承嵇的所想。掀袍角,起身。作势要离。“萧大人没有什么忠告,那霍某就去会会那个狄人了。”
萧承嵇连滚带爬下了坐榻。生生拉住了霍燃的袍角。
霍燃压下要上扬的嘴角。垂眸看着抱着他的脚,仰头恼瞪着他的小文官,忍笑。
见人如此固执。萧承嵇干脆就将和狄人那夜的话告诉了人,还将人对他的倾慕之心,原原本本给说了出来。
霍燃看着萧承嵇白纸上满满当当的字。
看到了“倾慕”两字,脸色堪比黑炭。带着三分困惑七分犹如生吞了苍蝇的一样不适。
萧承嵇看着人怀疑自我的黑脸,哈哈大笑。
随后便被黑脸的霍燃搬上了榻“惩罚”。
*
听了萧承嵇的描述,霍燃当晚推拒了去见狄人。
这一推拒,就推拒了两日。
这几天被好好伺候的萧承嵇正好也觉得晾着纵火兵役到时间了,便准备去看看人的情况。
纵火的兵役关押在营地的牢狱。
光线不佳。潮湿昏暗。
两壁烛台燃燃。
一身囚服的兵役看见了萧承嵇,脚镣手镣一阵响动,立马扑奔到了木栏前。“萧大人!”
萧承嵇晾着人的这几天,也并没有让人闲着。而是安排了守卫的营兵们,有意无意地聊东北营和安副将的事。连罪,处罚……假里掺真,真里带假。
纵火的兵役听了两三日。
再看见萧承嵇时,犹如看见了希望。
跟着萧承嵇一并过来的是洪伍。
洪伍铁面:“拜你所赐,萧大人的嗓子还未能说话,你想要坦白什么便说,萧大人的话会由我转达。”
兵役的眼盯着洪伍片刻,最后落到了萧承嵇身上。“萧大人……”没有人知道他有没有片刻的心怀愧疚。“我并不是想害你,我只是……昏了头。”
萧承嵇隔着牢狱的栏,坐在人前面的桌子。并未看人,而是慢慢给自己研墨。
洪伍已经将先前进来之前萧大人的嘱咐背熟在心。“张斯,我们在你房里,搜出了一沓银票和信纸。你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张斯低了头,显然已经料想到了结果。那些银票,是他给自己跑路用的。
洪伍:“你在给谁传信?你到底在受谁主使?!”
张斯:“安副将……会不会被我牵连。”他终于还是问出了这几日让他难以入眠的问题。
“早知如此。你当初干什么去了!”洪伍斥责,“军规你是背死的吗!安副将摊上你,只能说是他的命!他命该如此!”
“不!安将军是好人!是我的命!我的命该如此!我将功抵过,我把知道的全给你们说!你饶安将军和营地的兄弟们一命!萧大人,算我求你!”张斯在里头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洪伍看着萧大人纸上的字。“你怎么觉得萧大人合该就要听你的?因为你身后还藏着事是吗?但那些不用你说,萧大人也能调查得**不离十。张斯,你没有谈判的资格。”
张斯脑袋垂得低。显然是懊悔至及。“我……我是恨北狄人,我恨他们害死了我们一家四口,我爹娘,我妹妹我弟弟……狄人该死。萧大人,我刚开始是对萧大人有偏见……因为上头那些人的话,文官一无是处,不该处处压着我们……但我本没想要害死萧大人的,我只是听命行事……我不做的话,会有其他人做……只要萧大人你肯答应放过安副将他们,我就会原原本本将我知道的,全告诉您。”
洪伍眼神一凛。
萧承嵇:“你本活不过被抓的那夜。”
张斯忽然抬起头。
萧承嵇能说话了,但嗓音还是沙哑艰涩的。足以可见那夜浓烟的炙烈。
萧承嵇言简意赅。“你将军中的事,传给‘那人’。但等你没有利用价值,只有被毁掉的份。”根据萧承嵇的嘱咐,亲卫兵们在关押张斯的地方,抓捕了许多小卒。都是为了暗杀张斯的。——显然,这就是任务失败的结果。
“但你还心存一点感恩之心。这一点暂且救了你。”
洪伍心里偷想:若不是萧大人在,但凭这他对萧大人做的事,怕是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将军杀了。
“能说出你的幕后指使了吗?”
张斯垂泪,“能。”
*
一炷香后,审问张斯,得出了几张字状。
那些暗杀小卒也是洪伍根据萧大人的旨意编出来的,但误打误撞,似乎军中真有这么一批人存在。这个结果完全超出了洪伍的预料。
这就意识着,他们营地竟然有内鬼!
这让洪伍如何都不敢相信。但事已至此。萧承嵇让人莫要声张,保护好张斯的性命。此事要暗中调查。
洪伍点头。
从张斯的牢房里出来,萧承嵇嗓子有点干疼。因为刚能说话,一下子又说了那么多话。现在停下来,嗓子犹如蚂蚁过境一般。
萧承嵇现在急需要喝点水润润嗓子。更不用说,从张斯那里得知了这么个重大的事情,他要跟霍燃说说。
萧承嵇回了帐篷。
外头只有亲兵在看守。
萧承嵇掀开帐篷帘子入内,没瞧见霍燃。“将军人呢?”
亲兵:“去见狄人六王子了。”
萧承嵇:“?!”
这么大的事,竟然瞒着他过去!
萧承嵇这下连水都忘记喝了。急忙忙就往看押狄人的帐篷赶去。
其实霍燃那么大一人,人高马大,况且还那么喜欢自己。萧承嵇自认为,可以不必如此草木皆惊。因为霍燃才不可能喜欢那个狄人。
但是——
萧承嵇不得不承认。
他心底某处就是不痛快。
一想到狄人会向霍燃表白,即便他知道霍燃一定会拒绝。
但霍燃是他的,可恶,萧承嵇甚至不想让那个狄人多看霍燃一眼!谁知道那个种马狄人,会在脑海里怎么肖想!
萧承嵇飞奔到了狄人的营帐。
气喘吁吁。
让守卫的亲兵不许出声。自己踮脚,偷偷掀帘进去。
里头,隐隐谈话声可闻。
萧承嵇贴着墙壁。竖起耳朵。
他看见了狄人的影子在地面上拉出长长的印记。
狄人轻佻的声音起,“……我也没想要竟然会那么有趣。你要不要考虑看看,我会待你好,我不会介意……”
“我介意!”小文官一声吼,从阴影里跳了出来。
人的脸怒红。
嘶哑的嗓音像是被踩了一脚的小鸭子。
“我是不是给你说了!霍燃是我的人,要娶也只能我娶,你不能再妄想他!”小文官身侧两手握拳,如只炸毛的猫儿一般,浑身都是防备。三两步挡在霍燃面前。
两个正对峙的男人一楞。
外头的亲兵耳朵更是直接竖起来。
有好戏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