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嵇后半夜发起了高烧。
军医来见了,在将军一张冷面下,急切得连连冒汗。
“萧大人受了惊,又呛进了太多浓烟。”军医下了几帖药,嘱咐煎煮,“熬了这一夜,高烧退下便好了。”
苦药端上来。即便是在病梦中,一向怕苦的小文官也是紧闭牙关,不肯喝。
军医见状额头落汗频发。着急:“萧大人不喝药可不成啊,这烧下去,烧这么一夜,脑袋准会烧傻的啊……”
军医的话还未落。
便见他们的将军端起了药碗,灌了一口,捏着萧大人的下巴,便渡了过去。
病梦中的萧大人毫无还手之力。
即便眉毛紧皱,也仍旧是被一整碗苦药如数灌治下去。
将军连续灌了人一整碗苦药,又拿了颗蜜枣,塞进了人嘴里。
一顿操作。着实把军医看呆。
军医:“……”
萧承嵇烧到天明,才在两三碗汤药的接连灌治下,生生退了热度。
霍燃替人擦汗换衣,掖被角,照顾了一夜。
一天一夜后,晨光初泄。
小文官才缓缓睁开了眼。
人还尚虚弱,旁边看守的亲兵们惊喜地松了口气,又高兴起来。因为萧大人迟迟不见醒过来,将军去找了军医进一步问话。
整个营地里笼罩着沉沉暮云。
将军更是冷落冰霜,这个档口谁也不敢往枪口上撞,只能期盼着萧大人赶紧醒过来。
然而萧承嵇是醒了——
他张了张嘴,发出的却是一连串沙哑不成字句的嘶嘶声。
萧承嵇哑了。
洪伍吓怔在原地。
亲卫兵见着萧大人捂着嗓子,张了张嘴,数次发声,数次都只是些音调,也吓坏了。还是有人率先发反应过来,飞奔一样跑去找将军。
满头大汗的军医又被揪过来了。细细检查了一番。“萧大人这是被浓烟呛坏了嗓子,好生休养,届时就能说话了。”
霍燃:“什么时候?”
军医也不敢妄下结论。“这还要看萧大人休养的情况,少用嗓子,少动累,下官会开一些清热解毒的药,萧大人按时服用,假以时日,嗓子定能有好转。”
军医并没有将情况说死。但是落在众人耳里,这希望似乎也太过渺茫了。
萧承嵇张嘴,只能发出嘶嘶的声音。
霍燃面色冷沉地看着人捶被子比手势,苍白的脸色十分受伤的样子。心口一堵。
洪伍也很难受。他们一向伶牙利嘴的萧大人,怎么能受得了这种哑刑的苦。不让人说话,无疑在人伤口上撒盐巴啊。
萧承嵇还在连比带划。神情激动。
亲卫兵们都沉默了。他们心疼萧大人。
终于。萧承嵇自己翻开了被子,踉踉跄跄地下床往桌边走。霍燃过去扶,要将人抱回床榻,还遭了人好几拳头的敲击。
洪伍出声。“萧大人,事已至此,你要好好休养为主啊。不可再动怒,伤了身啊。”
萧承嵇闭眼,又睁眼。
他终于在霍燃抱拦中,踉踉跄跄,百般艰辛拿到了纸笔。
愤怒的小文官在纸上写道——
“饭!给我饭!我要饿死了!我要吃饭!我四顿没吃了!”
霍燃:“……”
亲卫兵们:“……”
*
后厨忙安排上了清粥来。
小文官看着素淡的菜色,嘴巴一扁。不高兴了。
拿过了旁边的纸笔就是控诉。“肉!我要吃肉!”
霍燃吹凉了米粥。无奈将汤勺子递到人嘴边。“粥里已经加了些切碎的肉沫。大夫说你现在还不能吃那些荤硬的东西。你嗓子受不住,要想嗓子赶快康复,就要遵照大夫的要求,不能胡来了。
送到嘴边的不吃白不吃。
萧承嵇张口,一嘴嗷呜一口粥。
就这么一人喂着一人吃,大半碗粥便见底了。
霍燃:“洪伍他们抓了只鸡,正在炖汤。等会粥吃完歇一歇,再喝鸡汤。”
萧承嵇眸子都亮了。
霍燃怎么会不知道人的想法。勾了勾人的鼻子。“只能喝汤,鸡肉还不能吃。”
小文官撇撇嘴,用着口型道了两个字。
霍燃读出了“小气”二字。“……”
霍燃喂完人苦药后,就会给人一颗蜜枣去去苦。他眼神深寒,“你放心,纵火一事我会彻查到底。”
萧承嵇笑,拿过了纸笔。“我也查——”
六王子被允许来看望萧承嵇。
是在三天后。
萧承嵇可以下床了,身子也好利索些了。
虽然还是说不了话。
披着长袍的六王子倚门笑,“你怎的这么弱?”狄人刚听说了萧承嵇生了大病还烧坏嗓子的事。在他们那里,因为被呛咽就几天下不来床的人简直稀少。狄人看稀奇东西一样看着萧承嵇。
小文官墨发散披在肩,着锦白衣袍,外头罩着件宽大不合身的墨纹云袖银丝边黑袍。整个人虚弱苍白,玲珑巧小。
但人回看过来的眼,炯炯含光。
狄人确实觉人新奇,又多看了几眼。
但视线很快就被一旁的霍燃给挡住了。
狄人摸摸鼻子,有些讪讪然。
萧承嵇埋头在纸上奋笔疾书,豪迈挥墨。
写了一大段话。
雄心满怀地展开——
奈何狄人说会说听会听,但认字——尤其还是认一大段中原字。对他还是有些困难。人磕磕巴巴地看,不甚连贯地拼凑起来。
而后问,“什么意思?”
萧承嵇:“……”
霍燃做了传话。“当夜纵火之人定有所恨,你可有什么印象较深的人?”
狄人苦思片刻,摇摇头。他在这营地里就没见过几个人。除却了他身为北狄人的身份,也没有能得罪人的地方。
霍燃扫了眼萧承嵇奋笔疾书的字。继续念。“有三种结果,恨你的,恨我的,以及两者都恨。”霍燃顿了下,从萧承嵇的纸上转移到了人脸上,小文官一脸平静,甚至催着霍燃往下读。“……纵火之晚可能是那人独孤一掷。因为单单只有我们两人碰在一起的机会太少。所以,他冒险也要在这个机会一举铲除我们。”
霍燃的脸色逐渐冰冷。
手指忽被攥了下。原来是萧承嵇牵住了人。小手绕着人的大掌,似在把玩。
“知道我那日乔装去找了六王子的人不多。先从各营的后厨兵役里找。另外一个线索,则是那些守卫入手。”
守卫的事,霍燃在人发烧昏睡时已经查明了。
是换班的空隙。给了纵火之人可乘之机。
四个守卫换班之余,是没有空隙的。一人先交接。另外一人迟缓来上岗无碍。但当时先交接的兵,因吃坏了肚子急着找茅厕。远远见搭档过来,没等人到面前,就先离开了岗位。而搭档就在这个空档忽然被敲昏了过去。
敲昏守卫的,大抵就是纵火之人。
只不过要怎么在不误累其他人的情况下,找出真正的凶手?
这是个难题。
萧承嵇略一思忖,拍案。
他有个法子了!
*
北狄前来的使者已经在将军营帐中恭候。听说明日就要带狄人六王子回去了。
营地里都在流传着此事。已有诸多营兵,亲眼看着使者被带了进来。
营地中背地的议论不绝。
有些营兵对狄人还是防备甚至痛恨的态度。尽管现在两国休战了,但是这并不能磨灭狄人曾经给他们北疆带来的灾难。
“这些狄人都该死透,他们是小偷,强盗,我们还是对人太过宽容了!”
“确实不该留。不过萧大人似乎还想彻夜和两人攀谈,真搞不清楚狄人有什么好合作的?萧大人似乎还带了朝廷的准话,想要到时候说服朝廷,和人开通来往商阜来着。”
“那怎么得了?让狄人随便出入我们北疆,凭啥啊?”
“狄人能是好人吗?咱们前几年可没少在人手里吃亏。”
“谁知道啊,苦是咱们吃的,但着决定是那些文官随口一诌,到时候有功劳了,也是那些文官的……”
议论的营兵中,一道沉默不语的黑影逐渐握紧了身侧的拳。
夜幕下。
一间窄小气派的营帐外,人影鬼祟。
看守的兵官打着呵欠。
夜色繁星低垂。
似乎都疲惫不堪。
黑影默然片刻,躲于后位,还是点了迷昏香。
守卫们被放倒了。
一头往前栽了下去。
迷昏香探进了营帐中。
只片刻。里头渐渐没了说话声。
黑影等待了片刻,拿刀翘开了锁。刀尖在夜中发着寒光。
黑影满脸嫉恶。
一步一步接近屋中被放倒的三人。正要挥刀。
忽营帐中大亮。
黑影心中一惊,虎口一疼,手中的刀也被一击掉落。顷刻,从四面冒出了无数卫兵,将他扑倒。捆扎成粽子。
黑影错愕。
地上被放倒的三人慢悠悠拍拍身起来。狄人、萧承嵇、还有装扮成使者的亲兵。
灯光照亮了人。
一张无奇的脸,一身兵役的装扮。
萧承嵇眼一眯,嘴张了张,霍燃却读出了人无声的意思。“是你?”
东北营地的后厨兵役。
兵役愤恨,“你们给我下套?”
霍燃冷声:“若不是如此,你怎么会上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