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从昏暗的光晕里逐渐隐现,马蹄缓慢的踏在坚实的土壤上,一声声扣人心弦,阮泱察觉到来者非宁羡一人,他身后似乎还有数不清的暗卫追随着他,而自己似乎有些形只影单了。
“还能走的了么?”阮泱有些哆嗦。
周鸣才要开口说话,离他不过几米远的男人却听到了,他可惜道:“好阿蘅,你真的不要你的夫君了吗?”
男人高高束起黑发随风吹动,兽毛披肩下的宽袍大袖,还是阮泱亲手为宁羡裁的。
现在看起来,好生讽刺。
他长眉微低,目光深静,看她的眸子竟没了戾气,完全是一副乖顺的狗狗样子。
可阮泱心却是慌极了,和男人对视一眼后就立刻藏到了周鸣后面,见后方已经被人包围,脑海里那个梦魇似乎马上与现实相吻合,阮泱头痛欲裂,几乎要晕厥过去。
这样的场面周鸣是见惯了的,他来此处定然不会孤身一人,于是他取出腰间的信号弹,朝天空一放,不出片刻后,就会有救兵赶来。
宁羡见阮泱小鸡崽儿一样缩在后边,似乎把他的话当耳旁风,心中难免更气了。
他得了兰荣的信,便料想这个女人要耍滑头了,昨日提前处理完宫中要事,闲来无事,就想着回宅子里逗逗阮泱这只小猫玩儿,没想到这只小猫竟要背着他跑掉!
暗处又重现马蹄声,藏在暗处的暗卫眼见对方就要搬来救兵,不等宁羡下令,就冲了出去。
一阵厮杀下来,任凭周鸣武功再高强,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怀里又护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他很快便败下阵来。
阮泱面前又浮现出梦魇中喋血场面,胸口便宛如堵着了一块巨大的石头,让人喘不上气。
眼看就要丧命于此,后方及时杀出一队人马,将一部分黑衣暗卫斩杀。
这下来了救兵,周鸣更有了底气,扔下阮泱自个儿杀了出去。
阮泱:“......”
马儿惊了,蹄子一蹬,阮泱灰溜溜摔下马,她忍着膝上的肿痛,欲跑到树干后避避风头,可耳畔却传来一道懒散的声音。
“小阿蘅,摔成这样痛不痛?”
阮泱猛的转身,面前有道影子迅速压了下来。
“你,你别过来.....!”
阮泱抱着双膝,不断后退,早没了离别时那副小鸟依人柔情蜜意,眼里只有厌恶和惶恐。
宁羡不解地看着她,扔了手上可怕的剑,语气有些发狠,蹙眉道:“我只是问你痛不痛,为什么要怕我,赶我走?”
语罢,他意识到方才有些凶,便从袖中取出一包东西,蹲下笑道:“来阿蘅,你心心念念的糖葫芦,我给你带回来了,过来吃啊。”
方才路急雨迟,一番颠簸,男人手里的糖葫芦已经碾扁了,甚至包着它的油皮纸上还沾染了泥泞和血渍。
阮泱一愣,她随口胡诌的东西,他竟真的给她带了。
阮泱摇头,一把推开男人手上的东西,牛皮纸里的东西咕噜噜滚了一地。
眼见真心被踩在地上,宁羡脸色一变,牙关紧了紧。
阮泱见此捡起地上的剑,伸直手臂对准了宁羡:“再,再过来,我捅死你!”
可男人却还在缓缓靠近,直至剑锋抵住了他的心头,宁羡睨着那柄摇摇欲坠的剑,单膝跪下,与少女持平,语气伤心极了:“小阿蘅,你就这般狠心,竟要我去死?”
远处,周鸣被砍伤,阮泱感觉自己两只小臂酸软无力,她闭眼试图躲避宁羡,可鼻尖的莲花清香一直缠着她不放。
于是,她心一狠,双臂用力,男人心头上的血就顺着剑蜿蜒而下了。
阮泱没想到宁羡没有躲,她察觉到剑插入了对方的心脏处,轻呼一声:“你......”
周鸣清除掉身边的敌人,见宁羡负伤,就要趁机而入,阮泱见此心里狠狠一揪,愧疚感涌上心头。
呜呜呜,当负心女已是迫不得已,怎么还能小没良心的将人害死了呢?
阮泱奔上前立刻圈住周鸣,带着哭腔对宁羡喊道:“我告诉你,我就是不要你了,也不喜欢你了!以前的事情你就忘了吧,快走啊,不然你会没命的!”
周鸣被禁锢住,却杀红了眼,他一把推开少女,拿着大刀就要朝宁羡砍去。
宁羡见他的小猫被狠狠摔在地上,心中油然生出一丝不同以往的快感,他撑着膝盖不禁出神,眸前剧烈的闪光,让他不禁闭眼。
“殿下小心!”
电光火石之间,一把大刀抵挡住了周鸣的猛烈进攻,随后又有无数人朝周鸣涌了上去。
宁羡回过神,看着地上的血,朗声道:“收手!”
树林子里安静了下来,男人想到什么,暗暗勾唇,抬头时看向阮泱的眸子却是湿漉漉的,惋惜道:“既然阿蘅不要我了,我便不逞强,咱们走吧。”
阮泱和周鸣都愣了下,看着宁羡离去的背影,不似从前那么挺拔,看上去有些落寞了,仿佛是真的被爱妻抛弃了般。
阮泱双腿发软,脑袋里却一团乱,难道宁羡从前真的很爱她如命吗?
天空微微蒙亮了,有一丝熹光从云层里钻出,周鸣见此将阮泱领上马,离开了此处。
......
血迹很快就将衣袍浸湿,兰荣等人接了消息很快赶来,见此,她从马车里取出件干净的准备给他换上时,才意识到,最近这些天,殿下穿的衣服,都是那个丫头片子裁的。
“拿过来。”宁羡冷道。
兰荣照做,却见宁羡将阮泱做的衣袍和护膝都一齐扔进了火堆,噼里啪啦的一阵,阮泱的心血都化为灰烬。
宁羡睨了眼那件脏掉的衣裳,冷道:“将阮女做的东西都烧了,日后不要再让孤见到。”
兰荣愣了愣,明明前段时间殿下还宝贝的很,怎么说烧就烧了呢,她叹道:“是……”
一人走过来,愤愤不平道:“殿下,这回误打误撞利用阮女将陆文瑾的人聚齐,本可将他们一网打尽,方才您为何要收手?”
宁羡捂着肩头的剑伤,半晌,懒懒挑眉道:“因为……好玩啊。”
“好玩?”
伤口不在要害处,也不算深,阮女未下死手,宁羡回忆起阮泱泪水涟涟的样子,心里不由得感到一丝畅快。
她其实根本舍不得他死掉,或许这几个月的朝夕相处,阮泱潜意识里已经把自己当成他的小妻子了。
这么天真可爱,又喜欢感情用事的人质,怎么舍得放她跑掉呢?
宁羡对属下勾了勾手指,侧首在他耳旁低声细语言了什么。
侍从听罢,双眼一亮:“原来殿下故意将人放走,打的是这个主意?”
宁羡冷道:“阮氏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孤不留面子,派人去跟着,抓获阮氏者,孤有重赏。”
.....
一队人马翻过座座青山,长途跋涉至山林的尽头,周鸣将阮泱放下马道:“小姐,前方路况不明,我先派人前去打探一番再赶路吧。”
阮泱鬓发凌乱,双目微红,她快有一日没有进食了,胃里难受的厉害。
她吸了吸鼻子道:“周将军,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周鸣顿了片刻道:“出了城便可以和陆大人汇合了。”
阮泱好奇道:“是叫陆瑾文的吗?他是我的谁?”
“大人和小姐两小无猜,情投意合,在小姐及笄时,两家便订下婚约了。”
“我的未婚夫?”
阮泱眉头微蹙,那她现在的夫君又是谁,到底是谁说谎了?
唉,罢了,走都走了,还管旧人做什么呢。
她接过周鸣递来的馕和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试图用这些饱腹感让她忘掉她“辜负”的人。
可是越逃避,宁羡就在她脑海里的样子越清晰。
阮泱忽然道:“周将军,若就差一点刺到心脏的位置,会不会死掉?”
周鸣一愣道:“看偏离多少,但也是可能会死的。”
阮泱听罢,心里酸酸的,视线很快被眼泪糊住,她的手还在颤抖着:“我不知道,要是他死了怎么办.....”
那一剑,她愧疚的很。
周鸣笑道:“小姐不必为了那种人伤心,他死了咱们才痛快呢,你可知当今陛下是为何昏迷不醒的么.....”
话说一半,一属下匆匆进来,他悄悄撇了眼阮泱,低头对周鸣耳语说了些什么。
周鸣听罢,回避了阮泱,到别处说话去了。
片刻后,他回来道:“小姐,前方无事,我们现在出发去找家客栈歇脚吧。”
天色已晚,夕阳西下,集市里无论是鳞次栉比的屋檐,还是飘摇的酒幡都宛如镀上了层金光。
离他们不远处,客栈中有一群奇装异服,面色黝黑的男子,阮泱往外看去,见他们的出行的工具不是寻常马匹骡子,而是骆驼。
意识到周鸣不见了,她心中隐隐不安,她怕宁羡真的死了,又怕下一秒他就会出现在她面前。
她不禁想,若被他抓到了会怎么样呢?用皮鞭把她抽死,然后剥了她的皮做灯笼?
阮泱打了个寒颤,起身准备去找周鸣一行人。
.....
阁楼上方,周鸣派人守在雅间外头,召集了一些心腹在屋中商议要事。
“大人,这女娘就算救回去了,对咱们也没多大好处,不如将人卖给外头那些朔北人,再告知这女娘的身份,说不定那边儿的主子一高兴,拿她去前线做人质,咱们能得到不少钱。”
“是啊,反正巴蜀大势已去,季氏铁骑来势汹汹,咱们还不如趁早找个新主儿,城破那日,还可以有个去处。”
周鸣道:“可阮大人那里怎么交代?”
“就说人没找到,她就是个不受重视的庶女,又没了娘,卖了也不会怎么样,反正阮家上下都以为她死了。”
“那陆将军那里怎么交代,他待我们不薄,若知道他的小女娘真的死了....”
“知道了也无妨,无非就是找太子宁羡算账,两人打的头破血流,又不关咱们什么事!”
周鸣内心挣扎半晌,叹了一口气道:“那就将人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