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晨光熹微笼罩于庆毓宫,远处看去金光闪闪,要给宁羡准备早膳的婢女,提前提着食盒来到暖阁。
婢女青团打着哈欠,忽瞥见门槛处躺着一抹淡紫色身影,她跑过去摇了摇地上的阮泱,却发觉昏过去的人,浑身滚烫如火。
“姑娘,你醒醒,若殿下脾气不好,知道了会责怪奴婢的……”
人说到就到,宁羡下了早朝,朝服未换,便瞧见一群宫装婢女蹲在暖阁门口,不知道在逗什么小玩意儿。
他悄无声息走过去,阴影一瞬间笼住她们,青团抬头瞧见高大熟悉的轮廓,连忙让开:“殿下,这可怎么办啊?”
宁羡大清早的,看见阮泱似乎有点败心情,少女毫无生机地躺在青团怀里,原本白皙的脸印了两团酡红,云鬓微乱,唇上的口脂也蹭糊了。
“人怎么还在这里?”
昨夜他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这女人竟会蠢笨老实成这样,真的坐在风口里等了他一夜。
宁羡呼吸停了一下,但这等姿色想让他心生怜爱?阮灼音也太低看他了。
“弄醒,让她哪来的回哪去。”
话音刚落,一内侍急匆匆跑进来道:“殿下,永昌郡主求见。”
宁羡的眉头皱的更厉害了:“不见。”
永昌郡主是寿王的女儿,王重提醒道:“郡主说您昨晚忽然有事离开,您送她的娃娃还没有刻完……”
说到寿王,宁羡脑袋胀痛的厉害,自五年前舅舅遭佞臣诬陷谋反之罪,皇帝便对季家有了斩草除根之心。
皇帝若对太子母族起了猜忌之心,废立太子只是一纸诏书的事,结局要么被贬为庶,要么赏赐白绫一条。
如今局势不妙,前有生父猜忌打压,后有寿王虎视眈眈,加之近几年在庙堂中慢慢掀起风浪的阮氏,他这个太子可谓腹背受敌。
宁羡不得不为自己和季家数百名人口划算。
寿王愿助季家养精蓄锐,东山再起,宁羡自然暂时什么都得先依着他。
既然寿王塞过来的人他推脱不了,那么,便想办法让她自行离开。
宁羡咬牙冷笑,此番阮氏和永昌都在,是让阮氏和寿王狗咬狗的好机会。
宁羡看了眼昏迷不醒的阮泱,他蹲下,掌心轻轻触了触少女发烫的脸颊,暗暗叹惋,此女生的这样可爱,却流着阮家的血,可惜了。
“太子哥哥!”
永昌郡主得了应允,兴冲冲地跑进来,而后灿若朝霞的笑容,却在下一刻僵在脸上。
阮泱的额头贴在宁羡脖间,一只手轻轻勾在他肩上。
宁羡不是向来憎恶阮家吗,怎么会把阮泱那个闷葫芦小心翼翼地横抱在自己怀里?
难道他昨夜忽然从自己身边消失,是回来见阮泱了?
她费尽心思,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她不死心,强颜欢笑:“太子哥哥,泱泱妹妹这是怎么了?”
宁羡感受着阮泱衣料里散发出的余温,甚至不愿看永昌一眼,他叹道:“她昨夜赖在庆毓宫不肯走,孤便罚她在外头跪了一夜,没想到次日便病了,若皇后问罪起孤来,孤怕是不好交代。”
永昌听罢,脸色总算回温了,宁羡原来是看在皇后的面子才对阮泱好,而不是不喜欢她。
她只要闭眼,阮泱的一颦一笑便缠着她阴魂不散,这世间媚骨天成的女子不多,而阮泱就是其中一个,她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便会有男子对她趋之若鹜。
阮泱想踩在她头上?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那殿下好好照顾泱泱妹妹,我,先退下了。”
宁羡颔首笑道:“那娃娃待孤刻好,自会派人送去贵府。”
……
身处皇宫,永昌不好发作,脾气忍了一路,却在见到马车边等她的裴三小姐时忍不住了。
裴氏迎了上去:“郡主,昨夜您可与殿下……”
哪壶不开提哪壶,“啪”的一声,永昌郡主将人扇倒在地:“还有脸跟我提殿下?也不看看你出的馊主意!”
裴氏捂着灼痛的脸,狐疑道:“怎么了吗?”
“殿下从没那么抱过一个女人!今日阮泱那只狐狸精,把殿下哄得嘴角都要翘到天上去了,若不是你的馊主意,两人这会儿连面都没见上呢!”
裴氏心委屈极了,明明是永昌听说太后要将阮二姑娘说媒给太子的消息后,急成热锅上的蚂蚁,非逼她出主意,怎怪起她来了?
“但我已经将丑闻找人散出去了,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都知道了阮二小姐爬床的事。
“况且,太子殿下是绝不可能娶阮氏为妻妾的,或许只是一时兴起,等新鲜劲儿过去了,阮泱还不是一个弃妇,任凭她再貌美,喜欢她的男子再多,可哪家婆母敢让这种女人进门?”
永昌闻言,这才松了松眉头,她哼了声:“自己看着办吧,若阮泱找出证据,跟太子哥哥告状,反咬咱们一口,你可别把本郡主供出来!”
马车扬长而去,裴氏双膝一软,那酒本是她给自己准备的,躺在宁羡榻上的是她才对,谁知道阮泱那个小傻子误打误撞喝了。
如今她倒里外不是人了,若宁羡再护着阮泱,她可怎么办才好?
……
宁羡见永昌郡主走后,便准备将怀里的人放下来,但少女却跟粘在身上一样,根本无法站立。
他无奈蹲下圈住少女的小腿,将人抗在肩上,随后喊来太医。
暖阁是他平日整理公务后歇息的地方,除了一张自己睡的床榻外,别无其他地方可供阮泱躺。
宁羡内心挣扎半晌,还是忍着少女裙上灰尘,将人放在了自己的褥子上。
待太医诊脉开药后,宁羡才注意到少女的
眼睛不知怎么的,肿得像对核桃。
他伏下身扒开她眼皮,挑眉道:“这是被蛰了?”
太医犹豫片刻道:“应该是哭成这样的。”
“哭的?”宁羡心头一颤,莫名愧疚了起来。
他将人支走后,用毛巾不断给阮泱冷敷,在坚持不懈后,人终于醒了。
阮泱迷迷糊糊地睁眼,意识还未清醒,她便看见宁羡手里拿着块儿毛巾坐在她面前。
三年了,他的容颜一点没有变。
阮泱试图欺骗自己,面前的人除了容貌和小字外,和阿九哥哥再无相同之处。
可,这世上怎会有那么多巧合之处呢?
不要她就是不要她了,宁羡喜欢的是永昌郡主,她一个外人,问再多也无意义。
阮泱看着男人手里碗黑漆漆的汤药里,摇头。
宁羡见她拒绝喝药,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若非不想和皇后彻底撕破脸,阮泱的死活他才不会在意。
他没有哄,拿起汤匙就硬往少女嘴里送。
阮泱越挣扎,宁羡便越用力,几番对峙下,眼前天旋地转,恐怖的胀痛朝他的头颅袭卷而来,似乎有一道声音在告诉他,诛杀阮氏,为母亲和舅舅报仇。
“哐啷”一声,药汁撒了一半,喝了一半。
门外侍女听见动静,相视一眼,立刻撞开门查看里头的情况。
绒毯上不断有血珠滴在上面晕开,方才宁羡的柔情不复存在。
宁羡毫无征兆的生气,让阮泱下意识回忆起爹爹抽打她的模样,她整个人如惊弓之鸟,更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握着碎瓷片,带着哭腔道:“殿下,臣女不想死。”
宁羡擦拭伤口的手一顿。
接着便听见阮泱开始胡言乱语:“臣女不喜欢你便是,也不要你帮忙了,以后都不会麻烦你了,求你不要……”
宁羡蹙眉:“你怀疑孤下毒?”
阮泱蜷缩在角落里:“臣女不敢。”
宁羡最怕女人哭哭啼啼的,聒噪的很,尤其是阮泱这种,他怕说话声大些,人就要被他吓死过去。
他揉了揉太阳穴,决定轻言细语,撑着下巴无奈道:“你怕不是老鼠投生的,胆儿怎么这么小?”
“阮家人一个个凶神恶煞,老奸巨猾的,你倒一点也不像,怕不是你爹娘捡回家的?”
“……”
阮泱欲哭无泪,不喜欢她也就罢了,怎么还骂她是人人喊打的老鼠,又说她是捡来的小野种?
阮泱不语,只一味闷头收拾着自己,宁羡也就这么看着阮泱把自己捣鼓好。
见人要走,他道:“不高兴了?”
“臣女不配生您的气。”
“不要孤帮你了?”
“不用了。”
宁羡颇为意外:“没有代价也不要?”
阮泱咬牙摇头道:“前尘往事就此作罢,臣女再不想和殿下有任何瓜葛。”
“哦,那孤就不留你了,回去吧。”
见人真的头也不回就走,宁羡愣了片刻,鼻间一哼留下一抹轻嘲。
除了求他帮忙,她还能有什么能耐洗清自己的污名?
青团把碎碗收拾好,见此撇嘴,好端端的手鲜血淋漓的,还是因为同一个人,不过殿下这回似乎也不怎么生气,也是奇了。
…
阮泱没想到兰荣在庆毓宫门外等了她一天一夜,她停在原地待了会儿,很快钻入妇人的怀里取暖。
兰荣感到自家小姐躲在她怀里发着颤,心里明白定又是在臭男人那里受了委屈,她放下手里的伞,哄道:“好泱泱不哭,我的泱泱长的这样漂亮,要什么男人没有,咱们不理他就是。”
阮泱是她看着长大的,姥爷重男轻女,夫人又看重已去了去大姑娘,唯独这个二姑娘,夹在中间,是个没人疼的小可怜。
好不容易长大些遇见了如意郎君,可偏偏又遇人不淑,什么都被男人骗走了。
兰荣眨了眨湿润的眼眶:“好泱泱,奴婢带你回家,咱们不留在宫里受罪了。”
阮泱揪着兰荣背后的衣裳缓了好一会儿,摇头道:“我不回去。”
竟没人可以帮她,那她便自己助自己。
“为何?”兰荣怕她想不开。
“我晕倒后,你回来时可有看见什么?”
兰荣想了想道:“当时有位自称小林子的说瑶津池那儿开了许多花儿,裴家姑娘让他来邀您过去观蝶,您去了后,裴小姐也对你挺好,奴婢便也放心回去拿网扑了。”
“可哪知回来你和裴小姐都不见了,我当时察觉不对,就在附近搜寻了半天后在角落里,瞧见一块女子的汗巾。”
“但很快有人将我一棒子敲晕,醒来后,那块汗巾便不见了。”
兰荣叹道:“物证怕是找不到了。”
阮泱思忖片刻:“物证没有,还有人证。”
“何出此言?”
她在晕倒前的一刻,朝绑架她的人的虎口处咬破,最后便将手中剩下的酒洒在那人伤口处。
那人伤口处必然沾上了春.药,其中有一味生半夏,若触碰伤口不及时处理,必然导致溃烂、水疱。
而春.药乃是宫中禁品,那内侍定不敢贸然请宫里的太医为他诊治。
阮泱知道,若她要洗清嫌疑,必须抓住幕后之人。
而眼下当务之急是找到小林子,到时严加拷问,必然将主子供出。
可就算找出凶手,又有谁能为她做主。
这宫里除了宁羡外,还有谁说的话,会令众人不敢反驳呢?
阮泱深吸一口气,只想到重华宫的九五至尊。
可,陛下真的会帮一个从无交集的女子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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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