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那个场景洛游记得很清楚,至于余辽到底送了她什么礼物,竟然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总之肯定不是俱乐部周边。
项链吗?还是戒指一类的……只记得是很亮的黑色,风铃般清脆。
“到了。”司机师傅见车停了乘客还在发呆,回头提醒了句。
洛游猛然清醒,匆忙付了钱,一个人抱着礼盒从后门绕进小区。
她想起乔喜生前经历时的那句——天没亮就出门,天黑透了才回家。
她此刻也是在凌晨才回的家,好像真的在和乔喜的习惯慢慢靠近。
通往家的巷子口意外明亮,地面月色流淌,碎镜交错。
到家后,她洗了个热水澡,窝在被子里浅浅睡了会儿,天刚亮又爬起来,坐到书桌前。
锅里咕嘟咕嘟煮着粥,洛游嘟嘟囔囔背着笔记。
书桌一角已经摆上了海蓝色的小音响,香薰蜡烛并没被点燃,却隐隐散着一股清淡的花香。
中性笔在洛游指尖旋转了一圈,她大刀阔斧地在默写完公式的草稿纸上,写了一个“棒”字。
“新脑子就是好用,背公式嘎嘎快。”从背诵获得的满足感让她感到很新鲜,笑容快从嘴角飞出去了。
而乔喜终于可以借着笔和洛游沟通后,发出了清晨的第一声疑问:“你怎么起这么早学习?昨晚被打击到了?”
背诵正起劲的洛游舌头打了个结:“你怎么总戳我伤疤……”
乔喜静默一瞬,才犹豫着开口:“我没有取笑你的意思,只是想关心你。”
“怕我心情不好啊?”洛游托起下巴,眼睛微微眯起,米黄色的纱帘柔化了上午的日光,空中似有飞尘乱舞。
“……嗯,昨晚谢谢你听我倾诉。”乔喜的声音闷在喉咙里。
“害,客气什么。我们现在可是……那个,”洛游卡了下壳,余光瞥见课本上的几行字,顺口道,“命运共同体。”
她现在要把委托人没能走下去的路继续走完,等自己十八岁以后,面对的就是一个没有被预知过、新的人生了。
如果有可能,她希望今年夏天不要太悲伤。
九点钟时,洛游收到了顾初暖的一条微信,问要不要来她家里学习,顺便又委婉地为昨天桑齐鸣的事道了歉。
洛游婉拒掉这份邀请,一来想让自己冷静冷静,二来,也想观察一下这里邻居平日都是怎么对待“她”的。
“隔壁那家十点钟会出门丢垃圾,楼上中午会剁饺子馅,一直到下午两点,四点到六点我不会出门,那个时间很多家老人会出来散步。”
“可——”洛游刚想反驳点什么,又听到乔喜近乎于哀求的语气。
“我知道这很不公平,可当时的我太累了,没有力气为这些琐事烦恼。老人家不会听你的解释,他只知道这家害死过人,很晦气。”
“我也试过屏蔽那些眼神和碎语,但是没用,它们就像梦魇一样每天每夜纠缠我,睁眼闭眼全都是……”
“洛游小姐姐,你应该比我坚强,我性格太软了,遇到这种事只想逃。很抱歉还要让你体验一遍这些糟糕事,我……我尽量不会影响你的行动。”
在洛游指间不停飞转的笔落在桌面,她蹙着眉,第一次听乔喜软声软语地喊她姐姐,却是这样一个让她心神烦乱的时刻。
“你跟我道歉干嘛,姐姐教你的社会第一课,就是减少使用抱歉和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你干嘛这么卑微呢?别人做对不起你的事情时,有跟你道歉吗?”
“你其实也不喜欢去别人家里写作业吧?但因为她是你的同桌,你的好朋友,所以在她做了让你不舒服的事情时,你也只会安慰自己说,她是为你好。”
“你不敢拒绝她的邀请,你怕她会觉得你不领情,会讨厌你。”
洛游说了一长串,空气中飞扬的尘屑让她鼻子痒痒的。
“别拧巴着让别人去猜你的心思了,喜不喜欢都要说,如果我是你的朋友,在听到你拒绝我时,我会先尝试着去理解你。”洛游将手机捞来,点开和顾初暖的聊天界面。
界面原本还停留在她拒绝的消息,此刻却被顾初暖四五条表情包给顶了上去。
顾初暖:“好哦,那你好好复习吧。”
“比心,爱你~”
洛游:“她生气了吗?”
“……”
洛游听到一声遥远的吸气,像是一颗拧死的绳结被松动了。
“每个人都有表达自己需求的权利,这不羞耻。你现在就可以告诉我,你想委托我做什么。不然你找我来干嘛呢?”
又是一片沉默,乔喜像是下意识地抗拒讲述那些不快的回忆。
她以为只要“自己”顺利结束高中生活,就可以满足,可一次次看到洛游做与学习无关的事情,内心就开始焦急。
她的心愿不止于此,却又不想被一个陌生的灵魂窥探。
这个陌生灵魂像是夏天里最毒的太阳,做什么都要热烈,欢脱,甚至有一点点不礼貌。
如果不是她死的时候执念太过强烈,刚好跟洛游的愿望缠绕在一块,洛游也不会重生到这个身份上。
她别扭着,一边不想被洛游看轻自己的懦弱,一边又贪婪地想索求更多。
可眼前,也只有这个人能替她实现愿望。
经过一阵凝滞的时间后,乔喜的声音缓缓开启,像是春日里刚融化的小溪,流动得不那么灵活。
她心里明明挤压着各种不甘,像是堵塞血管的血栓,却自欺欺人地装出一副平淡的语气:“小姐姐,你替我完成考大学的心愿吧,我想看看大学校园是不是和想象中的一样。”
洛游发出一声轻笑,乔喜心被刺了一下。
“这和你纸条写的一样,没有更具体的?我随便考哪个大学你都接受?”洛游懒洋洋地抖了抖自己一片红的卷子——化学选择她依旧只对了三道。
被鲜红的叉刺激到,乔喜呼吸一滞:“考,考淮岫大学,成绩要漂漂亮亮的,让那些看我笑话的邻居都闭嘴。还要让监狱里的那个人余生都在悔恨中度过。”
“嗯哼~这才像个委托人的口气嘛,”洛游满意地扯扯嘴角,“所以……这位成绩优异的委托人同学,可以开始辅导我的功课吗?”
一整天都静悄悄的,那些被乔喜认为灾难的邻里喧嚷,并没有发生。
夏日阳光热烈地宣泄,连同风一起从洛游的房间穿堂而过。
反而是洛游的脊背,随着日影西斜,一点点矮了下去。
“不对,你这个解题思路不对。”
“错了,后半句又背错了。”
“你再读一遍题目,这几个公式条件都有限制。”
洛游狂躁地抓揉着头发,手边的杯子已经被添了数次凉水,吃完的冰糖葫芦被搁在手边,几小时后,两只铅笔不翼而飞,最后被当成簪子插进她盘束的乌发里。
她绝望道:“乔喜,你实话告诉我,以我现在的水准,明天考试会到什么程度?”
“呃……”被洛游开导后,乔喜说话简直是字字都往洛游心口上扎,“老实说,是阅卷老师以为自己出错题目的程度。”
“……”
半分钟后,洛游从一叠草稿纸中抬起沉甸甸的脑袋。
“我能作弊吗?”
“你疯了?”乔喜的声音有些变形,纵使她再想伪装得平和,也没法对着同一道题做错三遍的洛游说出鼓励的话。
“……你帮我考,行吗?”洛游双手合十对着月光参拜,“不然我考个倒数名次,你这人设不就崩了嘛。”
乔喜低低地说:“他们只会觉得是你受打击后,精神状态不佳。这很正常。”
洛游:“哪里正常?!”
“我死之前那两个月,考的分数就是这么烂。”
乔喜说完,竟意外松了口气。
原来把伤疤揭开给别人看,也不是那么难。
洛游眼皮猛地一跳,太阳穴酸得发胀,两只手攥住笔,没再向乔喜发疯。
“好吧,我尽力。考不好你心理别有太大落差,反正我脸皮厚,不怕。”
卷子发出“哗啦”一声脆响,洛游将它翻了个面,红通通的批改痕迹被盖到背面。
乔喜再度小声嗫嚅:“这次考完要开家长会的。”
家长会……
洛游头皮发麻,把笔一丢:“你们学校事儿好多。”
她没有家长,怎么开?
乔喜:“这得你自己想办法了。我……我没办法给你建议。”
“为什么?”
“我就死在那一天。”
洛游呼吸一停,心脏又被抽空。
“好,我解决。”她咬牙道,谁让乔喜是自己的委托人呢?
她的功德全指望在这个小祖宗身上了。
夜空由浅灰逐渐变为深蓝,云层薄透,被拉成长长的棉花丝,将月亮遮遮掩掩。
时钟指针再次挪到凌晨一点。
“你别熬夜太狠,明天要早起上学的。”乔喜轻轻说。
“我当夜猫子当惯了,没事,”洛游指甲抠着胳膊,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你再给我讲一遍这道空间几何题。”
耳边久久没传来声音。
洛游敲敲桌子:“讲题呀。”
乔喜声音变得有些僵硬:“你……你快休息。”
“我不,这题我都错三遍了,这次还不对也太丢脸。”洛游有些怄气。
乔喜被她磨得没辙,只好骗她道:“我前世是写作业猝死的,平常身体就虚,你再熬恐怕——”
洛游这几天被乔喜恐吓的,一听“死”这个字就生理性敏感,她连忙把卷子一丢,像条鱼一样滑进被窝。
灯一关,她木然道:“我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