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文栋张着嘴想说点什么,手都伸到余辽肩膀了,又缩回来。
听到“试训”二字,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洛游,好像懂了点什么,原本想要劝说的内容止在了齿缝间。
他恍然道:“啊,你想来我们俱乐部?”
怪不得余辽一开始把她带来,说一起五排,表情却没有一点想要优待对方的意思,更别说对局时的手下留情了。
小洲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氛围,温和安慰道:“没事的洛游妹妹,你打得挺好的了,要是有时间打表现分的话,说不定能拿国标呢。”
听到“时间”二字,余辽甩过一记眼刀,小洲不明所以,但捂紧了嘴巴。
余辽重新看向洛游,目光落在她用力攥紧手机时微微发红的指尖,语气缓和几分:“别误会我不公正,大家都在,客观评价一下。”
罗文栋欲言又止,发出一连串模糊的字音。
洛游只听清“反应”,“准度”之类的词语,大概是说她技能准度还ok,就是反应灵敏度还不足。
小洲理清思路后,分析道:“要是业余爱好的话,打得挺好的了。但这个水平,不说年龄,技术离职业也远远不够。就算你真的进了青训,也很难熬到首发队伍。”
说不定……等熬到了,也该退役了。
最后那句残忍的话,被小洲用眼神带了出来,他相信洛游能懂。
她紧抿着唇,灯光在脸上浮动,像一直生活在暗处的小乌鸦偶然被聚光灯扫到,惊得羽毛簌簌抖动,簌簌麻意的电流也从指尖蜿蜒而上。
不知道谁的手机铃声响了,催命式地挤压着寂静的空间。
一阵手忙脚乱的响动后,烊烊不好意思地解释:“我闹铃响了,提醒我睡觉。”
洛游忽然记起来,前世余辽退役后,一向还算稳重的烊烊接手了队长的位置,可HX仍像失了主心骨一般,怎么也找不回状态——赛场失误越来越多,被网友喷,被俱乐部高层约谈。
教练怕他们扛不住压力,甚至断了他们的网,可俱乐部俨然成了一堵漏风的墙,抵御不了外界的声音。
烊烊的失眠症也从那个时候开始愈发严重,到最后需要依赖药物。
“很晚了,你们该回就回吧。”
余辽说完,就起身开始收拾东西,把一个黑色的双肩包往烊烊怀里一塞:“去便利店找点吃的垫垫肚子,然后赶紧睡觉。”
“没问题小队长!”罗文栋声音最大,仗着自己人高马大,一把勾过烊烊的脖子,另一只手扯着小洲弱不禁风的胳膊,把他们拖出了门。
走到门口,他回过头:“那队长你回去不?”
“我回家。”
”好吧,那明天俱乐部见!”
洛游见状,收了收翻涌的情绪,撑着沙发起身。
余辽已经快速地将喝光的饮料瓶收进垃圾袋中,经过沙发时,停下,又转向洛游:“还继续么?”
洛游茫然:“什么?”
不是要走吗……
余辽没再看她,而是继续低头将散乱在桌上的垃圾扫进袋子,声音很低,也很轻。
“看起来,你好像不甘心。”
原本洛游心里只是堆积着火,余辽态度一软,她就不自主委屈上了:“你打法太凶了,很激进,前期经济差那么大,你还一直抓我……”
“那为什么前期经济拉开了?”余辽反问道,目光撞上洛游再度泛红的眼眶,顿了顿,“职业赛场会因为你哭鼻子就心软放过你吗?”
“你把它当娱乐的话,我自然会让你。”
“没要你让我!”洛游吸了吸鼻子。
她确实不甘心,但更气自己,如今操作变形,手速完全跟不上。
纵使保留着高端局的意识,在余辽纯靠手法秀操作的碾压下,也没办法。
这个冷酷的家伙今晚真的在用尽全力,让她明白比赛的残酷,让她退缩。
如果失败的代价只是一场眼泪,比起台前幕后更多的泪水与汗水,及时止损才是最优解。
洛游恍然间想到了前世,因为赛道不同,她每次和余辽撞见,基本都是以娱乐性质为主的比赛。
她不可避免地将那些大大小小的比赛和今日联系起来。
所以……那些时候,余辽压根没有认真跟她打吧,由着她在算好的点位,制造些观众爱看的节目效果,配合她把一场表演赛完美落幕。
余辽送她到楼下,两人一前一后从狭窄的楼梯走进厅内。
大门是敞开的,月光淌进来,潮湿微风挑拨着风铃片,把洛游带下来的沉闷吹散。
空调依旧开着,往外呼呼冒冷气,她走到门边,才发现雨停了。
沿路的水坑在月光的反射下,形成规则不一的银镜。
洛游嗅到了微微潮湿的泥土气息,混杂各类花香。
远处的天如褪了色般泛着浅浅一层白,此时已经凌晨一点了,却给人一种天光将亮的错觉。
余辽在身后叫住她。
“落东西了。”
他轻叹了口气,走动时带来钥匙碰撞的轻响,比风铃音要粗糙一些。
洛游回头,看见他摊开的掌心有一枚吊坠,暗红色绳子的尾端坠着白色的小水滴,表面透着皎洁的光泽。
她一慌,赶忙弯下腰去看自己的脚踝——空荡荡的,皮肤表面只有一条细细的勒痕。
什么时候断掉的……她竟然没发觉。
心中懊恼滋生出藤蔓,将她缠紧。
“楼梯拐角捡到的,可能是被刮下来的,换一条牢固的绳子就行。”
洛游还发着懵,双眼直勾勾盯着脚,没有反应。
余辽皱了皱眉,转身拉开前台抽屉,翻找出一条新的红绳,在指尖灵活缠绕,穿过玉坠,编成一股股绳结。
一片阴影覆盖下来,晃花了洛游的眼睛,她茫然地抬头,脸颊先是一凉,随后看见眼前人像变戏法似地晃了晃吊坠。
“烊烊以前睡不着觉就爱编绳玩,不介意的话先戴着吧,明天买个新的去。”
她摇摇头,眼睛发热,手指摩挲过玉坠,感受它微微的凉意:“不用,这样就很好。这个……也买不到。”
绳子有些长,只能暂时挂在脖子上。
洛游艰难地将它套过头,穿过乱乱的头发,在将绳结尾端收紧成合适的长度。
余辽将其余的编绳收回抽屉内,语气淡淡:“既然是重要的东西,就别再丢了。”
“回去好好学习,别光想着游戏,大学再考虑这个方向也不晚。”
他敲了敲手机,一提起游戏,语气又变得冷冰冰,简直比学校的老师还严肃。
洛游很乖巧地点点头,没再反驳。
“还有这个。”余辽转身时,又拿出一个小礼盒。
洛游:“?”
“这个……”他顿了顿,似乎在想怎么解释,“试训失败的精神损失费?”
红色的礼盒,搭配红色的编绳,表面上印着HX俱乐部的巨大LOGO。
“……哈?”洛游笑了一声,脸上挂着怄气般的表情,“我才没有精神损伤。”
“那当礼物吧,俱乐部统一做的抽奖礼盒。”
她微微怔愣,舒展出一个微笑:“要说礼物的话,那我就收下啦。”
“嗯,”余辽声音很轻,和门外钻进来的风一样,“别再大半夜乱跑了。”
后半句话还没说完的时候,洛游已经扬手叫来了车,马尾的末梢蹭过衣料,起了静电,像是夜空炸开的一朵烟花,在余辽的视线中闪烁不停。
打车回去的路上,洛游悄悄把盒子撬开了一道缝。
她细数里面的东西——蓝牙音箱、选手小卡、香薰蜡烛和两枚金属书签。
每一样都很精致,只可惜选手小卡上并没有本人的签名,不然这一套在几年后绝版以后,肯定会被咸鱼市场炒出高昂价格。
前世,洛游每次去余辽的俱乐部,都会被当贵客一般对待,上至赛训组的工作人员,下至选手们,都好吃好喝的送过来,带她玩,在周边闲逛。
后来她的俱乐部搬了家——就在HX隔壁的工业园,隔三差五就和小姐妹们溜出去玩。
每次她从HX离开前,余辽都会被一群人推出来,红着脸替她装满一后备箱的礼物。
“他们送的。”
洛游眯眼笑:“那你送的呢?”
余辽耳朵更红了。
“回去自己看。”
然后是一片人的起哄声。
如果她和她的小姐妹们还在一起打比赛的话,闭上眼睛就能看见大家挤成一团笑闹的样子——“看看我们的冠军姐夫又送什么礼物啦?”
洛游懊恼地往大腿上敲了一拳。
她前世怎么就没跟她的打野姐妹好好学习一下打法呢,也不至于今天这么狼狈。
她们队里的打野年纪最大,是团霸也是团欺,洛游经常偷她的蓝buff,被发现后,她也只会怒气冲冲骂两句,然后转头去吃洛游的中塔血包。
“洛游!比赛加油!要是赛程不冲突的话,我们一定都去现场看!”罗文栋冲她招手说。
“好,那你们要拿了冠军再来看。”
“没问题!”
那场决赛,余辽真的带着他的冠军戒指,来到了现场。
如今,人没变,只是场景和身份都变了。
但她还是在相同的时间线里,收到了一份余辽亲手送出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