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敢公然行刺掌印并得手的年轻女子。
——她动作太快太狠,其他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江乐鹿感觉到颈后的凉意褪去,想来是那把刀被收走了。
他虽然不知道这回庄啼又是在抽什么风,但总归是舒一口气,回过神才发觉此时二人姿态似是不雅,煞有介事干咳一声,从地上爬起。
庄啼沉默地盯着他,随后也跟着站起身。
视线越过江乐鹿若隐若现的灵体,他看到楚凝月似是精力耗尽,瘫坐在一滩血泊中,红妆潋滟的眼略显呆滞。
楚凝月甚至没去看垂死挣扎的沈全,某种意义上,她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沈全。
当时情况紧急,若非江乐鹿暗中留心,在她冲上去的一瞬将庄啼扑倒,恐怕现在身上一钗两洞的人就不是沈全了。
楚凝月似是不相信自己会失手,只是死死盯着庄啼。
“你就是当年大哥带回来的那个……”她神情痛苦,思绪混乱中,竟是无法找出一个合理的措辞,“……妓么?”
她出身名门,自小被教以礼义廉耻。然而入宫多年,蹉跎岁月早将她那些金枝玉叶的脾性消磨殆尽,此时形容凌乱,出言轻鄙,根本不见当年闺秀风范。
未等她说完,锦书先气红了脸,低声呵斥:“放肆!”
底下一众少年少女也不乐意了,一齐嚷开。
“都说落毛的凤凰不如鸡,您时到今日还当自己是名门贵女?”
“就是就是,咱们自然是不入流的娼妓,但楚夫人可别忘了,刺杀掌印可是大罪。”
他们平日里在沈全底下受尽了苦头,所以眼下一个去关心沈全死活的都没有。
论处境,他们其实和楚凝月大差不差,都是家族为换取利益被送入宫中的棋子。
楚凝月那一声“妓”,虽不是冲他们的,却也十足戳了他们的痛处。故而眼下,竟是颇为默契地同仇敌忾起来。
江乐鹿看热闹不嫌事大,反正他眼下只能只能摸到庄啼一个人,没他插手和插嘴的份儿,干脆抱着手站在一边看一群半大的姑娘家互相扯头发。
眼角一瞥,就看见庄啼半点没被那群少年少女的争吵影响到。
她默不作声地走到那床边软绵绵垂着脑袋沈全身边,指尖摸上对方颈部的脉搏。
不料那沈全胸口被插了个对穿都没死透,挣扎着摇摇晃晃抬起头,看向庄啼的眼中流露出一丝不甘和渴求。
“救……”
他说着求救,双手却迅速地勒住了庄啼的脖颈,眼瞳涣散而凶狠。
江乐鹿暗道不妙,看这架势,这沈全竟是临死前还想拉个人陪葬!
庄啼被人扼住脖子,却不见畏惧。眉目一冷,在沈全扑过来的时候偏着身子躲开,顺势一脚踹上沈全的的脖子。
沈全本就是强弩之末,一声清脆的骨节断裂声后,眼睛一瞪,彻底咽了气。
江乐鹿:……?
我靠我靠我靠!
这么劲爆的场面原文里一点也没提到,简直不合理。
要说原文里男主手刃宿敌每次都花里胡哨,装逼的意味明显到登峰造极,女主这才是人狠话不多,下手那叫一个快狠准。
江乐鹿觉得眼下气氛正好,正想鼓个掌来着,就看见庄啼微微侧目,看过来的眼神颇为复杂。
江乐鹿心里咯噔一声,手指僵硬,心有余悸摸了下自己的脖子。
那边莺莺燕燕还在吵闹不休,庄啼皱了皱眉,移开目光,走了过去。
躁动的一群人安静下来。
“凝月小姐身手敏捷,不愧为将门之后。”庄啼轻轻弯下腰,“一别经年,别来无恙。”
她语气平静的过分,不像挑衅,也不像叙旧,神色一派从容。
“你……”楚凝月浑浑噩噩抬起头,喉头一哽,竟是说不出话。
“今夜为掌印新婚,却遇新妇刺袭,当场毙命。”
庄啼接过锦书递上来的帕子,慢悠悠抬眼,“论罪当诛啊,楚夫人。”字字轻巧,语调微扬,就连江乐鹿也感受到其中的透心寒意。
楚凝月面色发白,看她的眼神像看个怪物。
庄啼笑了笑,正要接着往下说,忽然面色一变,向外看去。
只见屋外红光大盛,推开门便有浓烟带着热意肆虐着涌入,瓦摧柱倒,院内一片狼藉,凌乱散落的柴火堆上还带着点点星火。
大门之外,守门的侍卫凌乱酩酊地倒在地上。
迷蒙的夜色下,可见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均是黑衣蒙面,此刻见人出来,便知事迹败露,便做了个类似暗号的手势,刀锋折射出雪亮的光芒,两两三三谨慎向这边的屋子靠近。
锦书与几个少年对视一眼,先行冲了出去,抽出袖中暗器,游刃有余地和那些黑衣杀手对起招来,根本寻不见在沈全面前时草木皆兵战战兢兢的胆小模样。
“殿下!”
几个少女冲过来,像是要拉庄啼走。不料庄啼后撤一步,垂下眼看向地上的楚凝月,“你们先带她出去。”
“这……”
屋外火势愈涨越烈,锦书一群人也隐隐有不敌之势。
若是等火势彻底蔓延到这里……
一群人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庄啼。
“按我说的做。”
庄啼却不再看他们,匆匆走回屋中。江乐鹿不明所以地跟在她后头,看着她在屋中翻箱倒柜,
“你在找什么?”或许是心理作用,江乐鹿只是看了一眼屋外,竟也感觉到了一分烟熏蒸腾的炽灼热意。
庄啼偏头看他一眼,不答。十岁的孩童身形最是灵巧,敏捷迅速地穿梭于已经有些杂乱的屋中,像只化了人形的小鹿精。
“钱财?还是什么宝物?”江乐鹿有点看不下去了,上前拉她。
“放开!”
庄啼的声音微微发抖,恼怒地挣开他。江乐鹿闪避不及,胳膊上瞬间出现一个红印,不过江乐鹿也没去管,心思一横,将庄啼扛起来就往外跑。
两人身形其实差不多,庄啼又似乎打小就是个“实心”的“姑娘”,江乐鹿觉得自己再一次低估了庄啼的分量,把人拽到肩上的一瞬,整个人都差点向后仰去。
“你……”庄啼愣怔片刻,伸手去锤他的背。
然而江乐鹿只觉得后背一种难以言说的酸麻,像奶猫发威,前戏花里胡哨得不得了,结果一看,伤害值为零。
江乐鹿甚至不合时宜地想:“女主跟男主打情骂俏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
不对,现在不是YY的时候!
YY过头是会被女主踹断脖子的!
江乐鹿默默抹了把脸,把注意力转移到周遭。
不知从什么时候,大火已经烧上了房梁。一截焦木自空中坠落,恰好落在了庄啼原先站着的位置,火焰铺散开来,席卷着屋中的一切。
摆放着高架木床的一角已成了一片火海,沈全的尸体变得面目全非。
江乐鹿抓紧时间说教:“看吧,你要不跑,下场也跟那老变态一样。”
庄啼:“……”什么鬼?
“你什么?什么东西那么值钱,让你稀罕到命都不要……都说了让你别动,再折腾我就先把你打昏了再拖出去……”
“嘶,你怎么还扯我头发?放手放手,嘶……小泼妇!”
江乐鹿骂骂咧咧,拔腿就往门外跑去。火舌擦过他的身体,虽然没有燃烧的痕迹,但剧烈的灼痛感依然存在,再被热烟一熏,脑子昏昏沉沉,自个儿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说来奇怪,江乐鹿本以为原主是那种冬暖夏凉的体质,没想到实际上一点都经不起火烤。
轰地一声,又有一根房梁不堪重负,笔直地坠落。
江乐鹿眼睛发涩,有些无措地绕着那火柱子几圈,没找着寻找可以用以逃生的出口。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江乐鹿有些艰难地开口,“我觉得我们可能也许大概……要交代在这儿了……”
他语气委婉,都没敢去看庄啼的表情。
“……哪个要陪你交代在这里。”庄啼闷闷地道,语气听起来很是嫌弃。
江乐鹿讪讪一笑,把人放下,揉揉肩膀,没忍住叹了口气。
是他急晕了头,忘了这里只是系统制造出来的幻境。
他也不是猜不到系统的用意,多半是想让他多了解一点女主的经历,也方便日后做任务。
毕竟,知道弱点才好踩人痛脚,揭人伤疤。
江乐鹿皱了皱眉,拿这种事情往人伤口上撒盐,原主未必做不出来。
聒噪的人突然不吭声了,庄啼心下奇怪,一偏头就看见男童恹恹地垂着脑袋,瞧着很是丧气。
火势越发高涨,黑色的焦屑随着灼热的气流飘飞。
庄啼面色发冷,往后退了退,却在不经意间撞上男童的身躯。
丝丝凉意从接触部位传来,像是身体埋入了一个疏松绵软的雪堆。
那不是常人该有的肤温。
庄啼愣了愣,想起多年之前的某个寒冷夜,眼前这人置身冰雪,一身华服矜贵耀眼,玩笑般说自己是个死去多时的孤魂野鬼。
他那时年幼,便轻易信了。
后来才知道,王宫这般天子之气聚集的地方,寻常鬼怪其实是进不来的。
……他在骗自己。
想到这处,庄啼眸光一暗,也顾不得火舌灼热,硬是按着男童的肩,把人推远了一些。
江乐鹿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听到庄啼凉凉开口:“你先前还道自己是什么鬼怪,既然有混入皇宫的本事,怎么现下扮起拙了?”
江乐鹿越听眉毛皱得越紧,隐约能听出她是在内涵自己。
但具体是在内涵什么,就不得而知了。因为屋外渐渐传来了熟悉的人声,隐约还能看到锦书几人正缓慢向这边靠近,想来是那群杀手已被解决。
然而这处火势太大,根本无法让人踏足,两边的人还是隔着一段距离。
江乐鹿心下一喜,眼前却猝不及防炸裂开一片火树银花。
他知道,这是时空转换时的前兆。
外头的人似乎还没找到进来的办法,急得如同热锅蚂蚁
江乐鹿面色忧愁地看了眼外面那群热锅蚂蚁,又看了看庄啼。
他若是走了,那庄啼岂不是……
江乐鹿垂下眼。
庄啼并未注意他的目光,险险避开一截落下的焦木,低头闷声咳嗽起来。
他微微侧目,看到身边之人仍旧呆愣愣的模样,又想起因为此人作乱而未曾找到的那样物品,心头一阵烦乱。
若非此人突然出现打乱他的计划……
阴霾漫上眼底,庄啼指尖微动,勾了勾垂落在腰际的发带。
江乐鹿却浑然不觉他这些小动作,眉头忽地展开,双手往前抓住庄啼身上外袍的系带子,将外袍扯下来。
庄啼动作一顿,拧眉看向他。
“借我……不对,这本来就是我的。”
江乐鹿将勉强榨出的一丝灵力注入那件外袍。随后动作潇洒地往空中一抛。
那注灵的外袍恰恰如一道无形屏障,隔开了肆意张牙舞爪的火龙,安静地悬浮在空中,像是一团墨汁晕染的云朵,缥缈又轻盈。
江乐鹿故技重施,趁着庄啼发愣的空档,把人往外袍上一架。
然后他就感觉头皮一疼,随后绝望德发现庄啼这熊孩子又拽上了他的头发。
江乐鹿:“……”他的头发哪里惹着你了,你要这么对它?
“你不……陪我出去?”庄啼半跪在浮在虚空中的外袍上,神色是少见的犹疑。
她脸上灰扑扑的,像只在灶灰滚出来的家猫。语气依旧冷淡,以至于说出口的那句话甚至有些像命令。
江乐鹿没心没肺一哂,存了心思逗她,顾着她那拽着自己有头发的爪子,只是轻轻巧巧推了下她的肩膀。
“你……”庄啼错愕地看着他,素来淡漠的眼眸竟流露出些许失落的神采。
江乐鹿不察,仍装作很是嫌弃的语气:“哪个要陪你出去?”
熊熊火焰中,江乐鹿看到庄啼的眼神骤然发狠,漆黑的眼瞳恍若不见天日的幽深潭水。眼看着庄啼又伸出一只手来,似是又想拽他江乐鹿心里暗叫不妙,赶忙转头回护自己的三千青丝。
啪。
脸上的面具被猝不及防地打掉,感觉像是凭空被人打了一耳光。
很轻,不疼。
但他根本来不及细想,眼前通红的火焰,都一寸寸变作炫目的白光,只觉得身上一阵火烧火燎,那酸爽的滋味简直不可言说。
【叮——检测到宿主濒死状态,任务一中止,任务进度结算结果为75%,视为任务失败,扣除5点伤天害理值。】
濒死?
神特么濒死,江乐鹿瞬间很想打人。
他当初进入幻境的时候明明是阿飘状态,还有死不死这一说吗?
江乐鹿简直要气炸,想要同那扒皮系统好好理论一番,却死活睁不开眼。
【请宿主不要气馁,虽然任务失败了,我方可以给您提供一样小道具。】
【虽然不是什么关键物品。但也为您日后完成任务提供一定帮助。】
江乐鹿就没指望能是什么好东西,有气无力地问什么道具。
【宁国玉玺。】
江乐鹿:“哦……”
……慢着,是我想的那个玉玺吗?拿了就当皇帝的那玩意儿。
【是。一点小道具,以资鼓励。但仅供宿主本人使用,不可转赠。】
江乐鹿沉默片刻:“您太谦虚了。”
虽说他要那玩意儿也没什么用。
他承认自己刚才骂系统的声音有点大声。
江乐鹿受宠若惊地把玉玺收入系统提供的隐藏空间。
睁开眼的时候,恰好被一条缥白的雪色发带迎面打在脸上。
视野颇有节律地晃晃悠悠,江乐鹿迷迷瞪瞪睁眼,以为是从幻境里出来后留下的后遗症。
天空飘起细雪,夜色浓重如墨,放眼望去,朱甍碧瓦覆雪,清明浑然。
江乐鹿脑子不清不楚,只觉得雪花落在脸上的感觉是从未感觉过的真实。悠悠呼出一口气,视野也跟着变得明朗。
他眯着眼四下打量。
嗯,他现在好像被人背着。至于是什么人……瞧这发质,大抵是个妹子。
就是这发带眼熟了些。
江乐鹿打了个哈欠,十分手欠地拨了一下那发带。
“你在干什么?”
“妹子”的声音拔凉拔凉,江乐鹿把爪子收回,揣到胸前。
像是乱揪女孩子辫子被逮到的小学鸡,老老实实地:“我没干什……”
等等,庄啼?!
江乐鹿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难以消化现实情况的结果,就是一张老脸绿得厉害。
庄啼在背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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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凤奴(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