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觅起床之后就开始忙碌,做饭煮药,把药和饭端到傅危楼房间的桌子上。
临走前看见放在床下的木盆,以及被傅危楼亲手洗的衣服。
她沉默地看了几分钟,看在金大腿和大金子的份上,把木盆拿到院子里。
衣服被洗得一塌糊涂,周觅上班时间在即,往盆子里放了一些皂角,把所有的事情都留给下班后的她来忧愁吧。
回春堂虽然给的工钱少,但是要干的活儿多啊,还有个嫉妒心重的同事。
职场环境很差。
但周觅现在没得选。
就这样钱少事儿多的工作岗位,还是周觅主动上门努力争取的。
郎中有手艺,虽然回春堂只是个小医馆,却也有很多人想要进入当学徒当帮工。
周觅能顺利进入,一是因为她断文识字,二是她说自己曾经跟摇铃的游医学过认草药,算是专业对口。
回春堂的老板娘是个善心人,听说周觅是来找逃婚的未婚夫,如今吃不上饭,便同情心泛滥,撺掇着丈夫让周觅留下来。
按照她的能力,想要更多工资的工作也不是不行。
不过在回春堂工作,有个好处,可以将她上辈子的医术过到明面上。
至于说为什么才在医馆做了几个月的帮工,就比人家正经拜师学艺的还强。
还不兴人家有天赋吗?
因此在进入回春堂工作后,周觅从不隐藏自己的勤劳刻苦,也因此招来了黄大有的记恨,觉得她喜欢出风头,倒衬得他看着不上进。
家庭小作坊不舍得雇人,除了老板夫妻外,就是老板的两个徒弟。
黄大有仗着自己是回春堂的老人,又是老板的徒弟,很喜欢指派周觅来干活。
周觅也没想到当初看着病人不多,也没什么名气的回春堂竟然会有那么多事儿要忙,整日晾药磨药捣药熬药忙得飞起。
回春堂倒也不是全无优点。
老板娘和蔼好相处,老板家的女儿时不时会到医馆帮周觅干活。
白大夫和老板娘没儿子,只有白寒露一个女儿。
虽是小户之家,却把闺女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小姑娘被养得单纯善良。
十三岁的小女孩就跟初春柳树上的嫩芽似的,跟在周觅身旁叽叽喳喳。
“姐姐,这是什么,有什么用呀?”
周觅瞥了一眼她手里拿着的东西,一本正经地介绍道,“这是白芷,炖肉的时候放两片,可以去腥,是个好东西。”
白寒露跟着点头,“是个好东西。”
她指着另一篮子里的药材,原本想问手中药材的功效,不小心把心里话问了出来。“那这个又能炖什么?”
“这个是黄芩,黄芩炖鸽子,好吃。”
白寒露哧溜一下唇边的口水。
柜台前理账的老板娘没忍住勾起唇角,然而下一秒她就笑不出来了。
白寒露冲着柜台的方向喊,“娘,我想吃黄芩炖鸽子。”
黄大有看着师娘脸上凝滞的笑容,幸灾乐祸地想,让你拍马屁,这下拍到马腿上了吧。
老板娘很宠女儿,犹豫片刻便说,“等你爹回来,娘给你们做黄芩炖鸡。”
市面上上鸽子不常见,价格比较贵,出于经济实惠的角度,她提出吃鸡。
白寒露年纪小,对鸽子和鸡没有多大的概念,听周觅在耳边说炖鸡还能喝鸡汤,她便觉得炖鸡也可以,很开心地同意。
“好,等爹爹回来吃。”
白大夫带着大徒弟去外地收购药材去了,要三天才能回来,这几天店里就只有老板娘、黄大有和周觅。
听见人家说吃鸡,周觅想起家里的金大腿如今受伤,正需要补补,于是琢磨着晚上去买半只鸡回家吃吃。
至于昨天食物中毒一事,她想,应该只是巧合,煮鸡汤没有难度,把鸡放进锅里,加满水,多炖几个小时就行了。
为了防止昨晚的情况又发生,她还特意咨询了师娘怎样炖鸡。
得到师娘的指点后周觅觉得自己现在强的可怕。
突然一阵嘈杂的声音响起,一个婆子进到医馆内哭爹喊娘嚎叫,“庸医治死人啦!回春堂又治死人啦!”
这婆子不是一个人,她身后还跟着好几个黑脸的壮汉。
壮汉跟婆子分工不同,婆子负责声音输出,壮汉负责在店内打砸,周觅正在摆弄的草药被打翻在地。
周觅把寒露护着身后,心里皱眉,这些人来得可真是时候,正好是白大夫出门不在家的时间点。
能顶事的白大夫和大师兄不在,医馆就只剩下几个老弱病残。
黄大有虽然有各种缺点,但毕竟是个男人,光看外表看不出是个脑残,这时候能起到镇场子的作用。
结果周觅满场没找到黄大有,只看见通往后院的门帘扇动。
周觅:......
周觅的身后一个只会哭,一个没她肩膀高,而她对面一个战斗力爆表的老泼妇,还有好几个壮汉。
老泼妇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嚎自己的不容易,“哎哟我的老头子,你怎么死得那么早!留下我们孤儿寡母,我就说不能来回春堂看病,你图便宜,非不听我的话,现在好了,钱花了人没了……”
哭嚎半天,才最终说出自己的目的,“不拿出二十两银子来,这事儿没完!”
见惯了医闹,周觅心中八成断定这人就是来碰瓷的。
周觅想说那就报官,衣服却被老板娘扯了扯,她反握住对方的手,叫她先少安毋躁。
柜台上原本摆着一套茶壶,早在黑脸壮汉们进来闹事的时候,被推到了地上,摔成了碎片。
大热天看戏,想喝口凉茶都不能。
周觅只好从随身的布包里抓出一把葵花籽,给师娘和寒露各分了一把。
师娘寒露自是没有周觅心大,她俩举着瓜子不知所措。
周觅却将老妇的哭丧当成是戏在看,跷着二郎腿闲适地嗑起瓜子来。
嗑瓜子的声音不大,在老妇人哭丧的声音中也能清晰地听见,“咔嚓咔嚓”魔音入耳。
老板娘脸上的神色怪异,觅娘到了这种时候还能保持镇定,已经不能说是镇定了,可以称得上是镇定的有些离谱。
老妇人左侧的汉子实在是看不下去,这属实有些不太尊重自己老娘,于是她上前推了周觅一把。
他用的力气不算大,毕竟自己这群人过来为了要钱,并不是真的想要惹事。
然而就在他不大的力气之下,周觅顺着他的力道从椅子上滑落到地上。
同时发出尖锐的爆鸣声,戏精附体,“我的胳膊!我的胳膊断了!”
“从小父母请先生教我琴棋书画,希望能把我培养成一个才女,让我找一个好婆家。但现在我的胳膊断了,他们的希望就此破灭了,可怜我爹妈为了请先生,花了近百两的银子,我的胳膊断了,我再也不能探亲作画下棋写字,我的手就是我的命,你弄断了我的手,就等于是要了我的命!”
“不赔我二百两银子,这事儿没完!”
赵婆子和她身后的儿子们简直不敢相信,二十两银子买他们家老头一条命,这已经是狮子大开口了,还是考虑回春堂曾经治死过人,肯定愿意给钱早点解决这事。
没想到眼前这小娘子更是大胆,只断了一条胳膊,就要二百两银子。
还真是敢要,难不成她那膀子是金子做得不成。
刚才动手的那大汉脸上表情有些委屈,“我没用力。”
但他的话没人信,因为周觅此时胳膊不自然地垂下,任谁看了都不会相信他的没用力一说。
赵家其他儿子都在心中暗骂老三真是会惹事。
赵家从上到下都是爱惹是生非的性格,从躺在门板上的老头,到跟在老太太身后的几个儿子,没有一个事省油的灯。
偏偏赵家这几个儿子看不到自己的缺点,只能看到兄弟的毛病。
自己到处惹是生非,却觉得兄弟们给家里添乱。
赵家老三自知惹了事,想要找补,他上前两步,“你这是碰瓷!”
周觅心中发笑,就许他们碰瓷,还不兴别人也学着碰瓷。
在他伸手碰到周觅之前,周觅一下子退后了两步,一副被吓到的样子。
“你还想杀人灭口不成?”
赵老三委屈极了,他没想要杀人灭口,他只是觉得自己刚才没用用力,不至于有那么严重的后果。
老板娘虽然柔弱,想到自己是两孩子的长辈,这时候应该站出来,不能任由周觅被外人欺负。
她上前一步挡在周觅面前,只是老板娘吵架的时候也像是撒娇,“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动脚。”
赵老三求助地看向母亲,“娘,我没有啊。”
他娘却不在意他的死活,这婆子的目标始终非常明确,“那是你们俩的事,先给治坏我们家老头子的二十两银子赔给我,你们再掰扯胳膊的事情。”
赵老三不可思议地看向亲娘,简直不敢相信亲娘竟然会这么无情地对待自己。
婆子涕泗横流,“儿啊,娘这也是为了一大家子。”
赵老三不是个聪明人,却知道不能就这样背上黑锅。
“咱们报官,爹被庸医给害死了,不能让爹死得不明不白。我看这小娘子就是想要碰瓷,让青天大老爷为咱们做主。”
坐在地上撒泼的婆子听见报官两字,像是被人踩到了尾巴似的,“报官?不能报官!”
她的反应太反常,更加印证了周觅的猜想,老头死得有鬼,这婆子抬着尸体来碰瓷的。
向来是知道回春堂曾经有过治错病人的经历,为了维护名声,肯定是希望大事化小,面对同样的事情更愿意用银子来解决,于是打定主意来讹钱。
这时候老板娘的娘家人也到了,早在赵家人过来闹事的时候,周围关系好的邻居就跑去隔壁街上喊人。
都不是傻子,能看出其中的门道。
老板娘的哥哥开口道,“那就去官府。”
老板娘有些害怕报官,但她听哥哥的话,便同意说好。
赵家的婆子不愿意去官府,却由不得她。她家三儿子如今最希望青天大老爷能给她做主,十分积极地就要把载着老爹尸体的板车推到衙门。
周觅早就看见门口停着辆破木板车,车上用草席子裹着一个人。
赵家老三推着尸体。
“等一下,等一下。”
就在所有人以为周觅害怕对簿公堂,回心转意的时候,她拖着胳膊快走了两步,“我胳膊受伤了,走不动,劳烦你拉我一程。”
众人:所以胳膊断了跟走路有什么关系
周觅还想要寒露跟她一起坐在板车上,这可是免费的车,不用走路。
不是免费的问题,车上那可是有具尸体的啊!
寒露很喜欢周姐姐做不得假,但她怕尸体也是真的。
跟尸体共处一室她都害怕,更何况是坐在一辆小小的木板车上。
白寒露礼貌婉拒了,“姐姐,我喜欢走路。”她抱紧紧抱住母亲的腰,生怕周觅拉她去坐板车。
赵家老三一身使不完的牛劲,对于车上多了个人的重量,并未对他造成多大的困扰,就是再上两个人他也推得动。
更何况刚才是他让周觅“负伤”,他有责任把人推过去。
赵家老三推着木板车,车上一坐一躺,身后还浩浩荡荡地跟着一群人。
就这样穿梭在大街小巷之间,这也算是奇观了,引得路人频频回头。
周觅坐在车上不只是为了少走几步路,在所有人赶路的时候,她悄悄掀起盖在老头身体上的草席子。
离地距离近,周觅隐约闻到老头隐隐传来的腐臭味。尸体的手和脸上都出现了颜色较深的尸斑,很明显这老头已经断气有段时间了。
按理说想要来碰瓷,应该会选择在老头断气以后,立刻把人给送过来的。
这不合理。
……
“大人啊,求您为我做主——”周觅把爹娘画重金培养她的这一套又重复了一遍,“但是现在,我的胳膊断了!”
她嚎得好不可怜。
赵家老三也觉得自己委屈极了,“大人,小民冤枉啊,我都没有使劲,怎么就会弄断她的胳膊!”
坐在公堂之上的刘推官看惯了台下的哭闹却又不引入正题,他伸手一拍惊堂木,“肃静!”
哭声瞬间戛然而止。
刘推官却没有让明显有纠纷的俩人将事情从头说起,而是指着躺在门板上的尸体。
“这人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