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艾被她一句话弄得云里雾里,想了一阵儿才反应过来,先笑了笑,解释道,“是庙会,文旅那边想发展我们镇上的旅游,建了个古城还是老街来着,刚建好,要开庙会,你刚好赶上第一届,说不定还有记者采访。”
她就说这小地方不可能有酒会,要真有估计酒会上全是广场舞大妈。
不过话说回来,这地儿还真没见过广场舞大妈。
方知艾买的东西比较多,车筐里放不开,只能让余澄帮她提了两个花菜和一把不知道是葱还是蒜苗的植物,迎着风讲话有些听不清,余澄往前靠了下挨着方知艾的后背说话,“庙会有什么好玩儿的吗?”
“肯定没你们大城市好玩儿的多,”方知艾看过余澄的身份证,“说是有请的戏班子唱戏,还有捏糖人的。”
“唱哪出儿啊?”余澄都下了车还在问,看上去对庙会很感兴趣,但也只是问,问完了就哦一声接着问下一个。
“没说。”方知艾把她送回民宿,跟家具城的老板打电话确认了一下送货时间就自觉去烧了壶热水。
余澄出去一趟没干多少活儿却跟跑了个负重五公里似的,一进门,外套扔一边就栽沙发里不肯起来,对什么酒会庙会的也没了兴趣。
烧着水方知艾又顺道刷了桌上从来没用过的玻璃杯,然后又看了下余澄,“我去楼上看看窗户装的怎么样,水烧好了你记得吃药。”
余澄嗯了一声,换了个姿势继续躺,该说不说发明沙发的人真是个天才。
水烧开有一会儿了,余澄还是没从沙发上下来,方知艾只能自己检查完窗户没问题,再倒了两杯水一杯给余澄放茶几上,自己端着杯子站一边刷手机。
“你歇会儿呗,”余澄看着她跑上跑下的样子有些不自在,搞得自己像欺负人似的,“我自己又不是不会倒水。”
方知艾挽了下袖子,继续发消息,“没事儿,我先把工钱转过去。”
“你不热啊,外套脱了呗。”余澄继续瘫在沙发里盯着方知艾,说实话挺佩服她的,起床时看了眼温度马上就三十五了,这么热的天儿竟然还裹长袖长裤,刚还夸张地阴阳她紫外线过敏。
她俩到底谁紫外线过敏?
方知艾说不热,拉了个小板凳坐余澄对面,“我叫了两个人一会儿过来搬东西,你要不先起来收拾一下?”
“嗯?”余澄警惕地眯起眼睛,“搬什么?”
“屋里那些旧家具,咱俩……我肯定搬不动啊,但一会儿得给新家具腾地方,”方知艾说,“你看下里面有没有你的东西,先拿出来。”
“我就住一晚能有什么东西,”余澄不在意,窝在沙发里舒展了一下身体,舒服地嗯了一声,她确实用都没用过,所以那些也不是旧家具,全新的,嘎嘎新,“没有,你们搬就是了。”
余澄说话总是懒懒的,声调散漫但不敷衍,听着挺让人放松的,方知艾笑了笑,不自觉也跟着放松下来,“行,那你先坐起来,他们马上到。”
余澄抬了一条胳膊,“拉一下。”
方知艾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余澄说第二次的时候她才恍然大悟,过去抓余澄的手腕,没想到余澄直接拉住她的手,借着劲儿站起来,拍拍屁股绕着客厅转了一圈。
余澄这个人的快乐很简单,吃到好吃的东西能开心一整天,就算这时候把坨屎拉她眼前她都不生气。
方知艾握了握拳,看着她视察这一亩三分地,清了清嗓子喊她吃药。
“你真是那小孩儿的妈?”余澄摘下墙上挂的中国结把玩,转头问方知艾,“看你不大呀,当妈当这么习惯?”
“朋友的孩子,”方知艾把手绕头后扎起头发,用手腕上的小皮筋儿绑住,“我放假没事儿会帮着带几天。”
“给工资?”余澄问。
“给过,”方知艾说,“算暑假工。”
余澄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郑重点点头,“你还没毕业呢?多大了,在哪上学,学什么?”
“我在市里上学,开学大二。”方知艾回答。
余澄的问题没有涉及很**的地方,方知艾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不像村里其他看笑话的邻居,总喜欢抓着几分考上的,专科还是本科,年级第几,学费多少问。
“你呢,”方知艾突然发现跟余澄聊天挺开心的,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相处,“我看过你朋友圈,你是留学生吗?”
“不是。”余澄说。
方知艾等着她继续说,但余澄没继续这个话题,摆弄着手里的中国结观察每个扣的脉络。
“那你……”
“小艾,小艾。”
方知艾还没问完,就听见有人喊门儿。
“小艾,”外面有人直接推开大门进来,嗓门很大地喊了声方知艾名字,大大咧咧讲本地方言,“你搬多少东西,放哪啊?还有,你转的钱我不收啊,我不收你钱……”
看到屋里还有个人时愣了一下,冲余澄点了点头示意,余澄浅浅扯了扯嘴角算笑了一下。
“租客,姓余,”方知艾简单介绍了一下身份,“邻居,方阳,过来帮我们搬东西的。”
“在楼上,还是搬到小仓库,”方知艾带着方阳上楼,余澄在楼下都能听见他们讲话,“你快收钱啊,你不收钱我外婆一会儿就该找人给你陪酒了。”
方阳上午来过,窗户就是他装的,他貌似很热衷于帮方知艾干活,并且坚持不收钱,没听懂原因是什么,但最后貌似是方知艾妥协了。
“你说搬哪?”
“小仓库。”
小仓库在院子的耳房,本来是预留出养鸡鸭的圈栏,但民宿不养,改成了一个二十几平的小仓库,里面农具家具旧手机旧电视机旧电表都有。
“嘿,你换到你家多好,你屋都没个柜子,你们女孩儿不都喜欢买裙子吗,而且裙子不能叠,叠了就皱,洗完熨好放柜子里,下次穿的时候再熨一遍……你有熨斗吗,我给你一个?”方阳说。
“干嘛你还穿裙子?”方知艾震惊,方阳一米八五的大个儿穿个公主裙,啧,“顺叔见过吗?”
“我姐的。”方阳说。
余澄看着两人一会儿搬个椅子下来,一会儿抬个小桌子下来,也没有要上前帮忙的意思,稳稳当当坐沙发上研究消消乐。
她本来就不怎么会干活,在家里用不着她干这些,在国外跟着表哥混,江曦比她还懒,俩人凑一块儿一天能干一百关消消乐也做不出一顿饭。
自然,把新家具搬上楼这种活儿也用不着余澄插手她只负责看着什么东西要摆到什么位置就好。
方知艾看着店里的人和方阳一起把东西搬下来清点好,外婆来找她说是家里有事,就留方阳在这里跟余澄帮忙处理后面的事。
“她家这么忙呀?”
“八成是甜穗儿不省心呗,她外婆一人弄不了,”方阳一边敲钉子一边回应她,敲完钉子自己觉得挺满意,回头喊了一声余澄,“姐你看这样行吗?”
余澄本来就是自言自语,没想到方阳能回答,顺便走过去看了眼伪装成实木的木浆衣柜门,推拉了一下感觉还行,“凑活,”又找出自己的行李箱翻了翻侧包找东西,“你是她同学?”
“发小,”方阳本来就话多,听到余澄主动问问题话匣子瞬间就开了,挠着头笑了笑,“算哥,不过她有亲哥,我是个堂了又堂已经出五服的哥,姐姐你以后有什么事儿喊我也行,我家在小艾家斜对过那条街第三户,红色外门挂喜字的那家。”
余澄也冲他扯了扯嘴,“谢谢,我平时没事儿。”继续翻另一个包不知道找什么东西。
“你不等散散甲醛再住吗?”方阳以为她在收拾东西,打开空衣柜检查了一遍,一股浓郁的甲醛味儿熏得人头疼,“你们城里人都以为装修刷墙甲醛大,其实乳胶漆甲醛都是很低的,这些柜子才是重灾区,主要是散它们。”
“毒不死,”余澄在行李箱最底层找出两包活性炭和樟脑球,扔进衣柜里关上门,“谢谢了。”
方阳又给她拉开,拎着那包活性炭嫌弃地晃了晃,“这不管用,你得敞开门窗散散再住……”
“我说毒不死。”余澄看着他。
“……不健康,这些东西你得处理……”
“死不了。”余澄打断他,拉开行李箱的封闭主仓,里面都是她的衣服,有些一看就是女孩子贴身穿的睡衣之类的衣服,方阳有些尴尬地转了一圈收拾自己的安装工具。
“帮我跟方老板说一声,今天谢谢她了。”余澄又说。
方阳应了一声,背着自己的工具包利索下楼。
出了门又突然想起来方知艾嘱咐他要打扫一下卫生。
“所以你就没干完活?”方知艾给方阳倒了杯水,坐他旁边的石梯上抱起甜穗儿,给甜穗儿扇扇子。
院子里的阴凉地儿要比屋里凉快,他们夏天都喜欢在这里乘凉。
方阳喝了口水,大大咧咧地笑着,“也不算没干完,剩那点儿包装纸壳她自己就能收拾……”方知艾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换了个手抱甜穗儿,顿了顿刚要说话,方阳又接着说,“就是她那人看着不太好相处,你以后少往那里跑,不知根不知底的,说话也没礼貌,瞧着也不像好人。”
“她骂你了?”方知艾听他这么说有些意外,连方阳这么糙的人都能感觉到余澄不好相处?
“没骂我,”方阳想了想说,“不是骂人那种不好相处……我说不上来,你还记得初一咱班转学过来的那个男生吗,说普通话穿球鞋的那个。”
“嗯。”听说是跟着爸妈工作调动转学的一个学生,七十多个留守儿童组成的小乡镇班级,大家都脏惯了,班主任突然领个干净孩子进来他们第一反应是好奇,之后会羡慕,最后是想着怎么把干净小孩儿变脏。
“就不合群,”方阳仰头喝完那杯水随手放地下,“城里人傲,都这样。”
“怎么算合群?”方知艾问。
“能一块儿玩儿呗,你问这问题真逗,”方阳不假思索地说,听见屋里的摆钟打了铃,方阳怔了一下,看了眼时间,“我回家了啊,你有什么甩了甩手,事儿给我打电话。”
方知艾提醒他赶紧收钱,一点小事磨磨唧唧,“不然下次我怎么敢找你干活,你次次都不收,想攒一块儿找我算账是吧。”
“啧,你这人怎么说话也这么呛了,我是那种人吗我,”方阳皱了下眉,走之前好说歹说当着方知艾的面点了收款,薅了下甜穗儿的小辫子,“收了啊,甜穗儿看你干妈都学坏了,说话真难听,她跟谁学的,嗯?”
甜穗儿感觉到有人在拽自己的头发,毫不留情地回头挠了方阳一下。
动作之快两人都没反应过来。
“我操。”方阳触电似的收了手。
方知艾紧张了一下,“破了?”
“昂,你看看,我操这丫头指甲真快啊。”方阳把手递过去,一道泛白的印子擦着手背的血管划过去,白道子消下去之后就开始渗血,不严重,但看着很吓人,方知艾拿扇子压了下他手,赶紧放下甜穗儿,“我给你找个创可贴。”
甜穗儿一上午没看见方知艾刚闹完,这会儿死活不松手。
“没事没事,”方阳也没说什么,甩了甩手,比划了一下那道伤口,“哪有那么长的创可贴。”
“对不起啊,我给你医药费?”方知艾看着他。
“别,”方阳退了一步,“别说这话,搞得像我讹你家。”
“谁讹谁啊?”外婆端了一屉刚出锅的菜饼出来,听见他们说话一愣。
“没谁。”方知艾说。
“饿了吧,”外婆笑起来,把屉伸过去,“是说饿了吧,刚烙了菜饼,中午就想留你吃饭的,这丫头带人上集了没赶回来,你晚上在家吃吧。”
方知艾看了眼那一摞菜饼,没说什么。
“是有点饿,”方阳没跟外婆客气,喊了声人大大方方捏了一张菜饼卷起来咬了一口,“晚上就算了,我姐今天回门,我得回家了。”
”那快回吧,”外婆让他吃慢点,“回头再来啊。”
“知道了。”
“芹菜叶子不是让你扔了吗,你还给烙饼了,”方阳出了胡同口方知艾才开口,“也就方阳不说什么,换个人得给你扔了。”
“哟,大学生回来又教我老太太做饭了,”她们娘俩待一起就没消停过,也不是吵架,就是代沟大,对,就是代沟,“你不在家阳阳还帮我收麦子呢,我天天给他吃菜叶子饼。”
“你还找人家干活?”方知艾抬着头问,“不给你说了吗你没事儿别找他,人家家里也有活,你请两个做工的不就行了。”
方阳高考完就没再上学,跟着他姐夫干装修,外婆跟他家长辈关系很好,平时没事儿就爱串门,自然愿意让方阳帮忙干活,不花钱力气大人还好。
“请人干活?”外婆一字一句说着,“你还嫌那些人闲话说的不多是吧……人家阳阳愿意帮咱,又不是我那棍子赶着他下地的,人大小伙子不说什么你倒矫情上了。”
路口过去个骑电动车的女人,听见她们在说话斜着眼就瞟过来,外婆立刻停下,不知道扔了个什么东西过去接着骂了声很难听的话。
“真没素质,”女人踢了踢糊在车轱辘上的黏面团,眼也不看这边,低头自顾自地骂着,“哎你说我招谁惹谁了,这老太太手真贱,嘴巴也不干净……”
方知艾拽着外婆回家,关门。
那女人见她们不出来,觉得自己骂对了,又扯着嗓门喊起来,“活该孙子是个残废,还替杀人犯养孩子,管好自己孩子再说吧,别有儿有女的最后死了连个收尸摔火盆的人都没有……指望一个外孙女,嘁……”
方知艾挡着门不让外婆出去,要锁门时外婆抢先一步抢过门闩,一副要冲出去干仗的样子。
方知艾抱着甜穗儿挡在前面,“没指名没指姓你知道她说谁啊,她骂人烂她自己嘴,你凑什么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