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感官,是种永远会让其拥有者在不经意间知道太多的东西。
它会带来整颗行星的哀嚎、无穷无尽的挫败、数不胜数的来不及,也会带来及时赶到的庆幸、无数生命同舟共济的美好与感动,以及,发现室友骚扰过自己的投影后,又悍然将手摸上某黑漆漆同事的另一身份的震惊。
尤其是这位的手在摸完一把之后居然又放回去,四指抵着那位黑漆漆同事的胸肌下缘,往上托了一下,称赞同事练得不错。
——这、这位林登先生,你知道你在评价的是谁吗。
克拉克大为震撼。可隔着一扇薄薄的木门,蝙蝠侠没有表现出任何拒绝或不适,那张没被头套覆盖的脸上不仅扬起属于布鲁西的灿烂笑容,甚至得意地竖起胳膊,摆出一个经典的亮肱二头肌姿势。
“那是。”克拉克听见他喜滋滋地说。“我的健身教练发誓我的围度已经超过了超人。”
克拉克·超人·肯特:“……”
不。你没有。
克拉克沉静地低头,确认地透视并估算过自己的肌肉,决定无视室友对同事的动作、同事对室友的胡说。反正,人类男性似乎就是这样相处的,他们就是会互相拍肩拍胸、吹牛扯淡。作为一个混迹于地球的外星人,他今天已经不慎知道太多,需要一些诚实的劳作来抚平生活的压力。
在这一天里的不知第几次,克拉克故作镇静地删除脑海里的杂念,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假装自己既没有看到室友的动向,也没有听到室友的发言,之前更是真的不经意地碰关了室友调好的投影……
他自然地回到厨房,继续和他和到一半的面。而当这项任务即将完成,他也陡然觉察到身边多出的一道平缓呼吸。
是他的室友。那当然了。但,从卧室过起居室到这,全程悄无声息,仿佛剪贴粘贴——那就很不对劲了。
“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处处都是不对劲的林登先生开口问,发音标准,音色低沉悦耳,银灰的眼睛一派泰然自若,好像没有挥手间从空气里抓出团完美的酵种,又不曾弹指间在卧室里划出道诡谲的空间门似的。
克拉克顿了顿,又顿了顿,最终,看在盆里那团正在工作的天然酵种的份上,和颜悦色道:“我似乎在家里听到了其他人的声音?”
“噢,那是我的客户。”林登说,“刚好,肯特先生,我也正准备说。考虑到我们正住在一起,有些情况我得提前说明——我是个医生,主接外科。不过,我和我的同行不太一样,我独自工作,更类似于独立承包商。”
“为了更好地应对我的工作,我强化了一些能力,比如打开空间,传送到我的客户身边;比如保持无尘无菌,这包括环境和我自己。所以,你完全不必担心我带回病原体。”
黑发灰眼的年轻人不疾不徐地说着,声音温和有礼,态度真诚恳挚,像在谈论今日天气,而非向一个相处不到一天的室友暴露超能力,倒显得克拉克的谨慎既畏缩又大惊小怪,这让他几乎本能地羞愧起来。
恍恍惚惚地,克拉克觉得自己都快要信了:是的,医学的确是一门需要持续学习、持续升级的专业。一个优秀的医生,不论于公于私,也的确是需要点出一些额外的技能,这很合理……
——见鬼,看在拉奥的份上,地球的医生什么时候需要努力到这地步了?最近似乎没出什么大事?
林登饶有兴致地看着氪星人不自在地推了推眼镜,异星科技镜片后的蓝眼睛载着复杂的心绪望回来。
“呃,我很荣幸你愿意告诉我这些。”这藏在肯特记者伪装下的氪星人说,还试探地露出一个期待的微笑:“我是个记者,你可能已经知道了。我在《星球日报》工作,如果你有可以分享的故事……”
“我会联系你。这没问题。”林登干脆道,“愿你有充足的线人费。”
至少坐拥一处秘密高科技基地的氪星人干咳一声,表情染上几分尴尬:“可以先记账么?”
“可以。但是,肯特先生,在此之前,我有个问题。”
“请叫我克拉克。请说。”
“为什么你做了记者?”
氪星人略略睁大了眼,似乎有些意外,很快又笑了:“为了揭露世上的罪恶?维护公平和正义?好吧,这些是大部分。还有一部分是,我喜欢写作,我认为写作能帮助人们更好理解彼此,看到被忽视的角落。”
“以及看到你。”
“抱歉,什么?”
“人们会通过你所写的看到你。”林登说,“前提是你写的够清楚。”
他明明没说什么,氪星人的瞳孔却有一瞬间小幅地放大了。林登奇怪地打量一眼,续道:“这必会带来风险。所以,克拉克,你想要什么样的故事?”
氪星人猛眨眼:“啊?呃,故事?”
“我有可以分享的东西。”林登耐心地重复道,“只是它们通常附赠了麻烦,包括且不限于被威胁,被报复,被悬赏甚至被谋杀——”
“——那由我冒险总比其他人冒险好。”克拉克本能地回复,说完又赶紧补充:“而且这里是大都会,如果真有麻烦,超人肯定会来。”
他努力不去按上自己的胸口,那里正充斥着奇怪的情绪,像是有蜂鸟滞留,又像是被子弹击中。要是被他那几个爱开玩笑的同事知道,准会调侃他一见钟情,而他会一本正经地告诉他们这属于一听钟情,再欣赏他们噎住的表情……好吧。事实上,方才恐怕是一种巧合,他的室友林登无意间戳中,他隐藏在个人爱好、揭露真相、奔赴一线、保护家人等诸多缘由外的私人心思。
——关于他为什么做记者的另一个原因,是他想理解人们,也被人们理解。
但林登点出它,只是个巧合。而且,抓着才认识一天不到的室友倾诉这些,对方未必愿意听,说不定还会感到压力。克拉克挺起胸膛,努力按捺下那点被发现、被瞥见的快乐——那感觉仿佛是游于极地亘古不化的冰川之下,本以为无可避免地孤独下去,耳边却听到相同的频率。
为了不把这频率吓跑……像每一个刚正诚实的记者那样,克拉克沉稳地接上先前的话: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林登稍稍偏头。
很明显。他得说。氪星人浑身洋溢着某种矜持的……兴奋?激动?虽然当前的情景中,这能说是记者找到消息源的振奋,可他能分辨出,它的源头是一种更细微、更私人化的东西,使得这氪星人俨然如同一只嗅到玩伴的大狗——大狗表面掩饰得再好,尾巴仍会出卖它的心情。
有点怪。仿佛他写对了答案,却不知问题的所在。不过,他都住在这了,来日方长,机会多的是。林登正直地直视氪星人的眼睛:“你准备好的时候?”
“马上、马上!”
能瞬时现身于北美大陆另一端的氪星人原地蹦起,倒没有突破墙壁奔出去,而是在几丝微不可察的滞空之后脱掉围裙、落回地板、冲进卧室。
门随氪星人的背影掩上,非常自然,不带惊恐,不像是要趁机把什么关在外面。林登听到衣料的摩擦声与翻找物品时的碰撞声,继而,一个领口多了根深色领带、身上多了件朴实的外套的肯特记者出现,飞快卸下了纸、笔、录音笔与笔记本电脑,冲他弯了弯明蓝的双眼。
“你想喝点什么吗?”
“茶。不要糖。”林登说,以微妙的眼神扫过记者先生的胸口,从那件新换的格纹衬衫,一路看到那根新打的条纹领带。
自己刚登陆时,这家伙穿的是印着“斯莫维尔”地名的大红帽衫与大红平角裤;自己入侵过去时,这家伙穿的是条番茄红的泳裤……原本以为这是某种通过高饱和色隐匿自身的生存策略,现在看来,就是单纯的品味很坏。
“这是你采访前的仪式感?”林登问。
“不,主要是,我今天还没去工位报道。”氪星人做出一个微微惊恐的表情。“等我们结束,我得去趟报社大战截稿日……对了,如果两个小时后我没回来,你能把面包放进烤箱么?”
“可以。不过你一直没说,你要怎样的故事。”
记者殷勤地推过茶杯:“所有你愿意说的。如果非要选,不那么直接追踪到你的?”
“我当成我随意的意思。”林登微笑,从怀里摸出一只黑壳手机,唤醒屏幕。
这就是干涉历史的有趣之处。当你当真踏踏实实地在过去工作了,那么由此获得的报酬、取得的成就、累积的记录也当真会传递到现在——
在他自己的角度,去往哥谭之前,这手机并不存在;在本地的历史记录中,他是在半年前的一个雨天购入它。而作为一个到处游荡、技艺精湛的顶级外科医生,哪怕他真的很贵,也真的很低调,手机通讯录和日程依然能排得非常满。
林登翻出一条转账信息,反过手机。
“石心集团董事长帕尔默。他付出额外的费用插队,要做一台肝移植手术。月干氵原他自行提供,我只需要带着我的技术到场。克拉克,在听到这些之后,你能联想到什么?”
氪星人沉下脸:“器官贩卖,这是一种非常严重的犯罪,涉及到人權、道德和法律……”
“事实上,他爽约了。我没有太在意,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定金不退。”林登喝了口茶。“三天后,我接到新的一单。委托者是阿曼达·沃勒,对象是四名感染者,来自纽约肯尼迪国际机场,一架柏林起飞的波音777。”
“我更喜欢开刀,不大想去处理传染病,但沃勒加了钱。而且,疾控中心的人告诉我,感染者身上并不是媒体对公众报道的未知病毒,而是一种罕见的寄生虫。”
“我到的时候,发现情况比预想的更为复杂:那些寄生虫各方面的速度都很惊人,几乎都已经进入患者的臂丛神经,也就是负责支配上肢和肩背的神经。最倒霉的那个,我从他的颈部皮下,发现了游走的丝虫状寄生虫——我猜它的目的地是大脑。”
克拉克不由自主地坐直。不仅因为林登的讲述,也不仅是担心那些患者的命运。
他对那架客机有印象。那趟航班的乘客加机组人员共有二百一十人,他在处理一列装载危险品的脱轨火车的间隙听到了他们的尖叫,然后,他的朋友,绿灯侠哈尔·乔丹赶去了。
“我判断这种情况已属于晚期,寄生虫与患者已难舍难分,甚至能说它们在维持他们的生命。于是,我制定了先麻醉它们,再接管患者的循环,最后逐一摘除、修复病患的方案。具体过程较为枯燥,我写成了论文,还在修订。”林登在说。“有趣的是,手术完成的当天,阿曼达·沃勒警告我,不能乱写。第二天,石心集团的帕尔默转告了我差不多的话。而到今天,整个新闻界都对此事闻不问,仅有的几篇报道点击率稀少,说的是未知传染病。”
是的,很有趣。克拉克想。行动力惊人的线状寄生虫。专为当局干脏活的沃勒。石心集团的警告。以及哈尔。
哈尔没有对正义联盟报告任何异常。
*正义联盟新皮肤上线倒计时(×)
**谢谢 Bury 的1瓶营养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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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