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妇女哭泣的声音既凄厉又刺耳,让人一听就联想到某些惨绝人寰的事情。
那道声音融在一处较为隐匿的树丛后面,嘈杂的人声都遮盖不了叫声主人的哀恸,知秋与谢景与好奇的众人循着声音往那一处走。
周围浓密的树冠垂下来,将这方小天地遮挡得严严实实,连带光线都黯淡了许多,此时此刻围满了人,倒是驱散了不少这种阴寒之气,
在衣衫褴褛的围观人群中央,一个妙龄女子仰面躺着,肚子上一个显眼的伤口,伤口周围的血液浸透了衣裳,凝结成紫黑色,女子脸色透着一股死色的白,身体像是木头般直挺僵硬,胸口毫无起伏,已是死去多时。
一个外表看着极为敦实的妇人趴在她身边,哭天抢地嚎叫得凄惨,她旁边一个中年男人则握着一支短刃惊疑不定环视着周围的所有人:“谁,是谁?”
是谁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了他们的小姐!?抛尸在这里?!
中年男人的神情恐慌又愤怒,情绪看起来极不稳定,恐会胡乱伤人。周围人纷纷退开,交头接耳交换情报,打听这是什么情况。
很快,这三个人的来历就被某些与他们一道上路的人抖了出来。
中年男人与妇人是一对夫妻,死去的女子是他们破产主家的小姐,几个月前他们护卫着小姐一家南下投奔亲戚,没成想到了南方侨置县后,亲戚不仅不肯收留他们,反将他们羞辱了一顿,小姐的父母不堪受辱,双双投河自尽,那小姐虽然看起来娇滴滴的,却性子坚强,强忍着悲痛离开亲戚家,随着商队返回北地。
围观众人很是唏嘘不已,在白天还与那个富家小姐谈过话的人面露不忍,惋惜极了。
“这个小姐生性稳健,家里的田宅被‘恶鬼’的人抄了还能操持住家中,扶养老者,没有让父母被歹徒们杀死,好不容易奔逃到南方,却……可惜了!”
“我昨晚临睡前,还听到她与家仆们低声说着回到北地以后,要联合当地被抄家而破产的豪绅们,把‘恶鬼’派到他们那里的酷吏杀死,把属于他们的田地抢回来……”
“天老爷哪,她一个如此瘦弱的女子,竟如此胆大豪气?”
“夺人家财,不啻于害命,此女子有为复仇的决心,可谓豪杰。”
“那‘恶鬼’手下士兵如狼似虎,她一个女流之辈,能成什么事儿?!荒唐!”
“呵,这可未必,北地的小娘们儿彪悍着呢!听说那‘恶鬼’的军营里还有女人做将军,杀人眼睛都不眨一下……”
“喝——此事当真?我还道是以讹传讹……”
围观之人一开始只是窃窃私语,到了后面,却是越来越大声,完全没有顾忌刚死了主人家的两个中年人,甚至为了证明自己消息面广、见识大,掌握着时下最新最可信的资讯,面红耳赤地争辩起来。
商队的护卫头领带着六个佩刀的手下闯了进来,看清地上的尸体,眉头马上就皱了起来,眼神却不是震惊和怜悯,反而是嫌恶,仿佛地上躺着的不是一个死人,而是不想沾手的麻烦物品。
中年男人见到他们,却像是见到了救星似的,扑上去跪在头领面前:“大人,你要为我们做主啊,我们的小姐死得好惨吶……呜呜呜,求你一定要为我们主持公道……”
护卫首领甩开他,走到尸体旁边,俯下身看了看,在女子尸体上摸索一通,没有找到值钱的物什,有些生气地站起来,命令那个哭嚎的妇人:“挖个坑把她葬了,车队明日天亮就得出发。”
妇人不干:“大人,我家小姐死得冤,求你找到凶手,不然她死不瞑目呐。”
护卫首领不耐烦地朝周围人问道:“有谁见到凶手的模样?”
在场之人纷纷摇头。
护卫首领收回目光:“那就是了,荒郊野外的,没有目击者,谁也不知道凶手是谁,我们还要赶路,耽搁不起,怪就怪她不老实待着,非得跑到外围,给了凶手机会,丢了性命。”
妇人嗫嚅着,不甘地道:“这里除了我们,就只有野兽,小姐是被人捅死的,凶手一定在我们这些人里,大人,你审讯一下陪我们小姐如厕的女子,应能找到些线索,大人,你发发慈悲……”
护卫首领打断她啰啰嗦嗦的恳求:“见财起意的多了去了,一个个查,得查到什么时候?我们都不用做别的事情了!我们是商队老板的护卫,不是你们的,要查凶手找府衙老爷他们去!这年头哪里没有死人?既然不想被人杀死,就不要独自一个人待着!”
说着,护卫首领推开挡路的妇人,离开了人群。
几个手下跟在他后面,谢景耳朵尖,在他们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听到其中的两个略有些惶恐地低声讨论:
“这已经是第三个了……”
“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了这个美人……”
“老爷肯定又会发火骂我们了……”
“怕什么,反正凶手不敢杀我们的人,少了几个跟尾狗,我们还能省点心,老爷顶多就是念叨几句……”
谢景一肚子迷惑,知秋耳朵动了动,显然也听到了他们的话,她的视线却停留在妇人的身上,脸上的浅笑慢慢真挚了许多。
凶杀事件不了了之,出门在外,谁都不愿意为些不认识的人多管闲事,一个个瞧完了热闹,就回到自己的栖息地,蜷缩着身子睡了过去。
中年男人和妇人知道商队不愿意沾手此事,周围人的表现又如此冷漠,只能停止哭嚎,在旁边挖了一个坑,把女子的尸体埋了进去。
他们随着车队走了一天,早已身心俱疲,把女子葬下以后,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梳洗,也挨着一同北上的人,沉沉睡死过去。
知秋和谢景一行人也睡在附近,六人寻了根粗壮的树干,背靠背挨着树,围着一圈,屁股下垫着干野草,瑟缩着身体抱着怀里的包袱。哪怕在睡梦中,他们也不敢放松警惕,就怕一个不注意,家当就被人偷了抢了。
谢景心里想着白日的护卫口中“已经是第三个了”之事,尽管闭着眼睛,却没有睡意。他年轻力壮,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也不怕明日没有精力赶路。
然后他就发现知秋悄悄站了起来,来到那个死了小姐的妇人身边,叫醒了她。
知秋的声音很轻,但是在这个人人安睡的沉寂夜晚,谢景还是将她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他听到知秋用一种害怕的声音对睁开眼睛的妇人道:“大姐,我、我想如厕,但是我害怕会像小姐一样被人害了,你能不能陪我去……”
妇人一开始面色很是不悦,毕竟谁睡得正熟的时候被人吵醒心情都好不到哪里去,后来她听到知秋的害怕的原因之后,脸色便变得和缓了许多:“那我便陪你走一遭。”
知秋于是便跟着她,往营地外围走去。
谢景原没想跟着去,但是他想起那两个护卫说的话,心里一紧,浮现了一些不安,便悄悄起身,尾随在两人身后。
他年岁尚幼,并没有什么不轨的意图,更没有打算偷窥知秋如厕的念头,他只是觉得,知秋她们两个都是女的,万一遇上那个歹徒,那就遭了。
尽管知秋一个奴婢死了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她是目前唯一一个承认谢景的故人,谢景自认自己的功夫还是不错的,若是能趁机揪出那个杀了女子的凶手就更好了。
谢景这样想着,见前方与自己有一段距离的两人停了下来,便赶紧藏进一旁的草丛里,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的动静。
“噗!”
一声轻响,谢景倏然转头,瞳孔缩小,难以置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妇人同样是瞪大了眼睛,恐惧又震惊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女子。
她完全不曾料想过,眼前这个比她们小姐还要温雅的柔弱女子会突然捅自己一刀。
知秋捂住她的嘴巴,刀刃抽/出,稳准狠又捅了一刀,显然是要速战速决,确保不会惊动其他人。
她松开手之后,妇人绝望又不甘地倒了下去。
知秋蹲下来,在妇人身上摸索了一通,搜出来一个灰旧的钱袋,塞入自己袖口的暗袋里。
做完这些,她转头环视一圈,侧耳倾听四周的动静,似乎是确认了这个期间没有人在周围,之后循着原路出去。
谢景整个人已经呆住了。
既是震惊于知秋的狠绝,还是不解于知秋的行为,谢景半天无法动弹,就在他心神大震的时候,树丛后又有人转了出来,他收回心神,凝视细看,是一个不认识的女子,这个女子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面黄肌瘦的,竹竿一般的四肢支着个大大的脑袋,风一吹就能刮跑。
谢景不认识这个女子,但是这个女子似乎认识地上的妇人,她狠狠地踢了妇人一脚,又在她身上摸索了起来,一无所获以后,恨恨地又踢了一脚。
他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这个女子应该跟傍晚那个女子的死亡是有关联的,捉住这个女子或许就能拷问出线索或知道杀人凶手是谁。
谢景正要窜出去抓住这个女子,女子神色忽然一僵,随即快速地躲到了一边的草丛里面。
有细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伴随着脚步声的,还有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
谢景和女子都紧紧地盯着声音的来处。
知秋和中年男人出现在了两人的视线尽头。中年男人很是讨好地跟在她的身边,知秋一副忍耐着的模样,两人慢慢来到了妇人前面的草地上,四周都是杂生的野草,有人膝盖高,蓬盛的灌木丛不甘寂寞地强夺着野地的空间,东一丛西一丛的狂野生长着,一蓬灌木正正挡住妇人的尸体,没有给中年男人漏出一衣半角的痕迹。
中年男人开始对知秋动手动脚,知秋像是这才发现他的不轨意图,慌慌张张地朝着谢景藏身的方向跑来。
谢景一惊,中年男人到他那里是一个斜角,只要再跑几步,妇人的尸体便暴露无遗。
知秋突然发出一声短而急促的叫声,指着谢景藏身的地方惊恐万分:“谁、谁躲在这里?”
遭了,他的藏身地被发现了。
谢景脑子急速转动,思考下一步的对策,还未到他做出反应,知秋便受到极大的惊吓一般朝后退了两步,随即,她眼角余光瞄到了什么,尖叫一声,转过身指着地上妇人的尸体,抖得不成样子:“杀、杀人了!”
中年男人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登时惊怒交加,扑过去摇晃着妇人的身体:“春梅,春梅!”
发现妇人毫无反应以后,中年男人倏然抬头,盯着谢家藏身的地方,拔出随身的匕首,大吼一声,扑了过来。
谢景本能地躲避开去,从藏身地暴露了出来。
中年人的匕首毫无章法,只凭着蛮力拼杀,谢景年龄不大,身子骨却很是硬朗,军中杀人技巧了得,三两下就夺了中年男人的匕首,正要刺下胸膛的时候,停住了手。
这主仆三人两个相继殒命,就剩一个中年男人,若他杀了中年男人,那他们就太可怜了。
最主要的是,谢景觉得自己跟他们无冤无仇的,没必要拼个你死我活,把人不是他杀的说清楚就行了。
“杀了他!”一道阴影从上方投下,知秋的脸隐藏在黑暗中:“他看到你的脸了!”
中年男人脸上充满了愤怒和绝望:“你们是一伙的!是你们杀了小姐,杀了春梅!我要杀了你们!”
他的眼中透露着狠绝和阴毒,带着刻骨的仇恨。
知秋:“动手!等商队护卫被吸引过来,你我都活不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谢景!”
谢景看着中年男人脸上的仇恨,终于明白过来,对方已把他当做仇人,放了他只会害了自己,一狠心,将男人杀了。
“接下来怎么办?”杀了人以后,他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整个人变得冷静又无情。一不做二不休。这里离他们的营地有一定距离,但难保没有人起夜或者明天启程的时候有人过来撒尿,一旦惊醒了其他人,接二连三的死亡,势必引起恐慌,这两具尸体他们必须处理掉。
“趁着还没有被人发现,我们赶紧把他们埋了……”谢景说到这里,猛然想起旁边还有一人,不发一语,转身直扑那个女子的藏身地。
那个女子目睹了谢景和知秋的所作所为,一直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以为能逃过一劫,却没想到谢景早她一步埋伏在此处,将她的藏匿点看得一清二楚。
他拎着鸡仔一般将女子从草丛里揪了出来,提到知秋的面前。
知秋很满意他这般模样:“放了她吧!”
“什么?”谢景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个女子知道他们两个做了什么,放走她,他和知秋做了什么、这里发生一切事情不就泄露了吗?
知秋满不在乎地道:“尸体放着,我们回去睡觉,凶手就是她,护卫们自然会查出来。”
谢景:“他们会相信?”
“她已经杀了三个了,不是吗?”知秋早已找好了背锅的人选,脸庞尽是怜悯和同情,眼神中却没有一丝愧疚:“那个小姐就是你杀的,你今晚偷偷跟着我们,不就是想趁着这两个人落单把他们杀掉吗?”
她伸手抬起女子的下巴,不容拒绝地道:“你应该感谢我们才是!”
谢景震惊了:“……”
他以为知秋是胡乱找的替罪羊,这女子竟然真是凶手?
女子咬着嘴唇:“你是怎么知道的?”
知秋:“我问过他们相熟的人,与那小姐一道去如厕的人就是你,你跟那小姐不是老乡吗?为何杀她?”
女子冷笑一声:“因为什么?因为她要杀了‘恶鬼’派到我们村的官吏。”
这个原因出乎知秋和谢景的意外,只听女子继续说道:“若是他们成功了,我们就没有地儿种了,回去北地又有什么活路!不是她死,就是我亡,我必须先下手为强。不然她回到北地联合了那些老爷们,我们就完了!”
谢景难以相信:“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就算她们杀了‘恶鬼’的官吏,也还是会租佃田地给你们的啊……”
女子看着他:“你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吧?”
她的目光刻上了三分仇恨:“我爹我娘我哥哥都求过村里的老爷们,他们根本不会接纳我们,穷人永远别想从富人手里得到我们想要的土地,最好的他们都藏着掖着,留给他们的狗腿子,我们得到的永远都是最差的,就算干活再多,多会种地,老爷们都不肯把田地还给我们,我们只能日复一日饿着肚子……既然他们不肯给我们想要的,那就杀掉他们!”
“我们得不到的,他们死了,他们也得不到!”
谢景心头狠狠一震,如同被人照着门面狠狠地揍了一拳,脑子眩晕又震撼,有什么落在了心底,被一**复杂在情绪浪潮掩埋,嘴上习惯性机械地说着:
“他们是村里的豪绅地主,那么有权势,你杀了他们的亲友,回到北地,你们更别想获得好的田地。”
女子神色恍惚,继而咯咯笑起来:“他们的权势多大,不是我的,与我何干?”
知秋的声音插了进来:“不能为己所用的,多好都通通没有用处。”
她转而用欣赏的目光打量着女子:“你做得很好,既然不是一路人,有机会便要一举铲除,不然留着,只会成为自己的敌人。”
“你这性子我很喜欢,你要不要跟我走?”
这三天我去晋江其他大神那里取经去啦,就是看着看着她们的小说,看入迷了,现在整个乐不思蜀状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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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