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筠庭被一个婆子抱来,他的面色是病态的苍白,神情恹恹,看上去无精打采,病入膏肓的模样。
宋章烨怕是这么久,头一次见到这个儿子,不免心生怜悯,对管家嘱咐道:“明日你去王大夫家,亲自将他请来,给庭儿看一下。”
宋槿仪定定看了他一眼,不做言语,将那好消化的绿菜在铜锅里涮了涮,放在宋筠庭面前的小碟子里。
宋筠庭无神的眼眸看见那菜像是沙漠中看见了水源一样,他却又不敢直接下筷子,目光怯怯地看了周围人一眼,问宋槿仪道:“这是给我吃的吗?我可以吃吗?”
在这张饭桌上,除了铜锅滚水的声音,没有一个人说话,这就显得他说这话格外明显,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
他被这么多的目光一烫,缩了缩脖子,拽着宋槿仪的袖子。
宋槿仪面色平静,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与沈灵玉对视一眼,瞧出对方神情平静得有些异样。
她柔声对宋筠庭说道:“当然是给你吃的,这是姐姐的给你烫,尝尝味道。”
宋筠庭一开始还只是小口小口地嚼着菜,等吃了几口,发现确实无人管他,便放下戒心,大口大口地吃着中的食物。
“吸溜吸溜”的吞咽声和这凝重的氛围格格不入,不像是这家的公子,倒像是哪里来的小乞丐。
吃火锅是边烫边吃,讲究一个闲情逸致,他这般暴风式吸入,吃到后面,宋槿仪烫菜的速度供不应求。
几乎她这边刚从锅里捡出来,他那边就立马咽了下去,那菜还冒着热气,宋槿仪看着都感觉烫,脸不自觉的抽了一下。
她赶紧叫停,给他了一杯温茶,“怎么吃的这样急?难不成是家里不给你饭吃?”她说着,意有所指地看向沈灵玉。
沈灵玉表情彻底难看了起来,目光冷冷地盯着她。
宋章烨飞快地在她二人之间扫视一圈,眼神沉了沉。
宋筠庭“嘶”了一声,宋槿仪捧起他的下巴,让他张着嘴,“这是怎么了?烫着了?”,她仔细一看,口腔外壁那一层嫩皮烫出了几个白色水泡。
宋槿仪当即想叫人拿来药膏,可她细细观察了宋筠庭一番,见他用过饭后,精神好了不少。羊肉滋补,这暖锅暖身,叫他微微出了一身汗,面色也好看多了。
她转念一想,不如借此将大夫请来,当面诊断,若是等到明天,宋章烨不在,那沈灵玉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仔细想了想,出声道:“父亲,庭儿吃饭粗心,不慎烫了几个泡,不如就这会就请大夫来,一并看了吧。
还没等宋章烨发话,沈灵玉便坐不住道:“小孩子的烫伤经常有的,原不是什么大事,我院中也备下药膏,叫人拿来抹上,人家大夫这大过节的也不一定愿意过来,就算过来,一来一回也耽误事。”
宋槿仪扯着笑说道:“我这不是为姨娘着想,庭儿面黄肌瘦,吃饭如饿虎扑食。知道的人知道你把他当亲儿子,不过病重受不起你的恩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姨娘你虐待庭儿。不如叫大夫把了脉,验明正身。
既能堵住那些说您闲话的人,也能安了父亲的心,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她态度诚恳,倒像是真的在为沈灵玉考虑,提供一哥好法子。
沈灵玉的笑容僵硬,死死握着手中的筷子,这丫头好伶牙俐齿。
半天无人动筷,铜锅里的水咕噜咕噜地沸腾,不断翻滚着里面已经煮熟的羊肉和绿菜。
最后还是宋章烨发话,“今日初一,一家人团聚在一起最重要,其他明日再说。”
宋槿仪眼见目的就能达成,哪肯放弃,待开口欲争论,感受到自己手腕一沉。
她低头瞧去,是宋筠庭抓住了她的手腕,小脸凑到她的耳朵边,嗡声嗡气地说道:“姐姐你不要这样,我害怕。”
宋槿仪暗叹一口气,这孩子虽然脑子不大灵光,却也在这水深火热的宋府懂得了看眼色。
可悲又可怜。
宋章烨好似为了安抚宋槿仪,补偿宋筠庭,说道:“既然筠庭身体不好,就放在我身边休养。”
沈灵玉轻轻说道:“老爷您事务繁多,身边又没有几个细心的得体人,怎么能照顾好他呢?不如……”
她这个“不如”一出口,宋槿仪就能猜到她得下一句,她打断道:“父亲身边没有,我这倒有一个人推荐。”
宋槿仪推荐的人正是云夫人的陪嫁——鲍大娘。
鲍大娘抱着宋筠庭,他虽然有个七八岁,但体重很轻,和一只猫体重差不多。吃了一点碳水,睡意上来,倚在鲍大娘的肩上睡着了。
宋槿仪半是不解,半是愤怒地说道:“我不明白,他肯定能看出筠庭是为沈灵玉所害,为什么一直留着那个女人。”
鲍大娘压低声音道:“许是因为前些日子的事,算是小少爷替筠庭少爷挡了灾,再加上沈娘子以前是老爷的青梅竹马所以格外宽容。”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1】。
*******
初五这日。
宋槿仪她们一大早天还没亮就起来了,李荷揉着眼睛,嘴里嘟囔道:“怎么今天要起这么早呀?又没开店。”
自从过年,闭店后,一屋人天天睡懒觉,从未在这个点起来过,一时间她还有点不适应。
宋槿仪早就出去洗脸了,屋里剩下她和许若兰,许若兰捋着袖口听见她这么说,拍了拍她的脑袋,“这都不早了,今天可是路头神的诞辰日,你信不信等你出门一看,哎,这整条街的人都起来忙活了。
许若兰的话音刚落地,就听见外面又是敲锣又是放爆竹的声音。
这下李荷的睡意彻底没有了,她伸着懒腰微眯:“若兰姐,这路头神有什么说法吗?”
这路头神又称五路神,是偏财神,这初五求财神,仪式做得越早越吉利,叫做接路头。
五日财源五日求,一年心愿一时酬。提防别处迎神早,隔夜匆匆抢路头【】。
一行四人手持香烛,去寺庙财神堂祭拜,宋槿仪虔诚许下发财大愿。
回甜水铺的时候,年前约好的匠人来继续未完的工作。
宋槿仪见其中一个匠人面生,问了一嘴,才知道原来的那个匠人过年的时候修缮房顶把腿给摔了,就把这活递给他的表弟。
宋槿仪没多说什么,只要把东西弄好就行。
接活的那人姓张,年约四十岁,从表哥那听说这个活,感觉不错就接了,没想到雇主是个这么年轻的女子,才十六岁。
年纪轻轻自己就有了店铺,听说生意还不错,瞧瞧,这都开始扩张了,羡慕啊,怎么不是自家孩子,若是自家孩子有这本事,他哪用这把年纪出来接这个苦活。
东家不管饭,他就去前面小摊上买了一个炊饼,等着家里人送热和菜来。
他大概等了五六分钟,就有些不耐烦,等又过片刻,他的女儿来送吃食的时候,瞧着自己女儿那缩头缩脑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她的脑袋骂道;“你个蠢东西,连送个菜都不会吗?你瞧瞧,这两个菜都坨成一团了,叫老子怎么吃?你就不能跑快点吗?”
张匠人是越骂越上头,好似没能生出一个挣钱的女儿,是他孩子的错。
那姑娘头发枯黄,盯着她已经磨破的鞋,小声地辩解了一句,“这土豆搅团本就是糊的。”
“你个小丫头片子!还敢顶嘴?”他四下看了一眼,这毕竟是外面,没有顺手的东西,就直接踹了两脚,将人踹倒,拔下鞋子就往那小姑娘身上招呼。
那鞋底纳得厚实,打在皮肉伤,“梆梆”作响。
隔壁店买卤肉的一对夫妻看不下去了,她们自己也有儿女,平时不听话调皮捣蛋,也就喝骂两句,可从未在外人面前动手,也从未下这样重的手。
这家本就是买卤肉的,伙食好,那汉子体型膀大腰圆,上去直接捏住他的手,“住手!”
“这老子的家事,老子打死她也和别人没关系。”
眼见越闹越凶,另一位做活的匠人,打圆场地说道:“好啦好啦,她这还小呢,万一以后学了什么本事,和东家一样厉害呢?”
这话像是点穴一般将张匠人定在原地,倒不是为了别的,只为了那句“学了什么本事,和东家一样厉害呢。”
当天回家晚上。就和自己家那个老大不小的儿子说:“明日你来给我送饭,早点来,我到时候给那店主说一声,让你跟她们去学手艺。”
他儿子双头抱耳,不屑地说道:“呵,我才不拜女人为师呢。”
“你懂个屁嘞?谁叫你去学手艺,那得多长时间,那里面三个女的呢,你但凡勾搭上一个,这、我们家的荣华富贵不就来了吗?”
他儿子眼珠贼溜溜地转了一圈,脸上带着奸诈的笑,“还是爹聪明。”
“她们手艺好,若是嫁给我,那钱和人不都是我们家的了吗?只是您儿子我这般英俊潇洒,万一那三个女人都看上了我,我可怎么办呀?”
“你就全娶了呗!”
父子俩想着这桩美事到了第二天。
干完早上的活,张匠人连饼都没买,等着自己的儿子,比昨日多等了一刻后中,才见人磨磨蹭蹭地过来。
他等不及地提溜着脖子就往宋槿仪面前一站,他笑着道:“掌柜,我有一不情之请,你看你们店里也没个干苦力的男丁,我这儿子长贵,吃苦耐劳,老实本分,求您带着他做活,不要工钱,给口饭吃就行。”
宋槿仪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张长贵庄稼地里的人,手指干净,还没什么茧,说明在家可金贵着呢,哪里舍得他干活。
又感受到他眼神冒犯,狎昵地望着她。
她冷眸微眯,心中一沉,这父子两打着什么算盘,她算是看出来了。
她淡淡道:“你说错了,我这有男丁,只不过无事,叫他歇着罢了,而且这么小小一家店,四个人够用,可收不了人了。”
张匠人不死心,没皮没脸地又推销了两句。
宋槿仪直截了当地说道:“就算要,也要乖巧伶俐,且没有乱七八糟的想法。”,,这最后一句,把他们爷俩的那些龌龊心思点了出来。
这时,许若兰将店里的门面——谢无恙拉出来,她刚才在外面听见张匠人的话,和宋槿仪一样猜到他们的心思,这是来学手艺的吗?
这是想来挑白菜的。
她特意去后面将谢无恙拉出来,给这两只癞蛤蟆看看,她们店里不仅有人,还是大美人!
带着谢无恙出来溜溜的许若兰os:有一种莫名的骄傲感,这么好看的孩子,我家的!
【1】-李白
【2】-《竹枝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4章 青梅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