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槿仪入睡的的时候近三更天,困意袭来,她倒头就睡,天上的浓云层层叠叠地堆在一起,将那白面团似的月亮藏在云后。
天幕是不透一丝光的黑,那黑漫延到屋内,伸手不见五指,宋槿仪眉心一跳,眼皮颤动,慢悠悠地睁开眼。
她只瞧见满屋的黑,这样的黑带着一种不可言状的恐怖。
她坐起身,手掌往左边摸去,床铺是凉的,若兰姐呢?她心里有些不安,又伸了手往右边探去,没有人。
黑夜中她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怦!怦!”,这大半夜的,她们去哪了?
她一把抓过外衫,动作慌乱地系着扣子,等穿好衣衫,抬头时却见一个人影直愣愣地站在她的面前。
她吓得差点叫出来,一口气卡在她嗓子里,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双手紧紧捏着手边的被褥,声音发颤地问:“你是谁?”
那人穿着一身半旧的藕粉色的外衫,水绿色的长裙,她看着这身装扮,好生熟悉。
待那人转过脸来,她猛然一惊,这不是!这不是她自己的脸吗?
这身衣服当然熟悉,因为这是她穿过的衣服。
眼前的情景诡异又恐怖。
安静了一刻。
对面的人开口道:“你不用害怕,我并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宋槿仪不做声。
“你继承了我的身体,也得到了我的记忆,你活的很好,很自在,比我好太多,我本该就此撒手离去,不该打扰你。
但我在人世间还有一个牵挂,那就是我的弟弟——宋筠庭,你见过他的。”
宋槿仪点了点头,“见过的,他在宋府待着……有什么问题吗?”
女子面色黯然,她垂着头,声音悲切地说道:“不,他快死了!那个家没有人在乎我,也没有人在乎他。我拼尽全力也没有办法能回到他身边去保护他!
现在只有你,只有你能够救他了。”话说到这里,她的情绪有些激动,面目在黑暗中变得狰狞。
宋槿仪本来心里就害怕,此刻见她情绪激动,不由得又惊又恐,出声连忙安抚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弟弟的,他这会也是我弟弟。”
那女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说道:“你是个善良的人,我看的真切,我也不是想逼你做些什么,我只是想救我的家人。
你拿了我的身体,我什么报酬都不要,就只有一个要求,保护好我的弟弟,你一定要记住,不论何时和何处,都要保护好我的弟弟,不要让他受到伤害。”
她一步步的走近,一声声的反复,黑暗好似是她的利器,带着压迫感比在宋槿仪的喉咙,她的目光死气沉沉,和宋槿仪对视着,等待着她得允诺。
宋槿仪哪敢不答应。
宋槿仪立马抬手发誓道:“我宋槿仪在此起誓,天地为鉴,我受人恩惠得以重新,必将履行恩人嘱托,将其弟视为家人,作为长姐去保护和关心他。
若违此誓,失去我所珍视的一切,孤独与悔恨伴我余生。”
女子听后,轻轻说了声谢谢。
她缓缓往后退去,融入黑暗中。
宋槿仪还没来得及喘两口气,耳边传来措不及防的响起爆裂声,将她一把从睡床上攥了起来。
她喘着粗气,薄窗纸透进来的光闪着她的眼睛,她抬手挡着刺眼的阳光,她打量着窗外的景色,竟然一觉睡到了中午。
这时,李荷推门进来,看她满脸大汗,拿过一方锦帕,替她擦拭,问了句:“阿姊,怎么了?”
宋槿仪问什么时辰了?
“快到午时了,见你睡得香,若兰姐叫我不要打扰你,让你多睡了一会儿。”,她垂眸看着擦完汗的手帕,奇怪道:“屋内有这般热吗?我还觉得凉嘞,每晚都要多盖一件外衫。”
宋槿仪半天没言语,起床拾掇自己。
到了小厨房,李荷端着小碟子,“蹬蹬”地跑了过来,“阿姊,我今早起的可早,已经做好了胶牙饧。”
饧就是麦芽制成的糖,因为吃起来黏牙齿,所以叫胶牙,说起来有点像糖瓜。
宋槿仪很给面子地吃了两块。
她刚做了那么一场梦,实在没有胃口。
简单用过午饭,李荷便吵吵着要去街上转,谢无恙自称困乏,回屋睡了,宋槿仪三人结伴出门。
这初一出门的行人不少,未到拐角处,就已经遇到了三四个街坊,互道拱手祝贺,有带小孩的,宋槿仪还送了李荷做的糖。
出了书城坊,往前走有一个道观,有的人去祭拜,有的人烧香还愿,可是热闹。
街头巷尾皆是幕布搭起来的篷子,所买都是些糖果,小吃,和一些杂货。
这些都是寻常见的,她们三人只是略略瞧了一眼,便转过头继续往下走,忽然李荷停在一摊子前,小声问宋槿仪这是什么,平日不曾见过。
那摊子摆着几张桌子,三四个人围坐一圈,又有好奇着站着围了三四圈。
宋槿仪垫着脚,巴望了一眼,看着里面投掷骰子,不大感兴趣地说:“这是关扑,没有什么好玩的,走吧走吧。”
逛了一半,到了一个路口,往右拐,就是南城,宋槿仪此行出来就是为了去宋府一趟。
她借口称自己肚子不舒服,要寻个方便的地方,让她们自去闲转。
待看着她们二人走远,她小跑着去了南城宋府。
宋槿仪到了宋府才知道,宋章烨去拜访族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
她此趟来,本就不是为了宋章烨。
宋府管事的人基本都跟着主人出门了,只留了一个管事的王婆子,宋槿仪说她想见见宋筠庭。
王婆子闻言,面色变得难看,嘟囔了半天,最后挤出一句:“这后宅的事都由夫人管着,我这就去请示夫人,请小姐等我片刻。”
照理说,这沈灵玉最在乎当家主母的身份,怎么可能不跟着宋章烨去拜访宋家的长辈。
她这么想着,同时也问出了声:“沈姨娘没有跟着父亲去吗?”
王婆子拿手遮挡着,小声说了句:“小姐有所不知,小公子近些日子不舒服,沈夫人脱不开身,在家照顾。”
听她提到小公子,又结合昨晚上的梦,宋槿仪第一个想到的是宋筠庭,可转念一想,沈灵玉是个什么样的人?
自私,虚伪,最爱做面子功夫,怎么可能为了演戏,本末倒置,想必是她自己的亲儿子,才会如此。
消息传进灵玉轩的时候,沈灵玉正端着熬好的鲜贝粥,一边轻轻吹凉,一边温声哄着儿子:“慈儿,就吃一小口,就一小口,吃了饭才能好的快,你不是想去玄清妙看社火吗?,吃完饭,好了就能去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没有回头,等哄着宋慈将一大碗粥喝下去,把手中的饭碗递给丫鬟,才回头看着庚娘问什么事?
“夫人,是那位回来了。”
沈灵玉没什么表情地说道:“今天初一,她是该回来看看的,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庚娘四下看了一圈,招呼着侍候的丫鬟出去,压低声音道:“她想见他那个病秧子的弟弟。”
“她不是在外面挺潇洒的吗?这会倒想起她还有个弟弟来了?这事还用问我吗?把她回绝了。”
王婆子这边回来,答说沈夫人说公子体弱气虚,不宜见外人,哪怕是宋槿仪也不行。
宋槿仪颦眉不悦,昨天那个梦,叫她心中隐隐不安,她今日说什么也要见一面。
她故作无所谓地说道:“既然舍弟病重,不便探望,我便下次再见,只是我许久未归家了,在这园中转一转,等候父亲归来。”
她好歹还是宋家的大小姐,在自家园子里逛,无可厚非,谁也不能说个“不”字。
宋槿仪走到一蜿蜒羊肠小道处,余光瞥着身后两道鬼鬼祟祟的人影,她寻着合适的时机,不走寻常道,侧身踏着草坪,拎着裙摆,大步跑开,甩开跟踪的人。
奈何宋府太大了,亭台楼阁,花园廊道,像是个迷宫,把她耍得团团转。
她来到一处垂花门前,也不知自己到哪了,试探性地踏过门槛,门后往左边瞧,有一个小院。
正巧从里面出来一个人倒水,宋槿仪定睛一看,好生眼熟,又仔细一想。
这不是那天交易会见到的鲍大娘?
对方显然也认出了她,将盆中的水泼洒出去,走过来道:“仪姐儿?您怎么在这?”
宋槿仪知道这位是原主母亲带来的人,便将事情粗略地便讲了,“我就是想见见筠庭,鲍大娘在这宋府呆着,多少知道点里面的事情,不知你最近可见过他,他如何呢?”
鲍大娘叹了一口气,面带愁容地说道:“仪姐儿,你可要救救他呀。”
宋槿仪忙问怎么回事?
“小姐,别人不知道,想必你是知道那沈灵玉的真面目,她掌管着管家权,少爷院中管事的都是她的人,之前只是少了几口吃食,但是这次——这次差点闹出人命来!”
沈灵玉为了做出贤妻良母样,按照宋慈的的饮食,命厨房每日做两份,一份送到宋筠庭那去,不知谁和宋家有仇。
往那粥里搁了毒药!
那宋慈少爷喝了小半碗,差点半条命都没了,而送到筠庭少爷那的粥被下人贪墨,一碗下毒,一命呜呼了。
那沈灵玉瞧着自己儿子命悬一线,别人的儿子好端端的,心里哪肯!
她只不过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本该是宋筠庭那个贱种死,却让我的慈儿挡灾了。”,这宋府自然有人替她动手。
老爷是个大忙人,顾不上家长里短,偶尔过问,但都被沈灵玉以有人照看,恐老爷过去被传染风寒,挡了回去。
上个月鲍大娘替自己丈夫往内院送月供的时候,偶然见了一面,简直不敢相信那个瘦的跟个猫仔一样,连路走不动了的人是少爷。
那个女人想活生生地饿死他。
宋槿仪听完,手不自觉地捏紧,蓝绿色的血管绷紧像是琴弦悬在皮肤下,她暗道:好狠毒的手段。
叫一个富贵人家的少爷在家里活生生地饿死。
还有比这更讽刺的吗?
若是宋筠庭真的就这样死去,宋章烨为了脸面,定然不会公之于众,而沈灵玉为何不怕?
她仗着宋章烨的喜欢,仗着她的儿子将是宋府唯一的男丁。
宋槿仪的眼眸中跳跃着怒火,她要把宋筠庭带出来,要揭露沈灵玉的真面目,要她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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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章烨回府的时候,见圆厅里冒着白腾腾的蒸汽,他愣了愣,问身边管事的人:“这是做什么?”
管事的人回了一句:“这是大小姐回来亲手做的。”
“是槿仪啊,我还以为她忙到连过年都舍不得回来了。”
“怎么会呢?小姐还是想着您的,早就在府内候着,听说您下午回来用餐,就亲自下饭。”
幼鸟反哺,曷能不感。
圆桌上中间摆着一个铜锅,摆放着十几样菜码,荤素均匀,品种丰富。
宋章烨坐在主座,左手边是沈灵玉,依次往下是她的一双儿女。
宋槿仪正好坐在他的对面,是客位。
沈灵玉见她坐下,笑着招呼道:“仪姐儿来了,开饭吧。”
宋槿仪淡淡道:“不急,还有一个人没来。”
沈灵玉面色微变,说道:“筠庭他身体不好,吃不了这荤腥,我单另让人送了清淡小菜过去。”
宋槿仪道:“这不还有七八盘素菜吗?羊肉汤涮蔬菜,既有营养,又不油腻。”
“他年纪小了,在这也许不习惯呢?这人多,他放不开”
“这都是家里人,有什么不习惯的,这火锅本就是人多了一起吃才热闹,连一桌都没坐满呢,比他小的两个孩子都在,他有什么可怕的?”
“这夜里风寒露重的,难免染上风寒。”
“过团圆年少一个人,总是不圆满,这火锅本就供暖,让他多穿两件衣服来,有您这么贴心的照顾,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他有什么事我担着。”
二人你来我往,一时没有定数。
宋章烨面色一沉,也将筷子搁在一旁,说道:“一顿晚饭而已,叫他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