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良 第11章 第 11 章

提起杨岳峰，董兰词的措辞和语气都变得微妙，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余枫，生怕余枫心里难受却不愿意说。余枫望着厚厚的窗帘出神，董兰词心头一叹，小心地问：“抽一支？我肯定不骂你。”

余枫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不至于。”

姜洁找她，的确是“情有可原”。

她的确是“认识人”的。下马的杨岳峰，和余枫还真有几面之缘，只是事件的中心并不是杨岳峰。这在一些老牌艺人那里不算新闻，在新生代艺人中却没有露出过风声。

那时候，杨岳峰还是一个很刚正不阿的小科员，而余枫呢，初出茅庐，人脉全无，就直愣愣地跑去问人家小科员案情经过，自然被批评了一顿。不过也由此两人算是认识了。

余枫在娱乐圈里或许不是最聪明那一堆里的人，却有一个好处，胆小。因此，她在杨岳峰身上，倒是很奇特地从来没有越界。

只是她也的确花过一些小心思，她与董兰词在S市开了一家超市，就在杨岳峰当时的辖区，群众的爱护体现在逢年过节的捐赠物资上，就是余枫在这段几面之缘里最大的行动。后来超市易了主，但这个捐物资拥军拥警爱心慈善的传统倒是继承了下去。

后来杨岳峰高升，物资也是长年未断绝，杨岳峰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倒是很高看余枫一眼，可两人却始终只停留在有印象的阶段。当杨岳峰水涨船高之后越发不可一世后，余枫就悄悄地斩断了两人的往来，只是物资照样捐赠给当地的公安局、派出所。

只是这段往事里，杨岳峰，仅仅是最小的一个插曲。如果说他有什么作用，也仅仅是余枫在事后对自己胆量和野心的试探。当然，试探的结果是，怂，但安全第一。

这个故事的男主角另有其人，也正是他塑造了今天的余枫。

那不算是一段浪漫的事情，却是一段传奇的事情。老牌艺人听过风声，只是碍于余枫这些年水涨船高，男方也退出了他们这个圈子，并且这事儿盘根错节，牵扯还不小，谁也不算彻底干净，便不好提起；而年轻艺人小孩子家家不知道这段往事，更无从提起。姜洁今天找余枫也正是这个缘由，姜洁倒未必意指杨岳峰，毕竟人都已经下马了，她大概是认为曾经和那个圈子有瓜葛的余枫或许还有一些可以使用的能量，只是她拜错了佛烧错了香。

“有多久没有想到过他了呢？”余枫在心里想，其实一天也没忘。今天被姜洁和董兰词这一提，余枫多少有些恍惚，对那件事，也对嫖####娼这个词。

那时的余枫，还很年轻。

22岁，大学毕业，刚刚出道，就凭借着一部喜剧电影中一个小小的配角一飞冲天的余枫，彼时刚刚胖到150斤，那是她出道时就有的体重与身材。余枫是很早就会为自己规划事业路线的人，她的目标就是独辟蹊径。而她凭借着在那部电影里出场少却笑料十足的戏份，轻松成了那个夏天最火的新星。

人们学她的台词，嘲笑她的身材。而她也毫无破绽地从一个新人混迹成了最玩得开的熟手。

也正是那一年，余枫遇到了自己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个男人，何源。

何源算是他们那一行业刚兴起时的一个炙手可热的人物。投资了许多爆款电影、电视剧的何源，在圈子里就是财神爷和幸运男神一样的存在，投资眼光好、有钱、有门路，长得也还算过得去，在圈子里有资源有人脉，更有权势。这样的人，对这个圈子里的男男女女有着致命的吸引。

很不巧，余枫，新人装熟手的第一年，就遇到了他，也很不巧，余枫装得如此完美的假象就是被何源戳破的。

他们第一次相见，是在剧组的庆功宴上。余枫的爆火，让人羡慕也让人嫉妒。

席间很多人灌余枫酒，余枫仗着酒量不错，来者不拒。也许是有意表现，也许是故意让人拿自己撒气，好在以后大家相见时，能笑面迎人。那天，余枫接到了很多刁难。轮到敬何源酒时，众人起哄，不让余枫喝倒好的小盅子里的酒，而是让她干了面前的分酒器。

是的，整场聚会，余枫喝的全是白酒。

余枫此时，几乎已经是强撑着精神没有吐出来，她的脑子清醒，胃却抗议着，从开宴到现在，她没有吃过一点东西，一直在喝酒，在倒酒，在计较给谁的倒满，谁的故意倒少故意等对方批评再倒满。酒精在她的胃里搅着，让她恶心，让她头发根发麻。

正当余枫想要端起分酒器时，一只手却伸了过来。那只手是何源的。手上很干净，没戴手串也没戴戒指，只戴了一块表，余枫不知道那块的表的价格，但也知道有很高的价值。她的脑子在和胃对抗着，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这只手的主人要做些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块表。

忽然，她听到一阵轻笑，是那块表的主人何源发出的，又听见他说：“怎么，老盯着表看，待会儿有事？”余枫刚想回答，却见何源已经端着分酒器站起了身，四周在他起身的那一刻，都是呼啦啦站起来的人。只听何源说：“今天，我们的电影能有这么好的票房，都是托各位的福……”四周一片“不敢不敢”“托您的福”等等。

何源端起分酒器一饮而尽，笑着说，“今天喝得也不少了，大家也尽了兴，再这么敬来敬去，王处长张罗的好菜，可是一口吃不上了。”

那边王处长也笑了，介绍起来他张罗的菜色。那个时候还不像现在这样严，尤其在小地方，职务里带“长”的过来吃饭不算什么，当然，放到现在，只要你的“长”够大，也不算什么。

余枫回神时，就听到这位五短身材戴着一副方框眼镜的王处长在那里介绍：“这宫保鸡丁，最好吃还得是用小母鸡的后腿肉……”在一片“还是您会吃”的恭维声中，余枫残存的脑力想，鸡哪里来得前腿后腿呢？

余枫对这间大厅最后的记忆，就只停留在了王处长夸一位女士喝了酒之后的脸色好看，像擦了胭脂，又像红酒染了色，又自然又好看。随后，她便离开了这里，去卫生间任由胃宣泄它的不满。

由于没有吃什么东西，余枫吐出来的都是“水”，好吐，也难吐。好吐，是没有什么固体，一弯腰，液体就从胃里呕出来，难吐是酒精混着胃酸灼烧着喉咙，那种灼烧，将余枫的脸憋得通红。

吐过后就是太阳穴一跳一跳地抽痛，整个后脑麻木着钝痛。余枫没有起身，而是弯着腰看她吐过的马桶。地上和马桶边上沾上了她的呕吐物，余枫从卷纸架上揪了一小块纸，小心地擦着那些水渍。然而蹲下去才站起来，就又是一阵狂吐。

当余枫勉强撑着精神向外走去时，她的心底是那样渴望喝一点温热的水。一点点就好了，她想。

那一刻，如果有神明，余枫想，祂一定是听到了自己的呼唤。

多年后，余枫想，如果有魔鬼，它一定是听到了自己的呼唤。

余枫刚走到女卫生间门外，就见到了何源的身影，同时见到的，还有何源递过来的一个保温杯。

余枫看到有人的一瞬间，立刻切换了熟手模式，可是她嘶哑的喉咙出卖了她，那声“劈叉”了的何总，是那么难听。她窘迫着，却见何源朝她摆了摆手。何源把保温杯放入余枫手中，看着她懵懵傻傻的样子，“噗嗤”一声乐了。

“喝酒不好受吧，下回别这么喝了，跟谁也犯不上，能火是你运气也是你本事，火了就赶紧享受，不用伏低做小的，谁也不缺小丫鬟。”何源见她没反应，又抽回了她手中的保温杯，余枫猛然绷紧了脊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错什么惹了大老板不高兴。

却见何源拧开了保温杯的盖子，从杯子里倒了一点水到瓶盖里，递到余枫手边，说道：“杯子不是新的，不过我烫过了，再嫌弃，我也没办法了。”

他见余枫小心地抿了一口水，说：“喝那么多酒，不好受，喝点温水吧。”

余枫牢记娱乐圈行走第一条，不要吃陌生人给的食物。但何源酒这么看着她，她不知道水是不是也和酒一样，不喝就是不给面子。不过片刻，她还是喝了那杯水。何源笑着说：“知道你们大明星不应该吃喝生人递来的东西。”余枫想要解释，可是脑子和舌头已经开始分家。何源看她既木楞又急切，赶紧摆摆手，“没有别的意思，我还指望以后和你再合作，大明星以后多关照我们小公司。”

“不敢，何总说笑了。”余枫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嘴，用僵硬麻木的舌头和高了一个调的嘶哑嗓音飞快地回应着。何源那儿怎么敢叫小公司，她想。

何源又倒了一杯水，打趣她：“不差这一杯，那杯没毒，要不再尝尝这杯？”余枫一囧，只得又喝了一杯。两杯温水下肚啊，余枫的脑子和嗓子也都找了回来。她谢过了何源，又想恢复那种职业熟手的状态，刚想把杯子给何源，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用一个杯子说亲密不亲密，说不暧昧又有点暧昧。

这时，何源把整个瓶身递了过来，塞到余枫手上。转身走了，走前说，“水你留着喝吧，杯子下回见了记得还我，虽然不值钱，可也是我钓鱼比赛的奖品。”

余枫下意识向瓶身看去，果然，写着“xx钓鱼比赛一等奖”。余枫忽然笑了，这个何源真有意思。

不知何源是未卜先知还是有意为之，余枫竟然真的又一次见到了何源。是工作场合，只是两个人没什么大关联。

余枫小火了上综艺节目，那个时候的综艺还不像现在这么疯狂，只是演播厅聊聊天，做几个搞怪的无危险的小游戏而已。何源也来了，因为传闻，何源在追这场综艺的女主持，季红春。

何源见到余枫的第一句话，“嘿，我猜你没带我的保温杯。”

余枫笑了，真心实意地觉得有趣，说道：“何总，我也没想到今天能见到您。”

何源招呼着给四周的人互相介绍，主要是向众人介绍余枫。

何源见介绍得差不多，就侧过身儿看余枫，正打量着她，忽然眉头皱起，问余枫，“你什么时候上台？”

余枫不明所以，回答道：“大概一小时后。”

何源听了松了一口气，问了余枫多大的鞋码。余枫被问得一愣，低下头去看自己的鞋子，一双崭新的青少年名牌过季运动鞋。

余枫也有些意识到脚上这双打折货的不妥了，同时也意识到了窘迫，正在无措之际。何源使了个眼色，带她离开了演播厅。一边走还一边给季红春打电话，说余枫这里出现了一些状况，鞋子脏了需要换。

何源先带着余枫到了服装组，找了一圈鞋子，竟然没有合适的，尽管余枫胖胖的，但她的脚很小，运动鞋恨不得穿35码，高跟鞋就直奔童鞋了。

余枫自己倒是无所谓了，她本就不是精致路线的艺人，大不了就这么上台，只是劳累何源白白跟着忙乎一场，有些过意不去。正当余枫想要对何源说算了时，何源竟然一声不吭地走了。这让余枫有些摸不着头脑，生气了？还是有事情？

余枫心里就像撞了一只小兔子一样，上下不安地揣测着，直到快上场前的一刻钟，何源回来了，带着一双昂贵的鞋子。

余枫惊讶了，心里一暖，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那是一双很符合余枫个性的帆布鞋，昂贵但又不算名贵，是小孩子们喜欢的潮牌，价格炒得很高。和大牌奢侈品牌比，自然是不够看的，但是一般人却也买不到，拼的就是一个买圈人脉。

余枫感激地接过了鞋子，换上，何源说，这就不用还了，可杯子记得还我。

余枫笑了，也不道谢了，只说下次请何总吃饭时，一定带上杯子。

是的，就这样约定了下次。

不过，余枫也没想到，他们俩的下次再见倒是一次比一次快，录完了节目，何源没急着走，也没约季红春，她也没追着何源。于是，单独行动的何源又一次见到了余枫，两人一同去往停车场。

有了这次换鞋子的交集，余枫与何源也更熟络，不像之前那样不尴不尬地没话说。两人说说笑笑，快要到达何源的车位时，余枫的鞋带儿突然开了，余枫蹲下身来系鞋带。抬起头，却见本以为已经去车上的何源在等她，低着头，看着系鞋带的她。

那一刻，余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

原来，停下来的那一瞬，竟也有人会在那一端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