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区,地下城,垃圾分拣站。
曲折的管道构成了这里的天空,管道尽头时不时开合着,大片大片的垃圾喷涌而下,汇聚成山峦。悬浮射灯投射下大片光斑,俯瞰过去,颇有种后现代艺术的风格。
在垃圾山脚下,惨白的灯光里,密匝匝的人群埋头分拣,这里的垃圾与其说是山,实则更像一种半流动的膏状物,犄角旮旯里的水分会作为润滑剂,残存的可分解的,含有热量的东西会成为微生物的温床,迸发出强人工智能也难以分析的恶臭。浓烈的恶臭味会无差别穿越每一具防毒面具,从哪怕最微不足道的缝隙里,闯入鼻腔,刺穿头颅。
负责嗅觉的每一根神经都在抗议,李慕白几乎要窒息,然而生存的本能强制他喘气,伴随着喘息的动作,紧接着就是呕吐,一旦堵上防毒面具,唯一的下场就是死。
“检测到宿主的危险行为,已经对呕吐物进行回收。”脑海里冰冷的机械音回荡。
真是见鬼,李慕白这辈子就没遇到这么离谱的事情。
绝症患者拥有穿越系统,本以为自己天选之子,你告诉我我他妈穿越到垃圾工身上了?前身怕不是直接被这里毒死的吧。
讲心里话,比起穿越到垃圾山里,李慕白觉得重新投胎也许是更好的选择。
像是猜出了他的想法,系统不紧不慢的提醒他:“本系统友情提醒宿主,宿主目前负债,一百二十万信用点,七日内未还清,将对宿主进行灵魂层面的抹杀。”
李慕白听了这话整个人都是麻的。抹杀怎么了,抹杀能比现在更可怕吗?他在这垃圾山呆着,能活过三天都是老天保佑。他尝试着从山脚往场外走,奈何腿比面条还软,压根迈不动脚。外围人群里三层外三层,一眼望不到头,像成群的蚂蚁,一点一点分解大山。
系统还有点良心,念在李慕白欠下的一百二十万上,入侵了垃圾站的监工系统。无人机尽职尽责的精准找到了李慕白,开始定向播报。
“警告,您已离开工作岗位一小时二十分钟,请立刻回到岗位,否则将按旷工处理。”
我的人工智障啊,廉价劳动力这是要死了,你还讲旷工?
李慕白很想翻白眼,奈何没这力气,只能在心里骂系统。
“你入侵什么监工系统啊,医疗啊,我需要医疗。”
“经系统检测,这里并没有那种东西。”系统很冷静,不为所动“已经为宿主挑选最优方案。”
上空无人机还在冷血的播报,李慕白倔脾气也上来了。怎么,你这系统看着我死这儿吗?我倒要看看你这个最优怎么优法。
“警告次数达标,即将采取强制措施。”上空无人机在多次播报无果后,下达了最后通牒。
李慕白还在猜强制措施是什么,就听见“滋啦”一声响,眼前发黑,四肢僵硬,直挺挺栽倒在垃圾山脚下。
妈的,□□。
“这批垃圾工真的是,事情多的嘞,今天又倒一个。”
“怎么还救回来了,直接优化掉不行吗?”
“监工系统抽风了,它盯着,谁敢?”
李慕白隐约恢复了点意识,就听见有人在讨论。
“晦气,纯粹浪费药钱。”
“行了,帐算在这小子头上,他要是死了,咱们才真是赔大了。”
李慕白睁开眼,入目是一片很简单的集装箱顶,吊灯光谱还算柔和,脸上的防毒面具没有了,衣服似乎也换过,身上清爽的多。
“醒了?”说话的是个中年男人,下巴都是胡茬,嘴角叼着根皱巴巴的香烟,也不点“醒了就别傻躺着,起来,还有帐要找你算。”
“阿徐,少讲两句。”办公桌后边的男人看着还要年长,谢顶,略微发福,微笑着制止了被唤作“阿徐”的男人“他才醒,把人先扶起来,有什么话,慢慢讲嘛。”
阿徐这才冷哼了声,俯身上手把李慕白从地上拽起来,丢到办公桌对面的椅子里。李慕白的大脑这才缓过气来,空气里终于没有恶臭了,虽然还是臭,但比起垃圾山,已经可以忽略不计。
他快速环顾四周。集装箱改的小办公室陈设简单,实木书架,皮面办公桌,老式台灯,半空悬浮着几块半透明屏幕,角落里有台保险柜。
旁边的男人瘦高,板着脸,一幅不会笑,别来沾边的表情,衬衫领口大开,袖子折到手肘以上。
这个是打手。
办公桌后边的男人长得挺和善,戴个佛像,穿休闲服,很整洁,满脸堆笑,脸上的褶子都能数出来。
这个是奸商。
而他,李慕白,是这俩人手下的垃圾工,现在恐怕还欠了他们一屁股债。
真该死。
不能先开口,他李慕白初来乍到,碰到个智障系统,这世界有几斤几两还没摸清呢,得混,先混一手。
在“奸商”和“打手”两个人眼里,李慕白这沉默的意思就多了。是控诉他们两个开监工系统电他呢?还是怪他们两个给他擅自治疗换衣服?按惯例,有人在垃圾山昏倒这算事儿吗?大不了晕完了起来接着干呗,兴师动众,还用上监工系统了,一般的垃圾工恐怕还要指控你敲诈勒索哦。
打手心知这就是他表现的机会了,声色俱厉的敲了敲桌子。
“喂,喂!监工系统给你电晕了,不是电傻了吧?没有站长吩咐,你小子早给埋垃圾山里头喽,站长心善,给你洗刷干净,给你换衣服,你别不识好歹啊。”
这态度不对,李慕白很敏锐,这可不像是债主和救命恩人的姿态,反倒像是做了亏心事,虚张声势,张牙舞爪,要吓退他。监工系统是系统入侵的,那么他被警告加电晕的程序嘛,恐怕也合理不到哪里去。
想通了这一关节,李慕白心下稍定,板着脸,就是不作声。
“小李啊,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委屈。”那站长见他沉默,心知恐怕这小子也不是好糊弄的,斟了杯茶推过去“但站里也有站里的难处,监工系统不是好糊弄的,它启动了,电击钱,医药费,这都是按照规定,挂在你账上。不过你放心,清洗还有衣物的钱,我帮你出。这一整天旷工的钱,我以个人名义补给你。”
嘴上说着,这站长在空中的半透明屏幕上划拉了几下。李慕白眼前弹出一道半透明窗口,提示他账户入账三十点信用点,底下堆叠了难以计数的未确认通知,都是负债提醒。李慕白点击了最后一封负债提醒,这份来自监工系统的账单停留在了十二万三千七百六十五信用点。
也就是说,垃圾工一天的工资是三十点信用点,监工系统外加他不靠谱系统目前总计一百三十二万三千七百六十五点的债务,他只需要不吃不喝连续干四万四千一百二十五天,大约一百二十年,就能还清……个鬼啊!
再过七天还不上一百二十万,他可就直接灰飞烟灭了。垃圾工这种没有前途的职业是不可能干的,垃圾站这种等死的公司是不可能待的。辞职,必须马上辞职,先不论该去哪里赚这么多信用点,在这里必然是赚不到的。
这边李慕白脑中思绪翻涌,那边站长还在舌绽莲花。
“……小李啊,不过是十二万点债务,现在你不愁吃喝,公配房也排上队了,按照你的日薪,有个十一二年也就还清了,好日子还在后头……”
这话里带着点安抚的意思,怕他狗急跳墙?李慕白有了算计,他死了,这伙人会赔钱,做人不能太讲道理,要把握主动权,想开窗要先预备掀屋顶。
赌一把。
他瞪大了眼睛,像才从漫长的失神中反应过来。
“十二万?”他语气颤巍巍的,左手指着站长鼻子,指尖都在颤抖“我一天工作才能挣三十点,我欠了十二万?我还怎么活啊……”
鼻子一酸,眼圈一红,泪花在眼睛里滚了两圈。李慕白一边想着自己最难过的事情,一边感叹自己宝刀未老,甭管穿不穿越,自带的技能掉不了。
“演技还是这么纯熟,比你当年乞讨还出色。”系统毫不留情的嘲讽道。
“咱俩之前很熟吗?”李慕白在心里怒喷狗系统“如果不是你个垃圾把我扔到这儿,我至于重操旧业吗?”
“如果某人不是快死了非要赖活着,我会帮你?”系统闻言也怒了“老子从你出生等了几十年,你快死了想起老子来了,我有几格电够你耗的,能穿越就不错了,少废话,钱还不上咱俩都别活了。”
李慕白熄火了,心知系统讲的没错,他李慕白贪生怕死,贪财好色,做主角轮不上,当反派跑不掉,能穿就将就吧,别人还没这机会呢。
他内心戏演的起劲,面前的站长心急如焚。
李慕白话里这意思是活够了呀,李慕白光棍一个,死了一了百了,他垫付的十二万点可就成了扔水里听个响。不行,李慕白不能死,不仅不能死,还得好好给他干活去。
站长没忍住,起身三步并作两步,揽住李慕白的肩膀。
“小李啊,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你的未来还有无限可能,不能轻言放弃啊。这样,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我能办到的,我都给你办了。”
“能不能帮我还……”
“咳咳……”站长干咳了两声,满脸尴尬“小李啊,这,谈信用点伤感情。”
“我要辞职。”
“好。”这好办。
松了口气,站长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然而只等了0.1秒不到,他的大脑便作出响应,分析了李慕白吐出来那四个字。
我要辞职。辞……职?辞职!
“什么?”站长脸色大变“小李啊,你看,你欠了这么多债,像我们这样高薪的单位……”
“我要辞职。”
“我不同意。”
站长维持不住和蔼,脸黑了。
李慕白早就料到他这反应,在透明面板上点了两下。
“我要辞职……好……”他和老板的声音忠实的传出来。
真当他和系统都吃干饭的。熟悉个未来科技来不及,找个录音功能还做不到?
站长面色涨红,打手拎着李慕白的衣领,把他揪起来。
“把录音给我删了!”
“你弄死我啊。”李慕白根本不带怕的,他快死了他怕谁“我早就不想活了。”
十分钟后。
办完了离职手续,李慕白从简陋的办公室走出来,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其实憋眼泪也是个技术活,很累的,酸呐。
这里离垃圾站不远,但臭味要轻的多,四个集装箱简单的拼成了二层小楼,他站在二楼的阳台上,面前很空旷,但看不见天空,没有风,一望无际的射灯取代了自然光的地位,把垃圾站照的亮如白昼。
“现在是晚上吗?”李慕白自言自语。
从办公室里黑着脸走出来的打手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晚上?真电傻了,说什么历史名词呢。”
“那现在是?”
“现在是工作时间,等到了休息时间灯光会自动变色。”
“灯光变色?太阳呢。”
“行了,别装傻了,姓李的,你是古代人吗?”
打手哈哈大笑,他一边往楼梯口走,一边把烟点了,回头看李慕白还愣在那里,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这里是A区地下城,深度一千多米,哪里来的太阳哟。小子,虽然你辞职了,债务可没消,赶快赚钱去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