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很少来医院。
在被森先生捡到的最初阶段,他蜷缩在那个阴暗的小破诊所,有什么伤直接就可以叫临时监护人解决。森鸥外上位首领的时候,这些事由医疗部来代劳,但更多时候,外人根本不知道他受过伤。
也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去公立的医院,更是不可能的事。
港口黑手党有自己的医院来着。
但太宰治对这里不算陌生,他来过这里,一切都是那么轻车熟路,拐弯,上楼,套话,一路来到了那个孩子的病房。
对方坐在床上,正在看着窗外。
“你在看什么?”
太宰治双手插兜,与他并肩而立。
“……樱花。”那孩子迟钝了一会儿,慢慢的回复。
太宰治看到了窗外盛放的樱花,一片樱粉,梦幻至极。
“我还记得,樱花。”他说,“还有桃花,好多……漫山遍野,只是后来见不到了。”
他在回忆过去,只是从前陪在自己身边的人已经不在了,于是越回忆越痛苦,一张脸因精神上的疼痛而扭曲起来。
“别想了。”
坂口安吾在取这孩子的资料,太宰治早就交代下属打点好了一切,这间病房此刻只有他与这孩子两个人。
越想越痛苦,又为什么要回忆呢?
人生来趋利避害。
因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太宰治难得放软了态度。
“你总要继续活下去。”
太宰治开始盘算把这孩子塞到孤儿院还是福利院里去,总不能塞组织里吧,黑手党的确可以养他,但是相应的代价,他能付得起吗?也没必要让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踏入黑暗。
一点难得的,微妙的怜悯之心。
“你希望我忘记?”小孩喃喃自语,“怎么可能会忘记。”
那个女孩子,被称呼为姐姐的女孩子,在他面前死去的时候,整颗心脏都冷了下来。
活生生的,被人打死了。
那双鲜血淋漓的手,一身的淤伤,凄厉的哀鸣。
却还在,让他离去。
唯一与他相依为命的亲人死在眼前,怎么可能忘记。
“你要复仇?”
“为什么不?”
“劝他人大度的原谅和放下,你不觉得可笑吗?”
“你还太小了。”
“我可以等。”
“忘掉不好么?”
那个孩子沉默了一下,他穿着一身有些宽大的病号服,整个人显得消瘦又可怜。他缓缓转头,看向了太宰治的方向。
“那你呢。”
他说。
“——你忘掉了吗?”
太宰治看到了那个孩子的眼睛。
冷漠的,讥诮的。
一双漂亮的鸢色眼瞳。
青年一言不发转身离去,和正进门的亲友差点撞上,坂口安吾紧急刹车,好险没被摔倒。
……这是怎么了?
工具人一头雾水。
但他还记得自己的目的,床头柜里还有这孩子的随身物品,他已经得到了查看许可,「堕落论」悄无声息的发动。
这个异能真的很好用,尤其是在情报获取方面。他几乎是以第一视角还原了当时发生的事,保护弟弟的姐姐被歹徒枪杀,鲜血溅上了惊恐的脸。
直接询问当时情形对一个快要崩溃的孩子来说太过残忍,既然可以用异能解决,就没必要去揭人伤疤。
他没那么冷血。
坂口安吾按了按眉心,消化了一下有些血腥的场面,他看向窗外,半凋谢的樱花纷纷扬扬,花瓣飘落在树下的孩子身上,医护人员在旁边看着那孩子,以防他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这孩子……恐怕走不出来了。
坂口安吾叹息。
这毕竟是杀亲之仇。
“咦?”
有人进入这间病房,坂口安吾回神,见到了穿着白大褂的主治医生,对方那一双璀璨的金瞳令他瞬间回忆起了那天太宰治给他点的外卖,以及医生的亿点非人特性。
对方也认出了他。
“你怎么在这里?”
他有些惊诧。
“我的主业就是医生啊。”
檀一雄夹着病历本,同样很惊诧,“我没有告诉你吗?”
他记得有和安吾说过啊。
坂口安吾:?
谁说的,说什么,他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现在再介绍一次也可以。”檀一雄把垂落的发丝捋到耳后,“我是檀一雄,是一位精神科医生。”
这里是医院的精神科。
对,没错,精神科。
在保证身体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之后,那孩子就被转入了精神科,来治疗应激和精神创伤。
“送外卖……只是副业,还有送快递。”
年纪轻轻就事业有成的精神医生笑了一下,“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我们真有缘。”
本来想最后查个房就去出一下外勤的。
有缘吗?
坂口安吾唇角抽了一下。
他其实更想问檀一雄是怎么认出他来的,衣服换了,头发染色,身高用增高鞋垫垫了一下,还带了墨镜。
这人怎么认出来的???
还有这奇怪的自来熟……也太自来熟了吧?
檀一雄有些无奈。
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啊……这么长时间……算了。
“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的,请尽管委托。”医生轻轻许诺,“为了这奇妙的缘分,找我看病可以打骨折哦。”
坂口安吾:。
又来了。
搞得像他们是已经认识了很久的好友一样……他对所有人都这样吗?
看病的话,不至于,如果真的到了找他看病的程度,那得多崩坏啊。
“这倒不必,也用不上。”
“未必。”医生的表情十分微妙,“我看daz……你那个朋友,可能需要。”
“【老顾客】的话,可以免费哦。”
毕竟那孩子,刚刚在这里自言自语了很久呢。
…
太宰治撑着洗手台,陷入了沉思。
被嘲讽了。
被一个小孩子嘲讽了。
他竟然被一个小孩子嘲讽了。
咬牙切齿JPG
镜子里的青年面容苍白,带着一点阴郁和厌世的气息,有些宽大的黑色大衣难得老老实实的穿好,整个人裹在空荡荡的布料里,身形消瘦的过分,和从前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与世界的疏离感在血肉骨骼的每一处蔓延,没有被绷带遮住的鸢色眼睛有些空洞,长长的睫羽颤了一下,他闭上眼睛,再度睁开的时候一切负面情绪如潮水般褪去。
太宰治仔仔细细的清洗了自己的手指,压下了心里的不安和悸动,重新变回了波澜不惊的模样。他刚刚有些失态。
没关系,一个小孩子而已。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他爱怎么办怎么办吧,这么小就想复仇,呵呵。
不撞南墙不回头,迟早撞得头破血流。
太宰治冷漠的想,不知道到底在嘲讽谁。
他出了洗手间,坂口安吾正在门口等他,两个人无声的交流了一下眼神,秒懂对方的意思。资料和回忆已经拿到手,就没必要再耗在这里了,两个人都对这里感到一种莫名的不自在和排斥。
直到出了医院,走上大街,太宰治才稍微松了口气。
他不太喜欢这里,这会让他想起一些……不太好的事。
“如何?”他问安吾。
把自己从头到尾伪装成另一个人的坂口安吾下意识地推了推墨镜,又默默地放下了手,【习惯】这种东西真的好难改掉。
“拿到了。”
有介质的,无介质的,都拿到了。
他们行走在公路上。
“那孩子精神状态不太好。”坂口安吾有些担心,“他好像走不出来。”
啊,对啊,一心想着给他姐姐报仇来着。
“我曾经听过一个说法。”坂口安吾道:“一个人如果经历了重大刺激,是有可能忘掉一切的。”
这是一种精神上的自我保护机制,以防止精神过度崩溃而导致的不可逆伤害。
虽然也存在着另一种说法,经历过重大变故,反而会死死地牢记当时的场景。
不愿忘记,不想忘记,不敢忘记。
“那孩子要是忘记了该多好。”
不是要他放下,而是他真的太小了,这样的年纪,又无亲无故的,想要复仇何其之难,最大可能性是搭上自己。
而精神也是一种很奇妙的存在,它甚至能反馈身体,长时间的精神崩裂状态对身体的负荷十分巨大。
太宰治没有说话。
他不太想回应安吾的话。
信号灯由红转绿,车辆停止行驶,两人开始横穿马路,对过的人流与其擦肩而过,太宰治不动声色的挡了一下坂口安吾的身体。
对面是一身侦探衣装的青年和身形高挑的女医。
那是武装侦探社的人。
太宰治尽量避免和青年的对视,以免对方看出些什么,江户川乱步的大名即使是在港口黑手党高层内部,也是众所周知的。
他反而多看了女医一眼。
与谢野晶子。
这个人一直是森先生的逆鳞,一触即炸,森先生一直纠结于她的存在,想要将其收容,却无法从武侦那边抢人。与谢野晶子同样参与过当年那场异能战争。纪德口中那个捅了森先生一刀的小护士多半就是她。
女医怀里抱着一束鲜花,蔷薇艳丽张扬,鲜红如同流淌的鲜血,用来扎花束的花纸用丝带绑住,垂下一个银色铭牌。
「蔷薇之心」
与其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太宰治忽然听到了名侦探平静的声音。
对方在说——
“在外面玩够了,就回来吧。”
括号标了一下重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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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当前存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