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阿希姆再往后翻,发现最后一页被撕了下来。
他这一整夜都沉浸在若昂的魔法笔记中,不知不觉已经看到了晨曦微露,清晨的阳光洒进屋内,莱利在门外喊他下楼吃饭。
坐在旅馆一楼的餐厅里,约阿希姆仍旧在回想若昂的笔记,受里面的故事感染,他的心情十分沉重。
直到邻桌交谈的声音逐渐传入他的耳朵:“维拉扎诺和卡洛斯的仗都打了三年了,还没结束呢!”
“当初为什么会打起来啊?”
“不知道,我还以为自从两百年前五个国家签订和平共处协议后就不会再有战争了呢。”
约阿希姆想起自己被关在维拉扎诺的天牢时,狱卒也说过天牢被卡洛斯的战犯塞满的事情,他抬头望向那桌人,可能是意识到在讨论敏感的事情,两人声音越来越低,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了。
但是约阿希姆的视线随即被那桌人身后的位置吸引,在靠近窗边的餐桌上,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那个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神色慌张地独自坐在窗边吃饭的中年男性,似乎在哪里见过。
约阿希姆搜刮着自己的记忆,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他想起来这个人,不正是大陆西部卡洛斯国的国王帕夫洛斯·古斯塔夫吗!
而约阿希姆之所以对他有印象,是因为当年在安斯艾尔的继位典礼期间曾经见过这位国王。
约阿希姆问莱利:“卡洛斯在打仗,卡洛斯的国王怎么在弗朗索瓦?”
莱利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也感到疑惑起来。
这时,古斯塔夫已经快速吃完饭走出了餐馆。
约阿希姆和莱利立刻跟上。
在他们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一只倒吊的巨型蝙蝠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街巷的屋檐下,正悄悄窥视着他们,如同一个裹着斗篷的人,模样十分诡异可怖。
察觉到身后有人跟随,古斯塔夫越走越快,直走到一条死胡同里,他惊恐地回了头,歇斯底里地大叫:“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约阿希姆立刻向他表明身份,安抚他道:“我是缇斯麦的约阿希姆·富歇,我们不会杀你的。古斯塔夫国王,究竟发生什么事儿了?”
古斯塔夫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他们,他们要杀我!”
“我说你们两国交战,想杀死对方的国王不是很正常,你怎么这么懦弱,不上前线也就罢了,居然背叛你的百姓,跑到这里苟且偷生。”莱利心直口快地插嘴道。
“不是留里克·库珀,是一群吸血鬼!”
这时,几只蝙蝠从街巷四周的暗处悄无声息地飞了过来,毫无预兆地开始用利爪和尖齿攻击他们。
情急之下莱利被迫施展了一个攻击魔法,微弱的法力暂时逼退了蝙蝠,但是他们很快又重新聚拢了过来,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飞来飞去,让他们难以躲避和反抗。
更多的蝙蝠则飞到了古斯塔夫身前,围着他旋转,漩涡越转越快,人眼简直要看不清,接着连人带蝙蝠一齐原地消失不见了。
一切发生得太快,他们还没来得及反应,刚才的动静引来了一群侍卫出现在巷口,“嘿,这里在使用魔法,他们是巫师!快抓住他们!”
约阿希姆再一次被投进了监狱,这一次陪着他的还有莱利。
两人被押解着往前走,完全不知道将要被关到哪里。前方的道路上逐渐露出了一座城堡的轮廓,莱利小声向约阿希姆介绍这是奥兰治家族居住的阿奇柏德堡宫。
约阿希姆抬头看向眼前这座巍峨古朴的城堡。
明明是青天白日,阿奇柏德城堡却显得十分阴森。城堡大门紧闭,广场空荡荡的无一人值守,透着股死一般的寂静。
城堡上空盘旋着几只黑色的鸟类,不时传来几声短促而尖锐的叫声。
他感到一丝诡异,这座城堡竟像是没有什么活人的气息。
他们一直绕到了阿奇柏德堡的后门,后门隐藏在一片幽静的角落里,周围的墙壁高大而厚实,整块铁门锈迹斑斑,边缘被青苔和蔓藤所环绕,地面由不规则的石板铺就,缝隙间长满了杂草。
狱卒拨开杂草,一个地下通道的入口显现了出来,他们推搡着两人顺着通道的楼梯越走越深。
地下通道的墙壁由粗糙的石块砌成,散发着潮湿的气息,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脚下石板的冰冷与坚硬。
当终于抵达通道的尽头,那扇沉重的铁门后面便是监狱。
关押巫师的监狱在城堡的地下?在等待狱卒打开铁门的当口,约阿希姆惊讶地想。
监狱走廊的路是平直的,两个人被押解着在监狱的走廊中步履蹒跚地行走,走廊一侧靠近墙壁安置着一排铁铸的支架,上面燃着火把,光影投在墙壁上摇曳不定。
另一侧则是一间间牢房,每一间牢房都挤满了人,那些人普遍头戴宽檐尖顶帽子,穿着深色长袍,显然都是从全国各地被抓来的巫师。
他们怎么关得住这些巫师的,约阿希姆想,会使用魔法的巫师还能被使用冷兵器的普通人控制住吗?
下一秒狱卒就开口解答了他的疑惑,他一边解开最里侧牢房的锁一边警告他们:“这些牢房被施加了特殊的禁制,休想尝试使用魔法逃跑,在这里,你们的魔法派不上一丝一毫的用场。”
说着,狱卒将他们两个人无情地推进了牢房里。
他跟在旁边看守的同僚说:“又抓到了两个漏网之鱼。”
同僚点点头:“算上这两个刚好三百个。”
他们露出可以交差了的神情,一齐离开了这里。
等等,全国的巫师都被关在了这里,那是不是也就意味着……约阿希姆的目光在乌泱泱的人群中来回逡巡,终于,越过人群,他看到了一抹白色的身影。
“约阿希姆殿下,”莱利低声跟他说,“我去把钥匙找来。”说着,他变回了猫头鹰的状态,小心翼翼从巫师们穿着长筒靴的腿间穿过,矮小的身躯从牢房角落的两根铁柱中间挤了出去。
约阿希姆凑到白女巫身边,最后的疑惑只能由白女巫本人来回答他了。
“您好,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看到约阿希姆的靠近,原本独自坐在角落杂物堆上的白女巫一脸冷漠地想要起身走开换个地方呆着,约阿希姆赶紧叫住她,“等等,您的名字,是依耶塔吧?我是缇斯麦国的王子约阿希姆·富歇,我看了若……”
白女巫突然顿住,犀利的目光望向他,“你说你叫什么?”
“我,我叫约阿希姆·富歇。您认识我?”
“有一个年轻人三年前曾来找过我。”说到这里,白女巫突然用复杂的眼神看了约阿希姆一眼,“他向我索要一株世界上最美丽的红玫瑰,送给他最忠实的情人。我曾经遭受过一段感情的背叛,对人类之间的爱情充满失望,但是我愿意给他一次机会,也是给我自己一次机会,我想看看,也许这个世界依然有真情存在,到那个时候,我会跟自己和解,不再带着仇恨生活。
“显然,我又一次离谱地错了。就像我曾经蠢得无可救药地爱上那个薄情寡义的人一样!”
“您说的是若昂·奥兰治吧?”
“哦?看来你对这个负心汉有点了解。”
“若昂·奥兰治他不是那样的人,他…”
“他说他一辈子只爱我一个人!”白女巫突然加重了语气,打断了他的话,“他说,他的心和灵魂只属于我一个人,他绝对不会背叛我们的爱情。为了他,我甘愿变成人族,可是他却抛弃了我,跟卡洛斯的公主结婚了!就这样你还要为他说话?”
约阿希姆沉默了,他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后续居然是这样的,他席地坐在白女巫身边,语气带着十足的诚恳:“后来发生了什么,您愿意跟我讲讲吗?”
白女巫原本不想搭理他,但是看到他还算虔诚的态度,想到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的处境,她不自觉地回忆起了十几年前的事情。
“第一次见到若昂·奥兰治时,他倒在沃雪之境的雪山上奄奄一息,我把他捡回了家悉心照顾,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彼此倾心,很快我便怀孕了。
“但是精灵族不允许精灵与人类相爱,因此若昂同我商议回他的母国,他说他是弗朗索瓦的王子,回去后我们会过得更好,我答应了他。
“后来的事情并不顺利,为了能让他的家族接受我,我甚至通过水晶球占卜出了一个可以改变种族的黑魔法,牺牲了我肚子中的孩子,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人族,但仍然无济于事。
“后来,若昂·奥兰治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我越来越少见到他。我时常自己一个人待在偌大的府邸里,靠发呆打发无聊的时光。
“我的妹妹塞勒涅曾来找过我,看到我的人类耳朵,她心疼的眼神溢于言表,她说她知道我受了很多苦,她说我在这里过得并不开心,她说人类尤其是王室的各种规矩是习惯了自由无拘束的精灵所难以习惯的,她想要带我回沃雪之境。
“可是当时的我被爱情蒙住了双眼,我拒绝了她,告诉她我爱若昂,我要永远跟他在一起,为了能跟他在一起,这些苦我都能承受。
“直到那天他很久也不回来,我拖着病弱的身体去阿奇柏德宫找他,发现阿奇柏德宫灯火通明,正在举办盛大的舞会。
“我看到若昂牵着一个公主的手,那公主娇小可爱,精致的面容宛如精心雕琢的美玉,一双大眼睛清澈明亮,犹如夜空中闪烁的星星。
“她多像曾经的我啊,曾经的我也是这么不谙世事,无忧无虑,可是后来我却满脸憔悴,被黑魔法的后遗症拖垮了身体,一天中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只能躺在床上。
“他们在音乐中跳起双人舞,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的默契和谐,公主的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一头橙红卷发柔顺地垂在她的肩头,随着舞步轻轻拂起,璀璨的灯光洒在他们身上,仿佛是梦幻中的景象。
“他们才是真正般配的两个人,来弗朗索瓦几个月,我终于弄懂了若昂亲戚口中的‘门当户对’到底是什么意思。
“围在他们周围的人们目光中充满对他们的祝福,只有门外阴影中的我是一个自始至终的局外人。
“不久若昂开始修理花园,他在花园里种了很多白玫瑰,他说我可以来这里散散心,剪剪花枝浇浇水,我就又说服了我自己,相信他心里还是在意我的。
“想到这些是若昂对我的爱,我就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培育这些白玫瑰上。
“可是你能想到吗?
“我居然天真地以为这些花真的是送给我的,看到若昂独自在夜空下采摘出很多株玫瑰花的时候,我居然没有起疑。
“他说明天有重要的事,但是晚上一定会回来。
第二天我比以往更虚弱地躺在床上,忽然听到外面人群欢呼的声音,我起身吃力地走到庭院,将府邸的大门打开一条缝,看到王室的婚车缓缓从门前经过,而穿着婚服站在婚车中迎接着群众祝福的,正是若昂·奥兰治和那天跟他一起跳舞的公主,公主手里捧着一大捧包扎精美的白色玫瑰花,与若昂前一日在院内摘取的无异。
我瞳孔骤缩,只觉得灵魂被瞬间抽走,整个人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僵在原地。
“他背叛了我们的誓言。
“他轻易地变了心。
“他已经投入到了新的诱惑中,而我是他累赘的旧人。
“当晚,他回到庄园的时候,我已经在庭院里等候他多时。
“他看到我时仍旧在表现他的虚情假意,惊讶地问我为什么衣着单薄地站在凉夜中,夜深露浓,我应该在房间休息。
“他走上来要拥抱我,而他不知道,我的胸口插着一把剑,等他意识到不对劲时,他已经无法挣脱,我按住他的后背将他抱得更紧,剑刃插向我心脏深处。
“这是一柄双头剑,没错,我想要跟若昂同归于尽。
“喷涌而出的鲜血溅在了一旁的白玫瑰花瓣上,将白色的玫瑰浇灌成了红色,我们保持着相拥的姿势,缓缓倒在了花田里。
“不知过去多久,我又悠悠转醒了过来。也许是上天的指示,让我不要死,若昂·奥兰治的尸体已经被王室带了回去,为他举行葬礼。而我从花田中取出其中被染得最红的一朵玫瑰种在盆栽里养了起来,此后就一直独自一人生活在若昂的府邸里,偶尔会有人因为知道我擅长占卜而来找我做交易。我的妹妹又来找过我几次,求我跟她回去,都被我拒绝了。”
……
意识到自己不该对一个陌生人说这些,白女巫停下了多余的讲述,她沉默了一瞬,重新用蔑视的眼神看向约阿希姆,“所以这就是你口中的‘不是这样的人’?不愧是一丘之貉,这样为他说话。”
约阿希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辩解,他觉得真相不是这样的,若昂不是会背叛的人,他笔记的最后一页一定写了什么很关键的东西,可是他不知道那一页在哪里。
此时走廊另一头通道入口处突然响起一声重物掉落砸到地面上的声音,随后那个重物当啷当啷地滚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直滚到一间狱房前,被铁栏杆挡住,液体从没有密封的开口汩汩流了出来,有人看清了那是什么,颤声喊:“油桶!”
人群轰的一下炸开,接着越来越多的油桶被扔了下来,往地势低洼的狱房这边滚来,有的油桶撞倒了走廊另一侧墙壁旁盛着火把的支架,跳跃的火焰一触碰到地上的油,霎那间如脱缰的野马般蔓延开来,熊熊烈火贪婪地舔舐着周围的一切,滚滚浓烟升腾而起,瞬间弥漫了整个空间。
“救命啊,着火啦!”
整座地下监狱到处都在哀嚎,巫师们的脸上写满了恐惧与绝望,他们不顾一切地互相拥挤、推搡,扒着栏杆想要逃离,可是根本无济于事,火舌一接触到他们的衣服就迅速攀附而上。他们惊恐地尖叫,拼命拍打试图扑灭火焰,但火势却愈发凶猛,无情地灼烧着他们的肌肤。
呼喊声、叫骂声交织在一起,在火光与浓烟中显得格外嘈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