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一声钥匙串“当啷”落到地上的声音,一只猫头鹰从一块看起来快要脱落的天花板夹缝中跌跌撞撞地飞了进来,羽翅边缘被烧地焦黑,看起来是因为受了重伤,体力不支才松了爪子。
离得近的巫师立马用拐杖勾到了那串钥匙,尝试了半天用其中一把钥匙打开了所在牢房的门锁,接着其他的牢房也一间间被打开,巫师们如同潮水一般从各个牢房疯狂地涌向出口,有的人不小心跌倒在地后被无情地踩踏,有的人在先前的灼烧和浓烟中早就没了呼吸。
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每个人都在为了生存而奋力奔跑。
混乱中约阿希姆怕白女巫受伤,一直将她护在身后,白女巫身体虚弱,他们渐渐落在了人群最后面。
莱利飞到约阿希姆肩头,将翅膀指向他飞进来的那块天花板的位置,示意约阿希姆从那里爬出去。
约阿希姆将附近的杂物堆积成一座小山,小心翼翼地扶着白女巫先将她送了上去,接着自己也开始往上爬,而此时跑到通道出口处的巫师们发现通道口早已被封死,跑在后面的巫师则回头看到了通过那块松动的天花板爬上去的约阿希姆等人,乌泱泱的人群又开始往回跑,争夺那个又高又狭窄的出口。
约阿希姆爬上来后,发现这里似乎是弗朗索瓦堡宫的内部,比他先爬上来的白女巫的身影刚刚消失在宫殿走廊的拐角。
“喂,等等!”约阿希姆马上追上去,变回人类的莱利一边跟着他跑一边给他泼冷水,“别追了,也许白女巫只是不想跟你在一起走而已。”
约阿希姆追到另一条走廊,已经找不到了白女巫的踪迹。
他只得无奈地停下脚步,注意到莱利身上的伤口,他关切地问:“你怎么伤得这么重?”
“这座城堡里有很多会攻击人的蝙蝠,我找钥匙的时候被他们弄成这样的。”
“又是蝙蝠。”约阿希姆随即想到了白日里将古斯塔夫国王卷走的那堆蝙蝠群。
“先找到出口逃出去吧!”莱利催促道。
火势已经蔓延到了地上,冰冷寂静的城堡泛起浓烟,奇怪的是一个仆从、侍卫或者贵族都没有看到。
另一侧走廊的尽头传来逐渐清晰的脚步声,是白女巫吗?
约阿希姆立即拐过走廊的折角跑上前去,等那人跑近了,却发现是一个穿着长袍的陌生男巫。
男巫只是匆匆跟他打了一个照面,就和他擦肩而过了。如果此刻和这名巫师擦肩而过的不是约阿希姆,而是安斯艾尔或者被约阿希姆甩在身后的莱利,就会认出他是维拉扎诺魔法杂货店的店主。
但是约阿希姆并不认识他,只以为他是从地下监狱里逃出来的无辜巫师。
眼看巫师就要消失在拐角。
“喂!”约阿希姆突然叫住他。
巫师回过头。暴露了?他不动声色地想。
“那条路出不去!”
约阿希姆提醒道,他自己刚从那边跑过来,那边没有出去的路。
“…奥,奥,好的,谢谢。”说着,巫师选择了另外一条走廊跑远了。
“约阿希姆,你突然跑这么快干什么!你刚才在跟谁说话?”这时才刚刚追上来的莱利喘着粗气道。
“没什么,碰到了一个逃出来的巫师。”
弗朗索瓦的这栋城堡设计得十分复杂,他们在一条条交错纵横的走廊里跑来跑去,也看不出来哪条走廊能通往城堡大门,反而从一间小小的侧室跑到了空旷的正殿里。
旁边就是国王的宝座,令两个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宝座中赫然坐着弗朗索瓦国的老国王,只见他身穿一袭华丽繁复的红色宫廷装,头戴王冠,仰面瘫倒在宝座上,而一柄锃亮的宝剑,从他大张的嘴中笔直插了进去,老国王怒目圆睁,面容扭曲,看起来刚刚死去不久。
约阿希姆刚要上前仔细查看,这时大殿的正门忽的朝两边打开,一大群蝙蝠如同汹涌的黑色洪流,以极快地速度朝这边涌来。
约阿希姆和莱利掉头就跑。
他们跑回侧室,选择往另一条陌生的长廊跑,奔跑中不时路过从地下监狱逃上来后被蝙蝠攻击致死的巫师的尸体,死状凄惨,令人触目惊心。
路过一间房间时,约阿希姆猛地拉开大门想要改变路线,结果里面又冒出几只蝙蝠,犹如鬼魅般煽动翅膀朝他扑面而来,利爪在他身上划了好几道,他连忙随手拿起一旁柜台上的摆件驱赶,一边继续往前冲。
奔跑中他发现这是一间小型的会客室,按照他对一般王室城堡构造的理解,这应该是某位王储的寝宫,那前面应该是他的卧室。于是他赶紧穿过昏暗的走廊来到另一间房间前打开房门,等莱利跟在他身后进来就立刻把门关上。
世界瞬间安静,莱利如释负重地瘫倒在地,约阿希姆一边大口喘气,一边借着窗外的月色观察这间房间。
果然是卧室的装扮,墙壁上绘有精美的壁画,中央铺着一块柔软的地毯,一侧是束着帷幔的四柱床,房门对面是一整面墙的桃花心木书柜,宛如一堵顶天立地的巨墙,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整齐的书籍。
约阿希姆定睛一看,那似乎都是些魔法书籍?
他走上前去,看清了书脊上的文字,果然全是魔法书,那这里岂不就是弗朗索瓦的王子若昂·奥兰治的房间?
笔记的最后一页有没有可能在这里?
约阿希姆开始了翻箱倒柜地搜寻,在书柜上的书籍里、床底、地毯下翻了一个遍,终于,他在床头柜里一堆玩具下面发现了被撕下来的最后一页。
令他哭笑不得的是,撕下这页纸的不是别人,正是年少时的安斯艾尔。
因为这页纸的空白处用蓝色水笔斜斜写着一行稚嫩的文字,是他熟悉的笔迹:“这是黑魔法,不能学习,应当撕掉!”
摆放着一组柔软沙发和茶几的休息区前就是窗户,从这里可以看到城堡外的风景。
莱利将窗户推开催促约阿希姆:“火烧过来了,约阿希姆殿下,别看了,先从这里出去吧!”
约阿希姆只得暂时将残页收在怀中,跟着莱利翻过窗户,二人终于逃出了城堡。
萧瑟的夜色中,隐藏在黑暗中的寒蝉发出阵阵悲戚的鸣泣,初秋的风很凉,微微吹起两人早已残破不堪的衣襟。
身后的城堡已然完全陷入大火之中,滚滚浓烟升腾而起,烈火肆意贪婪地舔舐着城堡的每一寸墙壁、每一扇窗户,火星随风飘散,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仿佛是阿奇柏德城堡最后的悲鸣。
约阿希姆坐在城堡广场前空旷的石阶上,伴着熊熊火光,在月色下读起了若昂最后的笔记。
那一页纸的上半部分是一串非常难看懂的文字,似乎是若昂在记载某种咒术。
下半部分和背面是他的日记:
翻阅大量魔法书籍未果后,我将目光转移到了被禁止的黑魔法上,幸运的是,我真的找到了能解决这一切的黑魔法——献祭魔法生刍致祭。献祭魔法的实施条件残酷而苛刻,可是我知道,这是最后的办法。
我按照家族的安排接见了卡洛斯的薇洛公主,在舞池中同她跳舞的时候,看到她心事重重的忧愁面容,我在她耳侧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其实并不是真心实意跟我结婚。”她的表情有了松动,讶异地看向我。
我事先做了调查,薇洛的母亲并不是王后而是王后的女仆,可以说她和母亲背后并无人能给她们撑腰,一直以来受尽明里暗里的欺凌,因此她们需要通过联姻获得一支势力,来平衡在卡洛斯王室中来自王后家族的打压。
“我可以同你结婚,但是婚后我会永远消失。不过你放心,你仍然是弗朗索瓦王室的王妃,这个头衔背后的奥兰治家族会是你和你母亲在卡洛斯抬起头来的底气。”
她思索了一刻钟,终于露出诚心的微笑,“成交。”她说。
后来的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这个坏人需要由我来做。我伤透了依耶塔的心,每每看到她望向我时眼神里交织的痛苦、悲伤、失望情绪,我都心如刀绞。
我知道她会来杀我的,我曾对她发过誓,如果我背叛了她,就请她一定要一剑刺穿我的心脏。
到那时,她就会完全康复,并且毫无顾虑地回到她的家乡,像从前那般自由地活着了。
没关系,一辈子憎恨我吧,她应当憎恨我,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将她带出沃雪之境,一切错的根源是我。
但是我爱你,依耶塔,这句话我再也不能说了。
约阿希姆这几天获取到的信息千头万绪,由于缺少通往答案的关键媒介,全都揉成了一团,找不到出口。
而那个媒介就是,那个被若昂找到的黑魔法、他所说的献祭魔法生刍致祭的内容到底是什么?
快想一想,还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获取到这个信息?
他把莱利叫过来指着残页问他,“你认识上面这几行字吗?告诉我它写的什么?”
莱利皱着眉头吃力地试着读那几行文字,最后摇摇头道:“黑魔法是被禁止学习的魔法,所以记载黑魔法的语言都被替换了,像若昂这样专门研究万物语言的巫师或许能辨认出来,但是我这样的魔法宠物肯定不认识。”
线索又断了。
约阿希姆颓丧地坐在长殿前的台阶上,被无比的挫败感笼罩全身,难道就这样了吗,就到这里了吗?
他仿佛陷入了无尽的黑暗深渊,所有的希望都在瞬间破灭,浓重的乌云沉沉地压在心头,让他喘不过气来。
然而,就在这心灰意冷的当口,如同黑暗的夜空中划过一道璀璨的流星,约阿希姆突然灵光一闪,“莱利,从卡索那里夺来的那个包裹你还带着了吗!”
“包裹还在旅馆里啊,那么多东西我怎么随身携带,但是安斯艾尔陛下的魔杖和魔法水晶球倒是在我这里。”
“我要的就是那个!”约阿希姆的眼睛在夜色下亮得吓人,“我们也是可以用水晶球占卜的吧,让它告诉我们若昂找到的黑魔法是什么!”
莱利再次摇摇头:“没用的,巫师的水晶球只有本人才能发动……”他突然顿住,惊喜地看向约阿希姆,叫嚷道,“但是你可以!只有你可以!”
“我?”
“你的身上留有安斯艾尔陛下的一丝血气,用这丝血气,我们可以试着催动一次水晶球,如果成功的话,就可以问它一个问题。”
约阿希姆激动地说:“好,就这样办!”
莱利缓缓抬起双手,像是在感受周围魔法元素的流动,隐隐冒出的紫色魔法气息萦绕其间,只见他手腕灵活转动,伸直一只手臂指向约阿希姆的额间,约阿希姆额间那块红色胎记就渐渐脱离了他的额头,变作一小团浮在空中的液体跟随着莱利手指移动的方向划出一道弧线,注入到了地上的水晶球里。
水晶球霎时亮了起来。
“问吧!约阿希姆殿下。”
“我想问!”约阿希姆靠近水晶球,“若昂·奥兰治为了医好白女巫而找到的黑魔法的内容是什么?”
水晶球晃动了几下,球体内几行文字浮现了出来。
“生刍致祭:用一个富有生命力的容器做媒介,交换两人的心头血,一方心甘情愿地死去,另一方永远带着对对方的仇恨活下去。”
这便是这个被封禁的黑魔法——献祭魔法“生刍致祭”的真相。
施咒者献祭自己,为濒死的爱人换一个续命的机会,代价是爱人需要永远恨着施咒者,他每恨施咒者一天,便可以多活一天。
若昂本打算用跟卡洛斯国公主的婚礼使得白女巫憎恨自己,等婚礼结束后就取两人的心头血交换,彻底完成这场仪式,但他没想到白女巫这么决绝,他刚一进门就用一把双头剑跟他同归于尽了。
但这不仅没有打断,反而加快了生刍致祭的进程,双方的心头血通过剑尖互换,因此若昂死去,白女巫却活了过来。
约阿希姆感觉自己霎时想通了很多事情,这所有线索使得他得出了一个最重要的答案——“安斯艾尔没有死!”
他现在需要立刻起身去维拉扎诺找安斯艾尔,然而刚一抬头,猝不及防就被如夜魅般悄然而至的黑女巫捧住了脸,冰凉无情的吻落在他的唇上。
约阿希姆一瞬间如坠冰窟,寒毛倒竖,他还没来得及挣扎,惊惧的眼神就重新变成了那个茫然空洞的样子。
一旁不知何时被黑女巫施咒打回原形的莱利惊慌失措地在半空扑动着翅膀,死命拍打一层笼罩住约阿希姆和黑女巫的透明却坚固的结界,呼喊着约阿希姆的名字,如同悲剧发生的那一天一样。
白女巫也在,她就站在莱利旁边,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黑女巫举起魔杖朝天空中挥舞了一下,一个巨大的蓝黑色空间骤然出现在空中,边缘闪烁着电弧般的光芒,如同一面撕裂时空的镜子。接着平滑的表面变成了幽冷的漩涡,里面逐渐浮现出车水马龙的都市景象。
这是三年前开始流通的跨空间魔法“时空裂镜”,黑女巫用它连接了此刻所在的地方和她制造的幻境。
黑女巫扭头看向白女巫,“姐姐,我早就跟你说了多少次,人类的真心最是轻贱,不要再对人类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了,等结束这一切就跟我回沃雪之境,好吗?”说完,她挽起约阿希姆的胳膊,带着他跨过时空裂镜,回到了幻境中。
一切又重新变回了之前的样子,整个世界的异动仿佛只是一场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