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好不要再被困住一次…”
一个熟悉的声音骂骂咧咧地从地面下传来,约阿希姆面前的土地微微隆起,一些细小的裂缝像蛛网般逐渐蔓延开来,接着伴随着泥土的迸溅,莱利从里面钻了出来,“外面在下暴雨,这些泥土全黏到我身上了…”他话没说完,突然顿住,看向王太后死去的尸体,“库珀太后?这是…”
约阿希姆点点头,将他入狱后的经过跟莱利简单复述了一下,莱利罕见地不再抱怨,沉默地从刚挖好的隧道中改变方向又挖了一条通向王后牢房,两人带着王后的尸体一起,通过隧道钻出了维拉扎诺的天牢。
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落,噼里啪啦的雨声如同上天的咆哮,盖住了一切声音,整个世界变得苍白而混浊,外面果然在下大暴雨。
约阿希姆在天牢后面的密林里淋着雨挖了一个坑,将库珀王后的尸体埋了进去,立了一块无字石碑,一人一猫头鹰在雨中静默地在石碑前站了很久。
暴雨似无数条银鞭,狠狠地抽打着这片天地。
“现在该去哪儿?”莱利问。
“你认识白女巫吗?”
“认识,我之前跟安斯艾尔陛下去找过她,她住在弗朗索瓦。怎么了?”
“走,我们去弗朗索瓦找白女巫。”
骤雨渐歇,暮色四合,他们在路边拦了一架马车,踏上了前往弗朗索瓦的道路。
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约阿希姆注意到莱利一直斜挎在身上的他们从卡索那里抢下来的包裹。
“那个包裹里是什么?”他问。
莱利将包裹绕过头顶取下来,放在马车地板上打开,“是安斯艾尔陛下的魔杖、魔法水晶球还有一些魔法书籍,卡索连这个都卖,可见这几年他应该已经将安斯艾尔陛下的金银珠宝都变卖得差不多了。”
约阿希姆翻着那些魔法书籍,发现其中有一本跟其他书有明显不同,更像是一本笔记。
莱利眼尖道:“这本魔法笔记是安斯艾尔陛下年幼时从弗朗索瓦的城堡里带回来的,后来还想继续翻阅时却因为不知道放到哪里去找不到了,还让我和他一起满城堡找过,也难为卡索能从城堡里翻出来。”
约阿希姆将魔法笔记打开来,看到扉页的右下角写了笔记主人的名字:若昂·奥兰治。
那个库珀太后提到的,她的亲弟弟,安斯艾尔的舅舅,跟白女巫似乎有过一段爱恨情仇过往的,已经故去多年的人。
在从维拉扎诺通往弗朗索瓦的道路上,借着车夫挂在车顶照明用的马灯,约阿希姆翻读起了这本魔法笔记。
笔记里详细记载了各种各样的魔法使用方法,夹杂在形形色色魔法之间的,是若昂写下的三言两语的随笔,将这些分散的随笔拼凑起来,就可以窥见若昂学习魔法的历程。
“我的父亲是一个很开明的国王,他不反对他的子民学习魔法,相反,他认为有更多的子民掌握魔法可以使国家的力量变得更强大,更好地维护国家的安全。
“在他接手国家时,整个国度已然呈现出日渐衰落的态势。因此一方面,他通过联姻的形式将我的姐姐嫁到了大陆中部实力最强盛的维拉扎诺国,另一方面,他鼓励民间学习魔法,为祖国效力。一时间,举国上下掀起了学习魔法的热潮,我也是其中之一。当父亲得知我为了准备中级巫师考试的魔法而想要出国游历时,他非常支持我,肯定了我勇于探索和实践的精神,并亲自为我送行。
“在与自然的接触中,我确定了我的魔法研究方向,我要创造一门可以同万物沟通的魔法。后来,为了进一步研究不同生物的生活习性,我去了沃雪之境,在那里,我邂逅了我的一生挚爱。”
“弗朗索瓦到了。”马夫说。
马夫将马车赶了一夜一天,在第二天的黄昏将二人送到了弗朗索瓦国的城墙关口前,他将车子远远停在路边,说最近出入弗朗索瓦的程序非常严格,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就让他们在这儿下车吧。
约阿希姆带着疑惑下了车,站在原地谨慎地驻足观望城门哨卡前排着队的人群,只见城门两侧的侍卫神情严肃,依次认真检查着行人的包裹,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角落。
很快,一个正在对路人检查的侍卫发现了异常:“这里面有魔杖,他是巫师!”说完,身后的几个侍卫立马上前将那个路人擒住,戴上枷锁押解走了。
莱利疑惑地小声道:“弗朗索瓦怎么在抓巫师?”
约阿希姆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他意识到他们也携带了魔法用品,如果直接走大门肯定是跟刚才那个人一样的下场,于是他安排莱利道:“你先变成猫头鹰带着包裹飞过城墙,找家旅馆把东西放好,我进去后去找你。”
“好。”莱利点点头。
身上空无一物的约阿希姆顺利地通过了侍卫的搜查,进入弗朗索瓦找到莱利跟他汇合。
天色已晚,他们直接在莱利找到的这家旅馆落脚歇息。
在旅馆一楼解决完晚餐,莱利变回猫头鹰飞去外面的树上休息,约阿希姆则上到二楼的客房里,继续阅读起若昂的魔法笔记。
笔记接下来的几页画了一些生物和零散的话语,应该是若昂在尝试将他们组成一个咒语。
再之后,又是一段叙述。
“为了创造一个可以通过中级巫师考核的魔法,我去过很多地方寻找灵感和素材,其中就包括弗朗索瓦国的更东北方,沃雪之境。
“这里是精灵族生活的地方,环境极端寒冷,我差点冻死在路上,是白女巫依耶塔救了我。
“依耶塔和她的妹妹塞勒涅都是精灵族的女巫,她们在占卜领域表现出来极高的天赋,被世人称为白女巫和黑女巫。传说姐妹俩性格古怪,跟她们做交易都会被扒下一层皮,但是在我与依耶塔的相处中,我发现她的性格完全没有如外界传闻那般不堪,正相反,依耶塔是一位心地纯良美好的女性。”
接下来的几页记载了一些咒语和操作注意事项,再然后似乎过了很久,若昂才继续记录当时发生的事情:
“在与依耶塔相处的日子里,我们逐渐坠入了爱河,排除万难也想要在一起。精灵族不允许精灵和人类相爱,我告诉依耶塔,我们可以回我的祖国弗朗索瓦生活。
“后来,依耶塔怀孕了,我带着依耶塔回到了弗朗索瓦的阿奇柏德城堡,向家族中众位成员坚定地表达了我想要取依耶塔为妻的决心。
“那是使我后悔一生的决定。
“我的家族冷酷地表示他们不接受异族通婚,尤其是他们认为没什么权势的精灵族,他们不顾我的意愿,给我安排了婚姻对象,是来自大陆西部卡洛斯国的薇洛公主。
“我的一位亲戚高高在上地扔下冷冰冰的话语,他说如果依耶塔是人族,就算她没有身份,也会同意我们的婚约。
“我想,就是这个时候,单纯的依耶塔把这句话记到了心里。
“几次交涉均以双方坚决不肯退让收场,看到依耶塔彷徨无助的眼神,我感到痛心极了,我将依耶塔安置在我成年时父亲分给我的封地——一处紧挨着沃雪之境的府邸里,让她在这里安心养胎,告诉她我一定会竭力说服我的亲戚,让他们答应这桩婚事。
“可怜的依耶塔,如果当时我能陪在她身边,那么后来的悲剧也许就不会发生了。”
是不是有人在监视我们?
一阵寒意莫名袭来,一直坐在木桌前专注地翻看笔记的若昂突然抬起了头,目光透过窗户凝视着黑漆漆的窗外。
自来到弗朗索瓦,他时时感觉到不对劲,似乎一直有什么视线在暗处不动声色地窥探着他们。
他猛地推开客房的窗户,冷着脸将窗外扫视了一圈。一只黑猫卧在旅馆一楼的屋檐上,随着他开窗的动作被惊地跳起,在静谧的黑夜中从屋檐一跃而下,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深处。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异样。
他眉头紧锁,强压下脑内的隐隐不安,回到客床前将若昂的魔法笔记继续读了下去。
“在家族会议上我再一次跟亲戚吵了起来,我的父母和姐姐也从来没有站在我这边过,父亲甚至告诫我说如果我再一意孤行就将分给我的爵位和封地也一并收回去。
“父母软硬兼施,母亲私下里苦口婆心地劝告我说如今国家式微,奥兰治家族需要团结其他国家王室的力量,他们已经向卡洛斯发出请帖,不日薇洛公主就要来拜访。
“我感到心灰意懒,从阿奇柏德堡出来,我下了决定,我要远离这个高高在上的王室,放弃一切,跟依耶塔去其他地方定居。
“当我再一次回到府邸的时候,我发现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息,卧室的房门异常地紧闭着,我十分担心地呼唤依耶塔,依耶塔的声音从卧室里幽幽地传来,她说她找到了可以和我名正言顺在一起的方法,她说我不用担心,仪式马上就要完成,我再也不会为难了。她的语气显得格外的温柔愉悦,但是却让我感到毛骨悚然。
“潜意识里我预感到发生了非常不好的事情。
“我迫切地敲击着卧室门,它却如同被黏住一般怎么也打不开,常年修习魔法的我敏锐地察觉到里面有一个巨大的魔法异动,我正想要施展魔法强行破开,门底却突然闪过了一道红色的光芒,然后卧室门在我面前缓缓开了,露出了门后房间的样貌。
“只见整个房间宛如一片血腥的地狱,墙壁上被肆意喷溅的鲜血形成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在顺着墙壁缓缓滴落,地面上浓稠的血水里混杂着细碎的肉块。依耶塔跪坐在地上,地板以她为中心向四周铺开了一个用鲜血画就的魔法阵,她的水晶球倒在血泊里,看来这是她占卜出来的禁术。
“长发遮住了她的脸庞,一直披散到地上,我注意到她从前尖直灵动的精灵耳朵,变成了人类的短耳。
“察觉到我的视线,依耶塔抬起头来,她看起来十分虚弱,却朝我露出了极致甜蜜的微笑,她说,‘若昂,带我去见你的亲戚吧,这一次他们一定会接受我的。’
“她献祭了我们还未出生的孩子,她肚子中的胎儿,换取了自身种族的改变。
“我缓缓地、缓缓地走上去抱住了她,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她原本,是多么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一个小精灵啊。
“依耶塔的身体一天天虚弱了下去,制造这个魔法阵以伤害身体为代价,耗尽了她的精力,给她带来了无法弥补的身体创伤,但她却一直在问我,‘若昂,我们什么时候再去阿奇柏德城堡见你的亲戚?’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就是我的那些目中无人的亲戚,把依耶塔搞成了这个样子。他们怎么配得上让依耶塔这样委曲求全地折磨自己,来妄图换取他们的认可。
“我告诉依耶塔先把身体养好。
“可是我没想到她背着我偷偷跑去了阿奇柏德堡宫。
“她变成了一个普通平凡的人族,我的亲戚们更不会向她施舍他们吝啬的目光,直接命侍卫将她扔出了城堡大门。
“我不忍去想象依耶塔是怎样姿态卑微低声下气地去祈求我的那些亲戚们,只要一想我就心痛得无法呼吸。
“遭此打击,依耶塔的身体愈发虚弱憔悴,整个人就像一盏即将熄灭的油灯,随时都可能被死亡的阴影吞没。
“我疯狂地翻阅各种魔法古籍,想要找寻可以让依耶塔重新健康起来的方法,终于,我想我找到方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