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幻境的罅隙中爬出来后,郁攸文,也就是王子约阿希姆发现他们原来身处一片浓密的山林之中,周围尽是高大茂密的树木,枝干交织在一起,遮天蔽日。
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这里没有高楼大厦,没有城市喧嚣,有的只是脚下松软的土地和泥土与草木混合的气息。
呼吸着真实世界的新鲜空气,约阿希姆多年来陷在幻境中的朦胧感渐渐消退,原本混沌的思绪瞬间清晰,仿佛一层迷雾被骤然吹散。
等他们从密林中匆匆逃离出来,才看清楚他们此刻所处的是缇斯麦西部,和维拉扎诺搭界的地方。
因为是边境,所以分布着众多热闹非凡的贸易集市。
他们穿过集市,眼尖的莱利突然在一个摊位前停止不动,惊呼道:“是安斯艾尔陛下的东西!”
约阿希姆快步走回到莱利身边,莱利指着面前镶嵌着璀璨宝石的王冠和权杖对约阿希姆小声道:“这个,还有这个,这都是之前加冕仪式上老国王赠给安斯艾尔陛下的!怎么会在这里?”
约阿希姆也是一头雾水,他礼貌地询问卖家:“请问您的货源一般都是通过什么渠道获得的?”
卖家在一旁狐疑地观察这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半天了,闻言确信了是两个江湖骗子来找茬,在边境做生意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当即凶巴巴地道:“干什么干什么!我的货物都是从正规渠道来的,不买就走,别打扰我做生意!”
约阿希姆和莱利碰了钉子,灰溜溜地躲到一边,他们打算等集市结束后偷偷跟踪店家,看看究竟是谁在跟店家交易。
这一等就等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安斯艾尔身边的亲卫队队长卡索,少数几个知道莱利存在的侍卫之一。
看到偷偷跟卖家交易着安斯艾尔所用物品的人是卡索,莱利再也按耐不住,激动地冲上前质问:“卡索?你为什么要卖掉安斯艾尔陛下的东西?加冕仪式时你不是在老国王面前宣誓要一辈子效忠他吗?”
一旁的卖家见势不妙撒腿就跑了,卡索也想跑,莱利虽然魔法水平不高,但是制服一个手无寸铁的凡人还是轻轻松松,他施展魔法用无形的束缚压制住卡索,使得他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听到莱利的话,他的内心防线瞬间崩塌:“我不过是找点值钱的东西补贴家用罢了!领着微薄的薪水,一辈子守着那么一座废弃的死堡,跟被判了无期徒刑有什么区别!”他突然就哭天抢地起来,“你可知道我的同僚们跟着摄政王干事,薪水都提高了不知道几倍,我可是亲卫长啊,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境遇,我不甘心!”
约阿希姆正蹲在卡索身旁,从他身下抽出他要跟卖家做交易的包裹,闻言内心唏嘘:原来之前莱利说过的现在守在阿玛利恩堡宫的侍卫就是他。
这时在边境巡逻的警卫队路过此处,趴在地上的卡索突然挣扎着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举起来大喊:“我是维拉扎诺王室亲卫队队长卡索,这两个人是卡洛斯国的间谍!快抓住他们!”
这下轮到约阿希姆傻眼了,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气势汹汹的警卫队冲过来抓住了,莱利再次发挥出他鸟类生物迅速探知到危险的先天优势,抓起卡索的包裹闪身就跑没了踪影,上一次看到他跑得这么快还是在幻境里家门口他察觉到黑女巫要回来时。
约阿希姆就这么被投进了天牢。
“放在这儿行吗?旁边不是…”上锁的时候,一个狱卒跟同伴附耳絮语道。
“卡洛斯的战犯都快把天牢装满了,没多余的地方盛他。反正别人也不愿意跟这个疯女人待着,就先放这儿吧。”两个狱卒小声交谈着走远了。
被粗暴地扔进牢房的约阿希姆还没琢磨明白两个狱卒的话,就突然听到身边紧挨着的牢房里毫无预兆地传出一阵女性尖叫声,声音在寂静的监狱中回荡,十分凄厉可怖,令人毛骨悚然。
一根根冰冷而坚固的铁柱笔直地竖立着,无情地划分出一个个狭小的空间。隔着锈迹斑斑的铁柱,顺着微弱的光线,约阿希姆看到在隔壁阴暗潮湿的牢房角落里,蜷缩着一个瘦弱的身影。
看到她蓬头垢面的样子,似乎已经在这里呆了很长时间。
“别嚎了,来吃饭!”
到饭点了,狱卒出来给每个牢房发了一天的食物——一块面包。
之后的每天,约阿希姆都时不时听到隔壁牢房的尖叫声,她叫累了,就会换一种发声的方式,口中开始发出破碎的呜咽。
来回交替,不知疲倦。
第三日,约阿希姆本来在目光呆滞地嚼着干巴巴的面包,伴着已经听得习以为常了的隔壁呜咽抽泣的声音,但他的耳朵突然捕捉到了一个万分熟悉的名字,他停止咀嚼仔细听,发现那他本来以为毫无实际内容的哀嚎,原来其实是一直在断断续续重复的一句话!他竖起耳朵细细辨认,她说的是:“安斯艾尔……呜呜呜……我的儿啊,安斯艾尔……呜呜呜……”
约阿希姆震惊地转头望向隔壁佝偻的身影,这居然是安斯艾尔的母后!安斯艾尔的母后怎么会被关在维拉扎诺的天牢里?
“库珀王太后,您怎么会在这里!”约阿希姆立即扑上前去抓着铁栏杆喊道。
“…谁?谁在叫我?”
“是我,太后,我是缇斯麦国的王子约阿希姆·富歇。”
听到这个名字,太后终于有了反应,她踉跄地膝行到约阿希姆跟前隔着栏杆看向他,迷蒙的眼神清明了些,“是你,我见过你,孩子,你是约阿希姆·富歇,茨威格·富歇的儿子!”
“您为什么会被囚禁在这里,太后?”
“都是因为我丈夫的弟弟留里克!在我的儿子安斯艾尔去世之后,我的丈夫听闻噩耗一口气没上来也跟着去世了,而留里克为了继续清除阻挡他上位的一切阻碍,找了个理由把苟延残喘活着的我关了起来。”
说到这里,她的眼神里射出狂热的光彩,她隔着铁栏杆用力抓住约阿希姆的衣领,“约阿希姆,好孩子,告诉我,安斯艾尔去找你的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被爱人的母亲这样用眼神逼视,约阿希姆感觉自己无所遁形,他怀着沉重而忐忑的心情,一五一十地向库珀太后缓缓讲述了那天的经过,如同在教堂的忏悔室里向神父坦白深重的罪孽,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我做了无法挽回的错事,”约阿希姆颤抖着流下愧疚的眼泪,“我向您和您的儿子道歉!求您原谅…不,我不祈求您的原谅,我没有资格祈求您的原谅,怨恨我吧,如果这能缓解您的痛苦!”
没想到太后闻言并没有表现出更多的愤怒,她只是退回到角落里无力地垂下头靠在墙边,眼神空洞无物,望着虚空。
“孩子,我不怪你,你的行为并非出自你的本意,你也无能为力,而我,我才是那个亲手葬送了安斯艾尔的人。
“安斯艾尔想要学习魔法,我不同意,他想要将国王之位传给他的叔叔留里克,我不同意,他想要向你提亲,我不同意,他想去见你,我也没有同意。
“安斯艾尔这一生,都毁在了我这样一个自私的母亲手里。”
她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划过她那憔悴的脸颊,滴落在冰冷的地面。
她和约阿希姆一样,都是渴望被救赎的孤魂,在痛苦中挣扎和呐喊,祈求卸下内心沉重的罪恶包袱。
遭受重大变故又在狱中被折磨许久,她早已形容枯槁,行将就木,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开始絮絮叨叨地轻声给约阿希姆讲起安斯艾尔小时候的故事。
“安斯艾尔七岁那年,他的舅舅,也就是我的亲弟弟若昂·奥兰治去世了,他同我一起回到了我的娘家——北部的弗朗索瓦国给若昂吊唁。那是他第一次去弗朗索瓦,我们在那里总共呆了三个月的时间。
“一次偶然,安斯艾尔在城堡里跟仆从玩耍的时候躲进了若昂的房间,若昂的房间里有很多魔法书和魔法用品,从此安斯艾尔一发不可收拾地迷上了学习魔法。除了跟我们吃饭和参加各种活动的时间,其他时候他都躲在若昂的房间里翻越他那些厚重晦涩的魔法书籍,玩弄他的魔法工具,整日整日地呆在那里。
“当我发现端倪的时候,我狠狠地批评了他,禁止他再学习魔法,并且迅速带他离开了弗朗索瓦。
“我竭力反对安斯艾尔学魔法,一是因为我所在的奥兰治家族日渐式微,我才同强大的库珀家族联姻,我需要自己的儿子取得王位,来巩固奥兰治家族的统治,而不是不务正业地成为巫师,而且库珀家族反对贵族学习魔法。另一方面就是因为我的弟弟,正是因为他学习魔法才导致了不能善终引人唏嘘的死亡结局。
“可是我没想到安斯艾尔偷偷从若昂的房间里拿走了几本魔法书回到维拉扎诺继续翻阅,并且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暗中学习魔法,他从来没有放弃过成为一名男巫的梦想。他还瞒着所有人养了一只魔法宠物,起初我们都以为那只是只普通的猫头鹰,直到我发现他经常一个人跟猫头鹰交流。
“我知道我的弟弟若昂发明过一个魔法,学会了就可以跟动物说话。
“为了发明这个魔法,他吃了很多苦头,导致他遇到了白女巫,那个后来葬送他生命的女人…”
约阿希姆越听越觉得若昂·奥兰治这个名字很耳熟,旋即他想起来安斯艾尔曾跟他提到过他的舅舅若昂·奥兰治,他的魔法就是从他舅舅那里学来的。
约阿希姆隐隐觉得安斯艾尔的这个舅舅是整起事件中一个很关键的人物。
他感觉自己此刻仿佛终于快要触摸到真相的边缘,但他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库珀太后继续说下去,等他重新看向太后,他发现她已经永远地停止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