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停花走后,留下一屋子哀嚎声。
“一千两,他干脆要我们的命好了!”
“好不容易攒够了赎身钱,结果一下子就全赔进去了。”
“究竟是性命更重要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就恐一辈子都跳不出这坑来。”
几人哭丧着脸,一边清点金银细软,一边朝门口二人走来。
为首的叫苏蘅,是这群人中较年长的,可到底也才不过十七,是这世道逼着人成长,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硬着头皮,迎难而上。
可就当她的指尖拨上那乞儿的发丝时,事情来了惊天逆转。
“荆……”她低声惊呼,以为自己眼花,直到那男子轻巧一勾,将她发间垂落的簪子直指上她的脖颈时,她才惊觉眼前一切竟为真实。
“别动!”男子的声音威严不容有拒。
在场的众人无不被这情形吓得呆愣,唯有苏蘅冷静的过分,并在众人发出惊呼之前,温声制止了。
见她没有敌意,看起来又像是这群女娘中的首脑人物,李澈一这才收了家伙,问道:“认识我?”
他不常来披香苑,偶有小酌,也是点两位唱曲儿的清倌人,远远的,隔着纱帘子,谁也瞧不见谁。再看这一屋子跪的坐的娘子,赤膊子,露蛮腰,他发誓自己从来没点过。
“前年元宵节,奴婢遭人陷害,误入雅阁,叨扰了贵人,原以为必死无疑,幸遇荆国公相救,这才得以保全性命,奴婢没齿难忘。”
见他一脸茫然,似乎对此事没什么印象的样子,苏蘅又说道:“当时是您身边的小哥出面搭救,并未留下姓名,奴婢只是远远的,隔着纱帘看了一眼。”
闻此言,徐星轸意味深长地瞧了瞧李澈一,后者也不知为何,突然心虚得不行,连忙岔开话题。
“陈年旧事何必时时挂怀,举手之劳罢了。我倒是想问问,今日院中张灯结彩是何用意?是与你们要去的宴席有关吗?还有,这个‘花爷’是什么来头?”
“这……”
见众人吞吞吐吐的纠结样,李澈一瞬间了然,越是身处高位的人,越是关注面子和里子的周全,因此寻欢作乐时会更加注重隐蔽性和安全性。
“不方便说?”李澈一的眼神瞟向内间那位伤痕累累的女子,继续攻克着面前这些人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伸头一刀,缩头更是一刀,进尚有一线生机,退必定万劫不复,孰轻孰重,自己掂量掂量。我倒是乐意拔刀相助,但总得诚心诚意地列出筹码来,让我觉得值得不是?”
苏蘅咬牙道:“是……是太子。”
“胡说八道!”李澈一瞬间拍案而起,倒也不是他多么敬重这个小舅舅,只是故作凶狠试探罢了,“你一个小小妓子,如何能知道太子模样……”
“奴婢句句属实!”苏蘅扑通跪地,索性破罐子破摔,死马当活马医,“原是……原是有隐情的,奴婢也是意外得知。”
见她那一脸慷慨就义的模样,李澈一这才稍稍松口道:“那你倒是细说说这隐情。”
苏蘅攥着裙摆,捏在手里搅来搅去,显得十分不安,就在李澈一快要没有耐心的时候,只听她低声说道:“此事事关重大,我只能讲给荆国公一人听。”
李澈一的眼神直指徐星轸,对苏蘅说道:“自己人也不行?”
苏蘅说:“那二位随我来。”
两人跟着苏蘅进了内里的隔间,原以为是隐蔽性更强的密室,谁料一入内,眼前便是烟雾缭绕的一片。
此处竟是间浴汤!
屋内炉火熊熊,散发出温暖而柔和的光芒,与空气中缓缓弥漫的香薰气息交织在一起,营造出一种宁静而舒适的氛围。池边,各式各样的架子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宛如一件件艺术品,上面精心陈列着各种沐浴用品:翠绿的兰草散发着清新的香气,细腻的澡豆如同白玉般诱人,鲜红的玫瑰花瓣娇艳欲滴,还有那新鲜浓郁的牛乳,仿佛刚从牧场中挤出,一切都显得那么纯净与奢华。
汤池之上,一只精致的托盘悠然漂浮,宛如一片轻盈的叶子,随着水波轻轻摇曳。托盘之上所置之物,对徐星轸而言充满了神秘与未知,她好奇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一般,不由自主地想要探头一探究竟却不料被身旁高大魁梧的李澈一轻轻按住了脑袋,顺势将她带至身后。
站在他身后的徐星轸,因他的身躯遮挡,视线受阻,只能隐约感受到暖光透过雾气,映照在他耳廓上,染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
李澈一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却仍保持着冷静与威严:“我深知披香苑乃是玉京城中首屈一指的享乐之地,但未曾料到,即便是商讨要事,也需如此铺张排场吗?”
苏蘅迅速捕捉到他眼神中的示意,瞥见了那托盘,心中顿时明了这是一场误会。她连忙欠身行礼,声音中带着歉意:“奴婢绝无戏耍之心,只因时间紧迫,外头催促得紧,故而斗胆想借沐浴更衣之时,一并详述细节。此乃奴婢擅自做主,若有不妥,我愿即刻收回。”
语罢,她连忙寻来杆子,将托盘中的玩具取回放好。
徐星轸这会儿倒也不好奇那玩意儿是什么了,满脑子都是“下水沐浴”这晴天霹雳,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她不禁怀疑李澈一是在故意整她。
李澈一瞧出她的窘迫,连忙打圆场道:“我不习惯陌生人伺候,你将屏风展开,站在那侧,只管回复我的问题便是,旁的你无需插手。”
语罢,他指了指徐星轸,继续说道:“我的侍从过来服侍我就好。”
苏蘅沉默片刻,低声回了句“是”便退了下去,可临走瞧向徐星轸那晦暗不明的眼神叫后者疑惑不已。
但不等徐星轸细忖,李澈一接下来的举动便是叫她脑袋直接冒烟。
都什么时候了,这厮倒是够气定神闲的,一手托着篮子,一手往汤里放花瓣,撒的那叫一个均匀细致,随后还将牛乳倒入,撑着细杆认真地搅和搅和。
还给你做上饭了?
李澈一将厚重的外衣挂在了衣架上,此刻水汽侵袭,衣服紧贴在身,隐隐勾勒出他坚实宽阔的脊背,可落在徐星轸眼中,却楞叫她窜出一股无名火来。
真想一脚把他踹进去!
她这么想了,当然也就这么干了,可就当她的脚即将贴上他后脑勺的时候,李澈一居然突然转过了脑袋,嘴巴微张,似乎是想跟她说些什么,却没料到迎面而来的脚,他下意识地抓握抵挡。
下一瞬,只听见“噗通”一声,二人双双落水。
汤泉不深,徐星轸却仍旧呛了两口水,慌乱中,她胡乱地扭动扒扯着,直到感觉自己像木桶一般被铁环禁锢住,又被轻盈托举时,她才得以呼吸。
屏风外传来紧张的闻讯,伴随着一股熟悉的味道,和喷洒在脖颈处的热气,徐星轸听到李澈一淡声冷静的回应。
“无事。”
只是这声音中似乎还沾染了一丝压抑,一点紧张。
直到意识回神,徐星轸才晓得他为何有那般反应。
两人浑身湿透,紧密贴合,她整个人也完全骑在他身上。
水上,李澈一衣领松散,从脖子到脸颊的红色避无可避,完完全全暴露在她眼前,而扯乱这一池春水的始作俑者,此刻还没来得及放下手中紧攥着的衣角。她的眼神明明没带丝毫攻击性,李澈一却还是在与她对视上时,觉得羞愧难当。于是,他垂眸,可始料未及的是,此举引发了更为汹涌的海浪。沟壑纵深,令他心猿意马后,又陷入了更深的自我批判中。
水下,徐星轸清晰地感知到那环在她腰间,一路向下,最后托举住她臀部的手臂,那是与他纤细肌肤,俊美皮囊不同的力量,是隐藏在衣物之下的,不曾示人的诱惑。他半垂着脑袋不敢与她直视,从传统意义上讲,似乎是男性魅力不够的表现,可就她而言,这举动却更叫她觉得被尊重。水温适中,却仍叫人热得冒烟,徐星轸觉得此时的感觉,就好像是有个名为“李澈一”的香料瓶子被打翻在地,释放着独有的勾人信息,叫她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是个不懂矜持的坏女人。
“她是不是没收拾干净?”
“什么?”
李澈一抬眸,理智叫他放手做个正人君子,可欲/望却叫嚣着“去他的正人君子”,把她放倒在池边好了。
徐星轸皱眉,疑惑地说道:“汤池里有什么东西硌到我了。”
冰撞白瓷杯,当啷掉地,脑中有什么东西猛地断开。
李澈一连忙撒手,一把将徐星轸推到后头,“你赶紧洗洗得了,把头发清理干净。”
徐星轸被他搞得一头雾水,见他转过身去,忍不住在心中碎碎念到:谁招惹你了,怎么就突然生气了?我还没骂你……
李澈一闷声褪去衣物,肌肤改在乳白色的汤池之下,除去脊背,再瞧不见其他**,若人再往下沉些,便是连脖颈也瞧不见。
徐星轸这会儿才恍然,他做这么多,莫不是怕她尴尬?
“说说吧。”李澈一趴在岸边,整个人正经到不行,可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他现在的状况有多丢人,像个把持不住的色中饿鬼,一柱擎天。
该死的!
他真想给自己抽两耳刮子,偏是最想尊重的那个人,偏偏每次都表现失败,叫人心中留下个纨绔好色的差印象。
屏风是纱质的,屏风轻盈如纱,上面绣着些含蓄而微妙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图案,这是红楼特有的雅致装潢。然而,对于苏蘅来说,这屏风却成了她心中痛苦与失望的屏障。她只能透过这层薄纱,模糊地看见对岸的轮廓,但她的心却已如被重锤击碎的瓷器,碎片散落一地。
她本应有所察觉,荆国公这样位高权重之人,生活自然少不了各种奢靡与享乐。男女之事,或许只是他生活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或许只是他一时兴起、同情心泛滥的善行。细细想来,他与那些纨绔子弟并无二致,只是他的名声更加显赫,更加引人注目,让人难以忽视他的存在。
此刻,苏蘅的心中充满了失望与无奈,她曾经对荆国公抱有过一丝幻想,但现实却无情地击碎了这一切。
“太子常常到披香苑做客,化名温凡,我就是接待他的那位。太子他……”
苏蘅一咬牙,索性一股脑全说出来。
“太子他……他有隐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