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72 -
语出惊人的一句话,高海琛却像是在同闻歆闲话家常;
说完,他站定她几步开外,定定看她。
对视不过片刻,是闻歆先沉下了脸,
“顾家小姐尸骨未寒,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类似的神情,闻歆也曾在梁苏方的脸上见过——
那是对感兴趣又放不下,且暂且得不到的,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人活着的时候,你不珍惜。”
闻歆嗤笑,道:
“人没了,你在这儿演什么深情?”
提及顾家小姐,高海琛那张近乎完美的假面,于顷刻间,爬上裂纹。
“知道小春为什么亲近偏心你吗?”
不再看闻歆,高海琛走至桌边,拉开抽屉,
“你真的很像她。”
那股子韧劲;
永远向上而生的倔强;
不顾一切的赤忱——
无视郑思瑶的慌乱,高海琛抽出被放最里头的那个扁长首饰匣子;
打开,正有一支步摇,静躺在内。
迎着二人的目光,高海琛取出步摇;
随着他的拨弄摆动,上头的蝴蝶翅膀,折射出栩栩如生的光影。
“蕉月还真是——料事如神啊。”
转过身的高海琛,露出令人心惊的痴狂,
“这是三爷送的吧?”
话虽是问的郑思瑶,眼睛却始终紧盯闻歆。
见她机敏向后退去两步,高海琛紧跟而上,
“如何?不若——今日就先下手为强?”
“高海琛……”
他暴躁开口,强硬将她后话打断,
“当初的邹明光,若是想要弄死你们母女二人,那可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仍趴伏在地的郑思瑶,整个人抖得不像样。
“你说,他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地,送你们珍珠发夹?”
高海琛的笑里,是满到溢出的扭曲,
“姓梁的那小子不也说了,拿杀戮视作‘玩乐’的那群面生黑衣人,才是杀死你母亲的真正凶手——”
他把玩着步摇,不动声色,又近一步,
“梁苏方也想将黑衣人的身份告知——但,被三爷强行打断了啊。”
高海琛边说,边向闻歆展示着步摇上那精巧的蝴蝶,
“黑衣人其实是大太太和老管家养在湘洲城的人,可他们与闻歆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
视线撇过地面的郑思瑶,
“郑姨太,您倒是说说,这是为什么?”
一开始的郑思瑶,怂恿邹明光动手,只是害怕旁人能通过闻歆,发现学堂时期的秘密。
也是在那时,郑思瑶先后从邹明光和高海琛的口中,得知了亓斯攸对闻歆反常的态度。
她不信,开始留意起亓斯攸的一举一动;
直到那日,她看着小拱桥上交错的两道身影,连同那在雨雾朦胧中,化作黑点离去的老爷车——
至此,潮湿一寸寸蔓延,霉菌自角落,攀长上郑思瑶的身。
哪怕是邹明光对母女二人,刻意而为之的“重视”,都没能让亓斯攸上钩——
也是在那时,郑思瑶才明白,原来从始至终,她都是动不了闻歆的。
不论是那个想要掩盖秘密的她,还是那个嫉恨到魔怔的她。
亓斯攸的关注也好,视线也罢,那同样是他展开的羽翼;
早在众人不曾察觉时,亓斯攸就已经将毫不知情的她,纳为他一人所有。
可高海琛却并不那么认为。
在他看来,或许在亓斯攸的心里,闻歆的确有别与旁人;
可那点不同,从没真正落进过亓斯攸的心里。
对亓斯攸而言,活着,就只是为了达成那一个目标;
也只会落向那一处终点。
见闻歆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高海琛耐心告罄,
“先下手为强啊,闻歆。”
他不顾她的挣扎,不顾手中的步摇,发了狠地抓着她肩,硌得二人生疼,
“你不是一直想要亲自动手吗?”
他转握上闻歆的手,无视她的推拒,强行就要将步摇塞去,
“今天这个机会,我双手奉上……你怎么……”
没人注意,面向屋门处的郑思瑶面色突变,拼尽了全力,从地面爬起,朝着正争执的二人手中撞去。
人影扑来,变故发生得猝不及防。
血流如注的脖颈,将上头插着的蝴蝶步摇,一同化进血泊。
顺着郑思瑶含笑的视线看去,就见亓斯攸正扶着门框,也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
外头的天,已经大亮;
此刻,背着光的他,只投进一片模糊的暗影。
这是郑思瑶以为的,最好的结局。
可,她还是不够了解亓斯攸;
若是她真的了解,就会知道,这样的方式,只能换得随往事而去的烟消云散。
一个人,活着的时候,都争不到半寸目光;
又怎可能在将本就不多的情分耗尽后,还能于他宝贵的记忆里,争得立锥之地。
可除了这个以外,亓斯攸待郑思瑶,已经是顶天的好了。
哪怕郑思瑶做了那么那么多,亓斯攸却从没想过要对她下死手。
毕竟,若是真要动手,他又何须好吃好喝地供着,还用尽了珍贵的药材,来给她吊命。
可她看不透,也不想要。
“歆歆。”
好半天过去,才听亓斯攸柔声开口,
“过来。”
就此,她义无反顾,抬步向他而去。
不顾她满手的血腥,他紧紧握上,牵着人就要往外走。
将要离去的脚步停下,
“不一样的。”
闻歆回身,看向仍是那个动作,定于原地的高海琛,
“亓斯攸对闻歆,就是不一样的。”
包括她那颗为他而悸动的心,也从来都不是因为他对她的那份例外。
亓斯攸的恻隐之心,于闻歆而言,是她对他产生好奇的伊始;
但对那些人来说,却是可以肆无忌惮,加以利用的软肋。
“高海琛,导致这一切的,从来就不是亓斯攸。”
闻歆一字一字,清清楚楚,
“大家都是身不由己的局中人,凭什么你受过的伤,不相干的人也要受?”
握着她的手,一瞬收紧。
“你阻止不了顾家小姐吗?”
闻歆借回握来安抚,
“你无法接受那段过往,将那视作耻辱,却又安然享受着顾家小姐舍身为你带来的便捷——最后,再将难测的结局,全怪在亓斯攸的身上。”
凉意穿庭而过,秋风带起南方特有的湿冷。
“年幼的小春尚会为了顾家小姐拼尽全力,你呢?”
闻歆不敢松手,生怕稍不注意,身旁的亓斯攸,就会倒进上一世的雨幕中,
“高海琛,你就是个没有担当,自私自利的懦夫。”
“不是的!”
高海琛暴诃道:
“若不是为了打入亓家……”
“可那是你们的共同目标。”
闻歆高声打断,
“不是亓斯攸一人的得益。”
她紧紧牵着亓斯攸的手,
“小春说,这就是顾家小姐最想要的结局。”
背影远去,轮廓渐没,
“也请你,歇了那不该有的心思。”
那样义无反顾的以身入局,从来都不该是高海琛用以开脱龌龊私欲的借口。
自那日之后,陵南便开始下起了小雨。
有了先前的那些铺垫,亓斯攸的位置,坐得名正言顺。
细雨如丝,淅淅沥沥的水珠垂挂;
这几日的闻歆,时常一人静坐窗前,独留一个日渐消瘦的背影。
小春重新搬了回来,整日黏着闻歆,在她耳边,叽叽喳喳个不停。
“闻姐姐,你不知道,棱北那儿可热闹啦。”
“蕉月居然没死,整日神神叨叨的,听说是撞坏了脑子……”
小春神神秘秘。
“前一阵,被关的她寻了机会,偷溜了出去,披头散发地在大街上,胡言乱语。”
“说什么……邹家从来都是她蕉家的垫脚石啦……还有……还有……”
棱北那儿的事,可以说是闹得沸沸扬扬;
哪怕闻歆不想听,也从小春和旁人口中,知道了个大概。
邹明光不知从谁那儿,听得他不能生育;
具体的原因还没确定,转头,却是詹素薇抚着肚子,将好消息告知。
邹明光还来不及将事情查清,蕉家趁他不备,直接动手;
一剂狠药下去,闹了个一尸两命。
可,就在这时,被关许久的蕉月却因看守松懈,偷跑了出去——
哪怕是零散的胡话,也足以将真相拼凑。
邹明光的确早就不能生育,这些年,他在蕉家的眼中,也只能算是一条死心塌地的“狗”。
女儿不是他的,殚精竭虑所做的一切,其实也都是在为旁人做嫁衣。
“听说那蕉月整日寻死觅活,现在被邹明光绑走了,怕是要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咯——”
小春嘴里被点心塞得鼓鼓囊囊,
“还听说那姓邹的并不是先天就不能生育,好像是被蕉家下了毒还是什么的……”
闻歆就这么静静听着,见小春吃得满嘴都是,取了帕子,帮她擦净。
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小春继续道:
“詹素薇早年不是……”
偷偷瞧一眼闻歆的神色,见她无甚反应,小春轻咳一声,
“她略通医术,一直有在帮邹明光调理,所以肚子里的那个,还真的是他的……”
闻歆认认真真,将帕子叠好,垂眼一遍又一遍抚过布料,
“那不是调理。”
詹素薇约莫是用了什么大补的猛药,这才在短时间内见了效;
可,对于一具早就亏空了的身体,那亦不亚于剧毒。
看着窗外渐止的秋雨,闻歆闭起了眼,感受着带起土腥的凉。
她轻声,道:
“要变天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