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63 -
就那一刀而言,闻歆是可以收手的,亓斯攸也是可以避开的;
但是都没有。
直到鲜血顺着刀柄滑落,在顶端汇集,周围人混乱得不像样;
作为当事者的二人,却是置身之外的平静。
亓斯攸屏退了众人,任由伤口外翻,血流不止,仍执拗地端坐药箱前,只等一个闻歆。
面对大气不敢出的小冬小春,他索性抱起瓶瓶罐罐,向她屋里走去。
“你还是落了刀。”
闻歆毫无反应,只抱膝坐在椅子上,眼神呆滞地落在紧闭的窗户处。
木箱磕在透出朽气的桌面,发出钝痛的响。
“闻歆——”
他伸出手臂,至她面前,
“我疼。”
见她置若罔闻,亓斯攸将药箱搬来,还不忘将里头的一瓶瓶罗列而出;
换来她大力一扫,溅撒开一地狼藉。
表面的宁和,终还是被撕碎;
人,又怎可能装一辈子的傻。
直到万籁俱寂沉落,身边的亓斯攸放轻动作起身,出了门,闻歆这才睁开一双毫无睡意的眼。
一包亓四在混乱中,塞进闻歆掌心的药粉撒出,一路畅通无阻;
距离自由不过几步之遥,却被黑影拦住了去路。
“小嫂嫂,给你药粉,是以备不时之需的。”
亓四自暗中走出,
“况且,你若是现在走了,多可惜啊——”
闻歆不想再浪费时间;
拖延得越久,可能性就越小。
可由远及近的脚步,连同延长而来的火光,宣示着一切已成定局。
亓四两手一摊,无辜地耸了耸肩,
“不关我的事啊——三哥可不是吃素的。”
说完,朝不远处一挥手,
“这里——这里!人被我拦下了!”
就这样,一路沉默着被带进火光烧红的主院。
明明是亓家老宅,可里里外外的严苛看防,却全是亓斯攸的人。
而他,恢复了往日的得体,几个时辰前才新增的狰狞伤口,被完美粉饰在衣料之下。
亓斯攸姿态闲适地坐于台阶前的太师椅上,单手托腮,搭放在左腿上的右腿脚尖轻点了点,浅笑着朝闻歆招了招手。
众人自觉让出一条道来,闻歆走近,这才发现被围堵的中央,好不热闹。
虽说亓大帅不怎么样,但后院里的美人,却是百花齐放,连着儿子们的样貌,也是个顶个的好看。
若说离开陵南前的亓二,还算有个人样;
现下这衣衫不整,躺倒在地的他,活脱脱像个被艳|鬼给吸干了的。
一旁正紧挨着亓二,横躺在地的,是同样衣衫不整、神志不清的面生女子。
只一眼,她就收了视线,乖巧站定亓斯攸身旁。
院内的低压并没有持续多久,闹哄哄的动静,就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
先到的,是大太太。
她那凄厉一声:
“我的儿——”
才算是把地面亓二的魂魄,给喊了回来。
亓二被眼前的通亮,激得抬手遮光,身旁的女子却还处于似梦非梦之中,扭动着身子,就要往亓二身上缠。
下半身早就在战乱中被废的亓二躲不开;
拉扯间,本就松垮的衣物算是全部散开。
大太太再顾不得往日的端庄,抓起女子的头发就要打要杀。
面对眼前的失控,亓斯攸只当是看不见。
此刻的他,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闻歆的手上;
又是揉捏,又是手掌贴手掌,比对着大小。
直到亓大帅拄着拐杖,在顾姨太的搀扶下,姗姗来迟;
这闹得令人头疼的场面,才得以控制些许。
待看清眼前场景,本就身子不大好的亓大帅这下是一个趔趄;
若不是身边人动作快,他怕是直接就能栽倒在地。
见此情形,亓斯攸才不紧不慢地起身,却也不上前,只牵着闻歆的手,站在原地,恭敬喊了声:
“父亲。”
闻歆甩不开,便也不强求,只对眼前的情况,越发疑惑起来。
直到传闻中那美艳万分的李姨太出现,这才得到解答。
据说当年,跟着戏班子来到陵南的李姨太,可是招得好几位颇有名望的,为她一人倾心。
从一开始的明争暗斗,到最后,甚至不顾颜面,大打出手。
而什么美人没见过的亓大帅,更是难得地使了手段,最后才如愿将人,给收进后院。
这些年,亓大帅的身边,来来走走,只有这个李姨太盛宠不衰。
哪怕,在有所谓救命之恩的顾姨太,风头最盛时,也不过将将与李姨太,打个平手。
而闻歆从未见过的亓五与亓六这对双生姐妹,也正是李姨太的女儿。
如此措手不及的深夜,李姨太却仍是仪态万千。
就见她推开人群,一把扑跪至那仍未明神智的半|luo女子面前,
“是谁——是谁陷害的你!”
亓斯攸嗤笑一声,李姨太浑身一僵;
接着,就是提着冰凉的井水,倒了母女二人一个猝不及防的小冬。
“你……你放肆!”
即使是在如今这样的局面下,自身都难保的亓大帅,仍不忘为他心爱的女人表态。
“去了菱东那种荒蛮之地一趟,你的教养也都被狗吃了!”
亓大帅的身后,是香味浓郁,正体贴帮着顺气的顾姨太。
人群外围再次冲进一人。
就见她第一时间将身上披风解下,想要往尖叫瑟缩的李姨太身上兜去,却换来李姨太毫不领情地一挡。
“没看见你姐姐被人给害成什么样了吗!”
李姨太双膝跪地,向亓大帅挪去两步,
“您还不了解小五吗?她的性子最像您了,直白不设防……这定是有人利用了她的脾气,您可一定要为小五做主啊!”
闻歆不得不感慨一句:
美人就是美人。
更何况,面前这个还是清楚了解自己的优势,并将其利用了个十成十的精明美人。
果不其然,亓大帅满脸心疼,哆嗦着手,就向身边人吩咐,
“赶紧——赶紧——”
秋天的陵南,的确是有些冷的。
一阵风过,满院的人,好似无生气的摆设;
闻歆感受不到暖意,下意识就往亓斯攸身边躲。
亓大帅这才注意到了闻歆的存在,直拿拐杖敲地。
不算所谓的“父子”,亓斯攸与面前这人,也算是一同“共事”了多年的;
论了解亓大帅,他排第二,怕是没人敢上第一。
“父亲。”
亓斯攸抢先开口,打断亓大帅,
“药呢,是五妹长期在用的。”
小冬一抬脚,一个贼眉鼠眼,精瘦矮小的男子,就这么被踹至众人视线内。
“二哥与五妹的关系呢,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了。”
随着亓斯攸的话音落下,大舞厅的侍应生识时务地自己走上前,开口作证。
“今儿这事,可不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
从此刻亓大帅的神情上不难读出,他已经后悔了;
后悔没在亓斯攸回陵南的路上动手,后悔让亓斯攸活着回来。
亓大帅作为这一团污乱的始作俑者,他不想着如何解决问题,只想着如何将亓斯攸这个捅破问题的,给解决了。
闻歆垂眸,落在亓斯攸的伤处,内心是寸草不生的荒凉。
亓斯攸安抚着收了收手,轻笑一声,
“儿子这儿,倒是有两个选择。”
亓大帅怒极,
“放肆!你什么东西!今儿是要反了你老|子不成!”
他铆足了劲儿,嘶吼道:
“来人!”
亓大帅不知,只这一病,就是悄无声息地变了天,
“快来人——”
可今日,就是他将这砖地敲破,也不会有人应他一声。
“儿子就是怕今日动刀动枪的——再见血,这才将人都散了出去。”
亓斯攸像是在同长辈闲话家常,面上始终挂着温润的笑,
“毕竟,这等丑事,万一有个舌头长的,将话给传了出去——”
眼前,只剩亓大帅“呼哧呼哧”,如牛般喘着粗气的声音。
“要不您先听听?这么大的事,光让儿子做决定,可不好。”
亓斯攸落了笑,一扫院内众人百态,
“若说二哥与五妹是‘兄妹’,那——做出此等事,就是——”
说着,嫌弃地摇了摇头,
“可若说不是‘兄妹’——”
视线落向正跪地,紧紧拥抱着亓二的大太太,
“母亲,您说呢?”
也不知是病糊涂了,还是药被灌多了。
亓斯攸的话一出,满院子的人无一不脸色剧变;
只有亓大帅,仍拧着眉毛,
“你在这儿跟我放什么狗|屁……”
可跪地的大太太,整个人,连着地面的影,都开始不自觉地颤了起来。
“亓三,我早就知你狼子野心,可却没想到,你丧心病狂到了如此地步。”
到底是靠着自己,一步步攀爬至现如今这个位置的女人,不过片刻,就整理好了情绪。
“你我二人也算母子一场,你与你二哥也有一起长大的情分,现如今他已经成了这副模样,你又何须对他下如此狠手?”
一抬头,大太太一张沟壑交错的脸上,已被泪水打花,
“他母亲走得早,你这是吃准了我对你俩定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你……”
就在这时,一个缩着脑袋的老妪,被小春牵带至众人面前。
小春揽着老妪的肩,同老妪耳语了几句,随即就见那双浑浊的眼睛一转,落在大太太的身上。
“是她!”
老妪惊喜道:
“当年那个来乡下生产的富太太,就是她!”
小春轻拍了拍老妪的肩膀,示意她不必紧张,
“这么些年过去了,你如何证明没有认错?”
约莫是想到先前谈妥的那一袋金子,老妪一心急,脱口而出:
“那个镯子!”
她眼馋地吞了吞口水,
“这样好水头的镯子,可不多见啊。”
小春继续问道:
“那你可还记得,那孩子,有何特征?”
老妪略一回忆,
“是个男孩儿……肋骨下,有一块巴掌大的胎记。”
说着她又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
“当年我也没什么接生的经验,擦洗时,还不小心把那孩子的脚,给烫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