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50 -
“幸芙?”
胡乱一抹泪,闻歆摸了摸小芙的面颊,
“真好听……”
“小芙还没有大名。”
她眨巴着一双眼,无措地看着面前这个又哭又笑的大人,
“爸爸总说就叫这个,但妈妈说啦,名字是很珍贵、很特别的,要再好好考虑。”
就见小芙双眸倏地亮起,朝闻歆身后喊道:
“姆妈!”
接着张开双臂,小跑着扑入刚进门的年轻女子怀中,
“你终于回来啦……小芙好想你哦。”
无奈自家女儿这同她父亲如出一辙的黏人爱撒娇,年轻女子刚要开口哄人,就听小芙说:
“那个姐姐迷路啦,都哭了……”
抬眼望去,闻歆撞入一双浸满江南柔润的杏眸,
“我听小芙的口音……”
年轻女子将小芙放下,笑着点了点头,
“我母亲是吴佳县人氏,我们也定居在思……那片……许久。”
幽静非常的小巷深处,生出了与世隔绝的恍惚。
光柱穿过窗棂,投落在地,是荷叶边的小白袜正在上头蹦蹦跳跳。
“不着急,先喝口茶,缓一缓。”
果茶酸甜,雾气袅袅,
“不怪我自作主张吧?”
热气熏得人眼眶酸胀,
“多谢你才是……是我叨扰了……”
闻歆捧着温热的杯壁,才算找回些感知。
低垂的视线内,只年轻女子递送来的一方折叠整齐的净帕,静候一旁。
泪水滴落,晕深帕面,闻歆不自觉喃喃出声:
“行尸走肉地活着……”
正擦拭银镯的动作一顿,
“的确,大都是行尸走骨的空壳一具,都是内里腐臭的大同小异。”
年轻女子看了眼闻歆的面色,想了想,
“又或者——可以把这些都当成画本子里头的既定。”
对上闻歆红肿失神的眼,
“这样说,会不会好接受些?”
银镯在手中绒布下,光洁如新,
“但——闻姑娘,信念能筑生血肉。”
爱也能。
她说,
“你我都有‘信念’,也有‘爱’,所以——我们都是活生生的‘人’。”
年轻女子说着,仔细端详了一圈手中的银镯,
“真的很神奇……尤其是‘人’与‘人’之间的那点‘微妙’。”
见她总算面露满意,将银镯戴至自己腕间,
“闻歆。”
她唤她:
“那也叫‘羁绊’。”
是人与人之间的羁绊;
是必然躲不开的命中注定。
年轻女子指了指银镯,
“这不叫‘羁绊’。”
又抖开那块擦拭银镯的绒布,展示的是未使用过的洁净面,
“这也不叫。”
翻转而过,是从银器上擦拭下的黑污,
“这才叫‘羁绊’。”
就听她感慨道:
“那种融进骨血的东西,必定是很疼的。”
因为深刻,所以疼;
因为深刻,才能叫做“羁绊”。
年轻女子含笑,俯身撑在柜面,单手支着下颚,
“想避开吗?”
她摇了摇一手食指,
“即使全部推翻,整局重来,‘羁绊’也定会‘牵’上你。”
她好像真的只是同闻歆闲唠家常,话音未落,就又开始收拾起旁的银饰。
“不过,一次两次的,都算是恩赐了……”
手中忙个不停,
“哪有那么多次‘重来’。”
她背对闻歆,
“一个两个都想‘结束’再‘重来’——”
不屑地“哼”了声,
“那会是彻底‘结束’,再没有‘重来’。”
这小巷的尽头一隅,好似真能将一切暂停。
闻歆已经很久、很久,都不曾如此平静过了。
小芙踩着门前砖格,玩得不亦乐乎。
见她满头是汗,闻歆抽出身上帕子,坐在门坎处,招了招手。
任由闻歆擦去满脸的汗,小芙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抬手捂上自己的心口,又按上闻歆的同一处,
“是心跳,姐姐。”
她笑起,一双眼是挪不开的好看,
“我的心,跳得好快。”
见闻歆动作顿住,怔怔看来,许久没有后话,小芙好奇地抬手挥了挥。
不等她开口,却见一道黑影快速从店门旁的巷口跑出,直冲进店内。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阿矣,我的阿矣呢……快回去!”
就听一声短促的惊呼,那俊朗男子将年轻女子扛在肩上,出门就朝小巷深处跑去,
“小芙,快关门!”
闻歆看得目瞪口呆,面前的小芙明显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类情况,很快反应过来,带着哭腔跺了跺脚,
“爸爸坏!老想着丢下我!”
闻歆急忙起身,帮着还没门锁高的小芙将锁落好。
就在这时,那男子去而复返,扛着人,从巷口探出脑袋。
那张脸,尤其是那双眼,俨然是放大版的小芙。
“有缘再见了,闻姑娘。”
说完,朝小芙一抬下巴,
“‘小电灯泡’,赶紧的,晚了短时间内可真见不到爸妈了。”
眼见连着背影都如同复刻般的一大一小,先后消失在巷口;
闻歆张目结舌,立定原地。
“姐姐,不要害怕,小芙觉得,‘羁绊’是很美好的存在。”
气喘吁吁跑回,小芙探身,同闻歆告别,
“我们有缘再见哦——”
一溜烟,只留尾音荡出,
“妈妈!我跟你说,爸爸上次……”
直到周遭只剩自己的心跳与呼吸声相撞,闻歆这才失力跌坐回门前台阶。
睡意悄无声息侵袭,早市敲醒沉静整夜的菱东。
就这么在门前角落凑活了一整夜,闻歆浑身酸痛,寻声而去。
走过那片冷清的弯弯绕绕,眼前赫然是再熟悉不过的闹市区。
忽略心底那些不对劲,手中是自前段时日起,便不再离身的小钱袋。
就这样,闻歆一人抱着大包小包,在巷子内的各个分叉口兜兜绕绕许久,油纸包也被融化的蜜糖染深;
不用看,也知道,那特意给小芙买的糖人早已是惨不忍睹。
实在找不到通往银饰铺的路,颓丧地落下肩就要往回走的闻歆,却见前方巷子岔口,有一老伯正路过。
听完闻歆的描述,老伯脱口而出,
“这都什么年代了,谁还买银饰啊,不保值,还容易发黑——”
话至一半,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面色古怪地打量了她许久,这才沉默着抬步带路。
没走多久,就见老伯停步,指了指前方小段破败的巷子尽头,独留的一户铺子,
“你说的……该不会是这家吧……”
说完,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蝉,脚下踉跄着逃一般离去。
来时巷子墙面上的烈火焚烧痕迹,一路蔓延;
目光所及之处,皆被风雨洗刷得褪了色。
连同掉落在地,摔成两半的招牌上的字,都再无迹可寻。
被随意放在身旁地面的油纸包,引来大群蚂蚁;
闻歆坐在陌生的门前台阶,抱膝将脸埋入。
脚步声在这幽寂的末路,被无限放大。
“闻歆。”
那陌生了整夜的惶恐不安,终在此刻被抚平,
“我们回家。”
“你来找我了?”
闻歆抬起头,眼前是向来得体示人的亓斯攸,满面胡茬。
“是。”
他像是无事发生,蹲下身,伸出手,
“我找了你整夜。”
还好没有丢;
还好找到了。
见她闭上眼,久久无回应,亓斯攸刚要开口,却见闻歆朝他伸出双臂,
“我没吃东西,好晕。”
她说:
“你抱我。”
就这么乖顺地任他横抱起,甚至配合地圈揽上他的脖子;
回到府内,她也只当是看不见整府的战战兢兢。
顶着身心俱疲,在简单洗漱后,闻歆倒头就睡;
再转醒时,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头重脚轻地摸索着下了床,几乎是在花瓶落地的同时,屋内亮起。
一时适应不了,闻歆眯起眼,借手挡光;
手挪开时,亓斯攸正沉默着端坐桌旁,一口口啜饮着茶。
只是他面前的桌面上,全是闻歆这一阵准备好的“小金库”。
除开那日不离身的钱袋,这一个两个的,大都是被简单包起,能带上就走的。
“你倒是聪明。”
空腹被灌了大量的酒,现下又将桌上隔夜的茶给喝了个精光,
“累赘的、不方便的、用不了的,都舍了。”
咽下胃里泛起的抽痛,亓斯攸随意拿起一个小纸包,连带着里头的“真金白银”,也一并撕了个粉碎。
“亓斯攸!”
闻歆大步上前,见亓斯攸又抓起一叠,吓得她只好定步原地,软下声调,
“我们有话好好说……”
“这么紧张做什么?”
他好笑地看她一眼,将先前被撕碎的里物抽出——
那明明是闻歆反复落笔,最后统统被团成废纸丢弃的亲笔信。
见状,她沉默着退坐回床沿,不发一声。
他却丝毫异样都无,只走上前,蹲身她面前,从手中的绒布袋内,抽出一条细长的项链。
是一条银质垂挂珍珠的款式。
“不喜欢?”
他不顾她的阻拦,非要将项链挂上她颈间。
拒绝不成,二人在推搡间,失了分寸,项链被拍落在地。
亓斯攸全程平静到可怕,只将项链捡起,执拗地就要再往闻歆颈间挂去。
“亓斯攸……我又不是你养的猫猫狗狗……”
后话被他一声轻柔到不可思议的“嘘——”打断。
“不是说了,要在我身边的吗?”
他不容她抗拒,还是将项链顺利挂上,
“为什么想走?”
坠挂的珍珠被亓斯攸细心摆正,指腹从莹润的一颗挪向闻歆锁骨,
“好歆歆,你凭什么觉得,你想留就留,想走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