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27 -
直到梁苏方出声的那一刻,闻歆才算明白,亓斯攸先前的反常从何而来。
梁家父子今日前来,拜访探病都是假,一探虚实才是真。
至于他们要探的“虚实”,与别有深意的对话间,所提及的闻歆有无关系,这暂且还不得而知。
见梁家父子就要离去,屏风后心乱如麻的闻歆尚未来得及松一口气,窗外突然飞进一只足有半个手掌大的深色硬壳虫,直直朝着正对窗户的她冲来。
饶是如此,闻歆还是第一时间将惊叫声咽下;
只可惜,踉跄挪移的脚步在惊慌间,踢带到一旁的小方几。
精美的白瓷花瓶落地,于顷刻间炸裂成片。
亓斯攸第一时间起身,拦在抬步就往屏风冲去的梁苏方面前;
“养了只好动又不听话的猫儿,自打来我身边,府内的瓷器险些被她给败个精光。”
就见他满是兴味地朝梁苏方笑了笑,
“倒是让二位见笑了。”
说破了天,梁家现如今的身份,也只能算是个和菱东各取所需的药材商;
至于同棱北蕉家的亲事,一如先前亓斯攸所提,事情没到最后,那就还不算板上钉钉。
想到此,梁老爷一把上前,将梁苏方往自己身后拽,
“是我们叨扰太久了,三爷的伤还未好透,切莫要小心——”
笑了笑,继续道:
“尤其要注意,万不可让那般性烈的小畜|sheng近身。”
离开时,梁老爷仍不忘客气地直道,回去就让人送些梁家秘制的金疮药来,还望亓斯攸不要嫌弃。
就这样,闻歆煞白着一张脸,僵立原地,同面前的白瓷碎片大眼瞪小眼了许久;
神思恍惚间,是亓斯攸大力掐过她的下巴,
“歆歆这是打算将我满府的瓷器——都败光啊。”
将人连拖带拽了一路,清散了满院的下人,屋门被关得震天响。
闻歆被亓斯攸大力丢甩上床榻,头晕目眩间来不及反应,他已压覆上她身,一把掐住她脖子,冷笑着逐渐收力。
本以为今日会被掐死在这儿,在闻歆将要窒息的当口,亓斯攸却又蓦地松了手,换来她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
胸膛剧烈起伏,闻歆爬伏在床榻,大口大口地换着气。
亓斯攸也平静不到哪儿去,紧了紧拳头,沉沉叹出几口浊气,又压回床榻,单膝制住她双腿,
“我倒是小瞧了你。”
他冷笑,几指掐着她面颊,另一手又轻柔地将她被呛出的生理性泪水拂去,
“你那邻家哥哥,可是专门为你而来啊。”
闻歆说不出话,连气都没喘匀,只能在他的桎梏下,边止不住地呛咳,边徒劳地摇头。
“我就说,好端端的来拜访我做什么——”
亓斯攸已经快被那无端的无名火,给烧光本就所剩无几的理智了。
“我……我真的不知道……”
闻歆挣扎着想同他好好说话,却只换来越发加重的力道。
“你不知道?”
他连连冷笑,
“那你知道他一个在陵南湘洲城长大的,却同棱北蕉家有婚约吗?”
指腹重重压过眼尾,冰凉的戒指划过,落下红痕,
“人家有青梅竹马,年年岁岁不敢忘的青梅竹马,你是什么?”
先前调查到的闻家过往,同梁苏方那张焦急着就要往屏风后奔去的脸对上,
“被施舍那一星半点儿可怜的‘流浪猫狗’?”
闻歆不敢置信,瞪大了眼睛,好不容易压下的委屈重新涌起,眼圈发红,
“亓斯攸……”
被施舍那一星半点儿?
如果是这样,那么亓斯攸两辈子给到她的那一星半点儿的恻隐之心,是不是也如同对待无家可归的小猫小狗那般?
闻歆从来都不知道,亓斯攸是这么看待她的;
在千千万万种可能里,她也从未想过会是这一种。
那些曾在同亓斯攸的相处中,被闻歆亲手累加上的一砖一瓦,于此刻,倾散坍塌。
尘土扬起细密的针,钻入心肺。
她突然发力,他毫无防备,被她推离她身,
“亓斯攸……先不说自吴佳县相遇,我的一颗心就全扑在了你身上……”
也顾不得说不说漏嘴,闻歆哽咽着变了音,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
“就说入了你府的这些日子,我可有哪一刻是不在你眼皮子底下的?”
她胡乱一抹被晕化了的视线,
“我上哪儿去知晓他和棱北的事情?我上哪儿去同梁苏方联系?”
越听越生气,亓斯攸怒极反笑,一把将闻歆压回床榻,
“好姑娘,你那么聪明,肯定能猜到当初那两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是谁安排的,是不是?”
那只能是亓斯攸。
“那歆歆可知道,在我的人赶到时,火势并未烧到你母亲所在的屋内——”
看着她血色褪尽的脸,亓斯攸那股子没有出处的无名火,总算是灭下了些,
“你母亲那时已经断气,但并非死于大火——而是被下了剧毒。”
因着模样太过怪异,在闻淑若入土为安前,亓斯攸特意寻人来检查了一遍。
“你母亲的关节处,可是常年用药?”
这些年,闻淑若一个人将闻歆拉扯长大,什么弯路没走过;
身上积攒起的伤,尤其是那些每逢阴雨期就被视为“酷刑”的,全都集中在关节处。
“死因是那药效极烈的毒没错,但从你母亲的身上,验出了多处——常年接触慢性毒药的痕迹。”
对上她开始不聚焦的眼,亓斯攸火气悉数全灭,甚至冒出懊悔,
“尤其是她的膝盖处。”
“慢性毒药?”
她闭上眼,眼珠滑落,打湿被面,
“那……她人呢。”
亓斯攸从没提过闻淑若,闻歆也一直没敢问;
她总觉得再缓一缓,再等一等,就不会那么痛。
可是,闻歆怎么也没想到,待到再直面时,会是如此残忍。
曾几何时,清俊的少年穿着尚来不及换下的深色学堂服,敲响弄堂深处的大门。
难熬的梅雨季抖落满地雨珠,闻歆烦躁地将一头沾湿后呈微卷的头发揉得乱乱糟糟。
对上他清亮的眼,她惊讶地“啊——”了一声,又急忙将院门“哐当”一记关上,换来一门之隔的他握拳遮嘴,闷笑起。
而门后的她,慌里慌张地借着双手,将卷翘的头发抚平。
就听他柔声开口,是同他模样一般的清朗,
“闻歆,再晚我就赶不及回家吃晚饭了。”
掌心将衣服下摆又捏又攥,皱皱巴巴;
她几番尝试开口,却吐不出只言片语。
等不来她的回话,他也不恼,反而因着她这份无措,在胸口炸开无数甜腻的泡泡。
他不觉得这梅雨季恼人,他只有满心的欢喜被这热气腾腾的潮气粘连;
顺着肌理,泡入心扉。
“那——我将药挂在门把手上,你记得转交给闻阿姨。”
他清了清嗓,指尖留在冰凉生锈的斑驳上,
“我们——明天见。”
闭上眼,被抹去光鲜的过往袭来,将这酷热的盛夏,拖拽至数九寒冬。
闻歆好似又回到吴佳县的那夜,那层层垂挂的布料后,那优柔寡断的不确定中。
她又是那时,在亓斯攸的小洋房内,初次醒来时的模样。
明明好端端的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却连着半分该属于活人的生气,都感受不到。
而他那早该好了的伤口,当下却真如他平日里所表现的那般,从里头,开始泛出疼来。
双手撑在她脸侧,一片阴影笼下,换来她缓缓睁眼。
“闻歆。”
他说,
“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但——我要你这儿。”
说着,他点了点她心脏的位置,
“我只要你的这儿。”
“我要你这儿干干净净;我要你这儿没有二心。”
纵是曾经有过旁人——
突然被自己的念头梗住,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
亓斯攸烦躁地捏紧了拳头,手背qing|筋暴起,
“我不管你过去如何,但你别忘了,是你说的……”
是你说的,要站在我的身边;
是你说的,从不曾对我撒谎。
最初是你,主动寻上门来;
后来也是你,先喊的开始;
是你啊闻歆——
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探破了那多年不曾动摇的底线。
她木愣愣转过视线,散开的画面被重新凝起,
“那……三爷……我何时才能见见我母亲?”
听她开口,他闭上眼,低低笑起;
笑到眼角隐隐有水光泄出,又倏地止住。
他贴近她耳畔,
“闻歆,你有心吗?”
他像是在看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又像是独行多年,终于在这世间,遇到了令他费解的难题。
亓斯攸的脸上,难得冒出了近乎稚气的迷茫。
有心吗?
闻歆伸手,捂上那作为梦魇纠缠着她,被利器刺入千百次的胸口;
掌心下,是微弱的跃动正传入。
那不是梦;
她更不是一缕幽魂。
“三爷,闻歆的一颗心,自小拱桥上初见,就全挂在了您的身上。”
她的确没有说谎,
“从不曾给过旁人半分。”
过去没有,现在不会,将来更是不可能。
只是这话要如何去听,怎样去理解,的的确确是道从不曾遇过的难题;
亦是令二人都无力的难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