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26 -
那日的事就此翻过,亓斯攸没再提,所谓的“交换”,闻歆也不敢多问。
如今,最艰险的一程已经走完,但若是想要彻底将菱东收入囊中,这并不是一件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情。
现下,亓大帅借着关心三儿子的名义,赠财、送人、运物资;
亓斯攸见状,索性大门一关,对外称病,乐得清静,任由陵南的人,将菱东搅得乌烟瘴气。
至于,亓大帅是真的想要弥补这个儿子,还是只想要借此机会坐收渔翁之利——
“老东西这昭然若揭的心思,就不值得咱们去多费心费神了。”
前不久,菱东城内新开了家生意爆火的大酒楼;
其中最出名的,却是里头每日限量供应的消暑小点心。
被做成莲花形状的半透明一碟,弹弹润润,一勺子下去,薄荷的沁凉裹着上头淋浇的手工果酱,视觉味觉双丰收。
就听闻歆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又送入一勺,快乐得眯起了眼。
面前累起的,是已经空了的三碟。
正坐在桌前,翻阅书信的手一顿;
亓斯攸见状,摘下眼镜,边揉着鼻梁,边向桌边走去。
见他只站定桌旁,笑眯眯地看着她,闻歆暗道不好,急忙取了一旁未曾动过的干净新勺,端着点心碟子,就要将最后一口送喂给他。
亓斯攸伸出两指一推,视线落向正横躺桌面,勺柄处还站着果酱的闻歆那把上,挑了挑眉,意思不言而喻。
顺着亓斯攸的视线看去,脸莫名热起,闻歆支支吾吾半天,也不敢看他;
外头却突然响起下属略显匆忙的通报声。
听完通报,亓斯攸却久无动静,闻歆好奇看去,就见他一脸张扬的笑,迎着她的目光,一口将她手中的点心吃下。
接着,头也不回地就这么出了屋去。
没离开多久,亓斯攸回来时,闻歆正背对着他,斜倚在榻上,时不时还因饱嗝而抽动一下。
看了眼桌上的空碟子,无奈的笑里,难免生出些宠溺;
无声摇了摇头,亓斯攸刚要开口,一转念,却是下属方才的耳语,适时涌入脑内。
原本晴朗的神情在瞬间,填满沉沉乌云。
屋内静得一时间像是只有闻歆一人,她疑惑着回身,却见亓斯攸站在门前,背着光,只剩黑影黯淡。
他说,
“来了几个意料之外的‘贵客’——”
听他语气,可真不是什么受欢迎的。
“歆歆准备准备,与我一同前去。”
战战兢兢收拾好,在亓斯攸拿着珍珠耳环比对在闻歆耳边,不知道是第几回感慨着:
“可惜了,若是歆歆能戴上,定是极美的。”
闻歆只能干笑几声,一把抓住他手腕,小心翼翼将他手中的耳环取下,收进盒内,拽着他的人就往屋外走。
亓斯攸就这么任由闻歆拉着,只是他身上的这份阴晴不定,着实令她心慌。
“歆歆就这般迫不及待?”
这是哪里的话?
闻歆如芒在背,明明就离开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也不知是谁气到了这位爷,正绞尽脑汁着想办法哄,就听他不咸不淡,开口道:
“走错了。”
顺声回首,亓斯攸面无表情地提了提唇,指了指另外一条与现在正走的,完全相反方向的路。
到了会客处,亓斯攸将闻歆安排在一面五折的木雕镂空屏风后头;
临走时,倾身上前,点了点她的唇,
“在后头乖乖的,别出声。”
明明是柔声细语的一句叮嘱,闻歆却嗅到了毛骨悚然的味道。
见她乖顺点头,他那越来越阴沉的脸色,才略有好转。
百无聊赖地坐在屏风后头许久,不知是打到了第几个哈欠,才听寒暄声响起。
一开始的几人约莫在门外交谈,闻歆听得并不真切,只好奇着,不知来人是什么身份,竟能让亓斯攸如此。
可当客人进屋,隔着一面屏风,真真切切将那你来我往给听了个彻底;
本单手支着脑袋的闻歆嘴巴微张,瞬间端坐起身,置于膝上的手下意识攥紧,指关节泛白,少有的坐立难安了起来。
这么多年来,陈家再如何,也从没有产生过自立为王的念头;
无他,只因菱东这处物资匮乏,按着这地理位置,地界处境,根本就是件不可能的事。
想到此,闻歆不免感慨,怪不得亓大帅从始至终,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姜还是老的辣。
可人算,到底是不如天算。
前一阵,先是亓二那里需要支援,后来又是陈世聪出事,亓斯攸再对外称病养伤这么许久;
现如今,明面儿上管事的,是亓大帅派来的人。
一个对菱东不知根不知底的陵南人。
更何况,就菱东来说,本就需要药材储备;
这么一来,药材库早已是求过于供。
要知道,若是有人在药资匮乏时借机发难;
届时,哪怕亓大帅有那通天的本领,陵南的远水,也救不了菱东的近火。
这多年来的苦心维系,到最后也只怕是功亏一篑,迟早要成为他人的盘中餐、囊中物。
怪不得——
闻歆心道。
怪不得亓斯攸对前几日的那封信件,那般平静;
他这是打从一开始,就将一切都算了进去。
他可不要亓大帅那半分真情也无的、廉价又虚假的“父慈子孝”;
亓斯攸要的,从始至终都是陵南出手。
且不能只是为了面子上过得去。
亓斯攸谋算的、等待的,从始至终都是让陵南,又或者说是让亓大帅站在自己的同一阵线,全心全力地共同对外。
只有这次危机安稳度过,大洗牌下的菱东,才能在真正意义上,被收入囊中;
到时,亓大帅的手再长,也只能身在陵南,遥遥相望。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事情不到最后那一刻,谁都以为自己是那只“黄雀”。
这边明枪暗箭,好不热闹;
菱东城内,却突然来了个棱北的药材商。
药材商号称愿意以齐平于市场价的价格,出售给菱东所需的药物;
但前提是,菱东城内一处房产,需得以市场价一半的价格,出租给他们一年。
一年后,若非棱北主动退租,则转以市场价续租,菱东不得强制停租。
而那处房产,正是近期新开张就爆火的大酒楼。
这笔买卖,亓斯攸没有道理不做;
虽然这里头的猫腻,就差直接逐字逐句宣读给他听了。
那时面对满心忧虑的闻歆,
“歆歆不信我?”
他伸出两指,细细将她眉间褶皱抚平,
“跟在我身边,可不是让你终日‘苦大仇深’的。”
在闻歆看来,眼前这路,可以说是越走越窄,越走越艰难。
不过有一点,闻歆的确从未同亓斯攸撒过谎;
她是真心的不后悔,也是真心的,想要同他肩并肩。
她愁的是越来越惊险的处境,却从不曾生出过退缩。
譬如,现下。
就听外头那中年男子哈哈大笑两声,
“今日一见,才知外头那些神乎其神传言,竟都不及三爷您本人的一半啊。”
“梁先生说笑了。”
亓斯攸撇去茶水浮叶,放在鼻前闻了闻,也没喝,只又将杯盏放回,转头对上自进门后,便一言不发的另一人,笑吟吟问道:
“梁公子怎么瞧着精神不大好?”
不等梁老爷开口,亓斯攸作恍然大悟状,
“听闻梁家同蕉家好事将近,莫不是操办婚事太过劳累?”
就见他转了转不知何时,被拿在手中把玩的单只珍珠耳环,
“外头都道,梁少爷同蕉小姐是指腹为婚的好姻缘,这些年纵是分隔两地,青梅竹马的情意那可是半分不减,年年都有书信礼物寄去——用情这般深,可真是羡煞旁人啊。”
听着这仿佛追忆往昔的语气,闻歆在屏风后默默点头;
对外的亓斯攸,可是个深爱已故夫人的“大情种”啊。
“三爷可莫要开我玩笑了。”
梁苏方一开口,闻歆那悬着的心,才算真的落下。
她没有听错;
现在是他,那夜也是他。
“倒是苏方还来不及恭喜三爷。”
亓斯攸挑眉,指腹摸了摸手中那莹润的一颗,
“哦?恭喜我什么?”
梁苏方朝亓斯攸疏离又礼貌地笑了笑,
“听闻三爷来了菱东后,新得一位活泼又机灵的可心人儿……”
“唔——”
亓斯攸摇了摇头,视线一直落在手中的耳环上,
“不对。”
他说,
“不是来菱东才得的。”
说完,抬起头,一双溢出笑意的眼,紧盯梁苏方的脸。
他意有所指,甚至那笑里头,还带着不易察觉的挑衅。
梁苏方也笑;
只这一笑,露出了些许与亓斯攸截然不同的少年气来。
这迎着他,倏然笑起的模样,让亓斯攸想起了闻歆;
可偏偏这平日里喜欢得不行的模样,在此刻,最让亓斯攸生气。
察觉气氛不对,梁老爷急忙开口,直说今日叨扰太久,现如今天色不早,边用眼神示意梁苏方,边起身就要离开。
经过方才那一番较劲,亓斯攸为数不多的耐心也被耗尽,疲乏地揉了揉鼻梁,点了点头,唤了下人来,
“前些日子的伤还没好,这若是再不去换药,就怕她又要同我闹起脾气——”
抛了抛手中的珍珠耳环,亓斯攸抬眼,朝梁家父子笑得客气,
“那就不送二位了。”
梁老爷自是一万个答应,拉着梁苏方就要出门。
只不过人才转身,被置于屋内暗处,那面不起眼的屏风后,却突然传来巨响。
梁苏方第一时间回身,透过镂空的木雕,看见里头隐隐有人影闪过,下意识抬步,就要向那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