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突然的一句抱怨,但许是因为傅昭南的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话扔出的效果只换来一阵沉默。
两个人目视前方,谁也不看谁,就静静地坐着。
柳清姿的心此时是浮着的,就浮在那句话里,上不去下不来,深了不敢细究,直接无视奈何气氛不允许。
她只得自认为很坦荡地把问题还回去,理直气壮地说:“我糊弄什么了?!”
她是个强势的人,傅昭南也强势,两人平常自然相处时气场算是持平的,甚至某些时候,柳清姿机灵古怪一点,言语上还能压他一头。
但莫名的,她心里就是发虚。
越虚越得表现自己不虚,她笃定什么似的,说:“你想说什么,不能直接说,话里话外非要拐两道弯来,怎么,跟我耍心眼呢?”
傅昭南侧过头看她,迎上了她的目光,那目光特别清亮。
可越清亮,傅昭南心里越窝火,他挑衅似的问:“我直白着来,你接得住吗?”
柳清姿:“......”
她被问住了,整个人一顿,先是感觉意外,意外过后,眼神就开始闪躲了。
傅昭南像是已经预料到了她不会再回应什么,也不期待。
他把那半瓶水放一边,站起来,两手抄进裤袋里,冲她笑了下,笑容挺耐人寻味的。然后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说:“我抽根烟。”
他随即走开了一段距离。
柳清姿忍不住瞥他一眼,他抽烟的手法很熟练。
她盘算着,抽烟喝酒都会了,什么臭毛病。
没让她等,傅昭南抽烟很快,三两口结束,剩下的半截碾灭扔垃圾桶了。
再走近,他看了眼时间,说:“不早了,我走了。”
这告辞挺突然的,但也确实该告辞了,今晚他扔出来的话,话里都有些其它意思,柳清姿故意不接,甚至还装着若无其事地想把话推回去,说明她听懂了。
听懂了,现在又在一个“进退难以捉摸”的局面下僵持住了,那么谁心虚,谁难受。
傅昭南不难受,他挺坏的。
柳清姿皱起眉头。
平常极其稳重冷静的一个人,今天晚上却没头没尾的。
她微微担忧。
傅昭南轻笑:“我没事,喝了,没醉,清醒着呢。”
柳清姿主动说:“我送你回去。”
傅昭南摆摆手,没让。
他在路口拦了辆出租车,坐上车时,降下车窗,平静道:“明天见。”
柳清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呆了呆,脱口道:“明天还见?”
在哪见?
傅昭南一抬下巴,很确定地说:“见。”
出租车驶入夜色,很快人就没影了。
柳清姿又干站了好一会,才折身取了车回家。
洗过澡,她坐在床边,看了看时间,已经凌晨了。
挺困的,但没法立即睡着,她盯着黑乎乎的天花板,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意识有些朦胧的时候,听到客厅有脚步声,知道是袭瑛起夜了。
袭瑛更年期现在容易惊醒,睡眠质量极差,柳平柏怕吵到她,有时忙完不回卧室直接睡书房。
她不知道是不是她刚才折腾出了动静,把袭瑛吵醒了。
第二天一早,她起床,问了句,我住家里是不是打扰你们的作息了,不行,我干脆向学校申请宿舍好了。
“不至于。”袭瑛说,她看她也是一副没睡饱的状态,问说:“谁给你气受了?”
“没啊。”柳清姿眨巴着眼睛,眼神里困惑着她这话从何问起。
袭瑛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脑门:“那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比外面的天还阴沉。”
今天天气不好,阴阴沉沉的,还闷燥,像是在憋一场大雨。
柳清姿没觉得自己不对劲,白袭瑛一眼:“你现在说话怎么是这么个模式,大仙似的。”
她不理她,迅速吃了早饭,赶去上课。
陈诗骏缺席了。
起初柳清姿以为他只是迟到,后来一个上午不见人影,中午休息时,柳清姿喊住孙展鹏和丹娅,问他人去哪儿了。
丹娅和孙展鹏神色也非常着急,两人并肩趴在电脑操作台面上,急出一脑门的汗。
孙展鹏开始还有些犹豫:“我知道他去哪了,就是不知道该不该多嘴说。”
柳清姿看他为难的样子,丝毫不近人情地说:“如果跟我没关系的话,那就不要说了。”
她是个很有分寸感的人,更称不上热心,对于学生的私事没兴趣。
她按照章程,在出勤表做了标注。
丹娅看着那栏打红色错号的表格,很是担心。
她问:“这个是要交给邵主任吗?”
“是。”柳清姿果断地说:“上面要求一日一上报,这跟你们的动向息息相关,暑假期间,校门自由出入,出现任何安全问题,我担不起责任的。”
“能出什么事。”丹娅想让她放心,语气故作随意,“已经是成年人了,还能被人贩子拐走了不成。”
“对,你们成年了。”柳清姿平静地说:“任何行为产生的对应后果,做之前,应该考虑清楚了。”
丹娅被噎住。
她又问:“缺勤不到的后果严重吗?会不让他参加后面会议吗?”
柳清姿摇摇头:“具体的我说不清楚,最终与会安排的决定权不在我这里。”
严格的体制之内,她是借调的外人,甚至比学生还要被动,想要不出错,必须守规矩。
“他真的是情有可原。”孙展鹏为他求情,“老师你别对他有偏见。”
柳清姿很直白道:“控制不住情绪,无缘无故缺课,在我这里,态度确实有问题。”
孙展鹏心一凛,还期许着昨天一块打球,气氛融洽,他们的关系似乎走近了一些,说句软乎话,柳清姿能网开一面,但她并不为所动。
孙展鹏和丹娅对视一眼。
丹娅说:“老师,陈诗骏今一早跟翻译公司的那个项目负责人谈崩了,开始定好的稿费现在只答应给1000。”
柳清姿皱了皱眉。
丹娅满面愁容地看着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柳清姿顿了顿,她事多,人忙,并不想再给自己找麻烦,但丹娅一嘟嘴,盯着她的目光楚楚可怜,她很难拒绝,张口问:“扣费的理由呢?”
“就说延期交稿,以及稿件的质量不过关。”孙展鹏说。
丹娅也气愤道:“延期交稿纯属扯淡,不满意的地方,他也按照他们的要求修改了呀,一直在改,改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柳清姿抿抿嘴唇,沉默了,她直接想到一种可能性。
“被骗稿了吧。”她叹口气,但也没说的很笃定。
“不会吧。”孙展鹏瞪眼睛,“挺大一家公司,而且这个公司以前赞助过我们学校的演讲比赛,挺可靠的。”
“大公司就不会骗人了吗?”柳清姿说,“跟公司负责人联系的聊天记录还有吗?方便让我看看吗?”
孙展鹏摇摇头。
丹娅说:“我去找他要,老师,晚点给你行吗?”
“行。”柳清姿说。
丹娅犹豫一下,眼神在柳清姿手里的出勤表上来回瞥着,“老师,那......”
柳清姿打断她,道:“一码归一码。”
丹娅无奈地耸耸肩。
傍晚下了这一天的课,柳清姿疾步匆匆去了趟院办,如实跟邵主任交代了两句,再出来,抬头一看天变了,大片乌云堆积,黑压压的,仿佛要沉下来似的。
见是要下雨的前奏,她慌忙驱车往卓薇那边赶。
而越往北开,她发现浓云愈重。行驶了三分之二的路程时,憋了一天的雨哗啦啦地落了地。
雨点落得又大又急切,完全是砸了下来。她车里没放音乐,密闭空间很安静,更能清晰地听见雨珠扣在车顶那重重的噼里啪啦声,像是要把车顶砸穿。
柳清姿不喜欢下雨天,因为以前的雨天都是些不好的回忆。
她心里有些发毛,卓薇打来电话时,她正好在等红灯。
“到哪了?”卓薇问。
“半路了。”柳清姿说。
“啊,已经过来啦!”卓薇顿了下,说:“那让傅昭南跟你说吧。”
柳清姿还没反应过来呢,只听傅昭南问:“能开吗?别逞强,不行路边停车,我去接你。”
“不用,太堵了,下班高峰车道又乱,往外面挤的话,还不如往前跟着车队走。”柳清姿切了免提,把手机搁在腿上,红灯转绿时,启动车子。
况且,她看这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了。
“看得清路吗?”
“还行吧。”柳清姿如实说,“就是前后有点顾不过来。”
“那就先顾好前面的车距。”傅昭南交代着,并没有特别担心:“雾灯打开,不要超车和变道,就老老实实卡在自己的车道走就行,集中注意力。”
“好。”柳清姿说。
“嗯。”傅昭南沉沉地嗯一声,顿了会儿,说:“不用怕,车速低,撞了就撞了。”
这口气挺狂,但确实符合他的性格,对什么东西都不太在意。
柳清姿觉得好笑:“什么叫撞了就撞了,合着不是你的车不用心疼。”她得理不饶人:“撞了你给我修车吗?”
“行啊。”傅昭南话接的利索,说话时尾音轻轻往上吊着:“你往我身上赖,我就给你修。”
柳清姿:“......”
照着以前的相处模式,这话不可能从傅昭南嘴里说出来,因为冒犯,朋友之间想要舒适的相处,说话界限很重要,一不小心打了擦边球,关系就得往两个极端走。
柳清姿沉默了,而她一沉默,傅昭南直接干脆地又说:“那不修。”
有点像耍小孩子脾气,柳清姿甚至想象的到他面无表情说话的神态,轻轻笑了笑。
“在餐厅,等你来。”傅昭南不扰她分心了。
“我还需要耽搁一阵。”柳清姿让自己的声线听起来尽量正常。
“不急。”傅昭南说完,利索地将电话挂断了。
就这样,费力地又开了四十多分钟,柳清姿抵达餐厅旁边的地面停车场,规矩地停放好车辆。
要下车时,她打开储物盒,翻了翻,没在里面找到雨伞,又探向后排张望,也没有看到,想是柳平柏用过后忘记放回车里了,她作罢。
但她同时也没有麻烦卓薇来接,她看商场的连廊离得近,一小段距离,从那边可以直接绕去餐厅的侧门。她索性推门开车,上锁后,迎着雨跑了过去。
不可避免的被淋湿了。
她拂开黏在额头的碎发,又抹了抹手臂的水珠。
正要起脚走,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抬头一望,只见傅昭南撑着一把黑伞,疾步走近。
他在她面前停住,伞微微举高,露出他的脸。
“师哥。”
柳清姿冲他笑了下。
傅昭南低头看她一眼,很多场景莫名重叠,他不解地皱起眉头,问:“你为什么总是把自己弄得湿漉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