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后,经历了一些人世变故,也有了一些只能在失眠的夜里独自咀嚼的故事,当青涩褪尽,原谅了不确定的开始,原谅了确定的结局。
只不过在某个夜里起身热牛奶时,猛然发觉当初那人说的话是这个意思。
秦嘉卉吓得双手捂嘴,尽可能不发出声响。猛然手臂磕碰到课桌的声音让熟睡的洛木眉头紧皱,洛木将头埋在双臂里,蹭了蹭校服衣袖,声音带着几分疲惫。
“干嘛咋咋呼呼啊。”
秦嘉卉目光又转向窗外,那人已走不远,尴尬笑着道歉:“可能是督导队来吧。”
洛木听到督导队瞬间身板弹了起来,双眼还没睁清醒,便惯性推了推秦嘉卉,慵懒的声线还带着一丝抱怨:“督导来了这么不叫我啊……”
“谁知道你看了几题数学题就睡着了啊,年段主任来了都叫不醒你。”秦嘉卉碎碎念着,揉了揉洛木的额头,试着让这孩子清醒一点。
洛木睡眼朦胧,将手又揣回校服袖套里,傻傻愣愣笑着应答:“你说的对。”
说完又倒在桌面上,任由头发散乱。
秦嘉卉凑到她耳边,小声担心问:“你去偷隔壁邻居家的鸡了,累成这样?”
洛木意识不清晰,但还是回答她:“我把鸡炖鸡汤了。”
确实的是,她真的炖鸡汤了,但不是隔壁邻居家的鸡。
秦嘉卉:“真不怕督导抓你啊。”
洛木胀头胀脑,无力趴在桌上,摆了摆手说:“把我抓走吧,我真的不想再写数学卷了。”可过了片刻,手撑着桌子,缓缓艰难爬起来。
秦嘉卉笑着揶揄:“怎么?又怕被抓了?”
洛木顿了顿,呆愣一会,而后才发言:“睡不着了,数学真的写不完了。”
待稍微清醒,才问:“真有人来巡逻了吗?”
秦嘉卉不知道晏清竹是否来巡逻看班的,只记得她抱着一沓试卷,驻足于窗外,下垂无辜但是透亮的眼睛目视那人。胜似晚秋的山色,周身散发出的屏蔽外界的距离感,忧郁却也矛盾。
秦嘉卉不知道用怎样的言语去形容这样的人,形容不来的。晏清竹是怎样的心如此迫切跳动着,连目光都在颤抖。
秦嘉卉睫毛颤颤,最后放弃解释:“我也不知道,可能我看错了吧。”
秦嘉卉没有告诉洛木那人是谁。
洛木眯了眯眼:“你做数学脑子也做蒙了吗?”
秦嘉卉大胆承认:“可能是吧,毕竟数学害人不浅。”
洛木点点头,表示赞同:“也对。”
洛木疲惫感还未退散,看到还没做的题,便凑到秦嘉卉旁:“你第二十一题解出来了吗?”
秦嘉卉委屈将写满数学步骤的草稿纸展示给她,“从你趴下到你醒来,我都还没有解出来。”
洛木看着步骤,“真的辛苦你了。”
本来想认真欣赏秦嘉卉好学生的劳动成果,没看到几行就笑出来了,“你函数公式写错了。”
秦嘉卉听到这话五官都快狰狞,每个字中都带着委屈:“不是,我算这么久,又错?”
这次是这周秦嘉卉函数公式记错的第六次。
洛木忍着笑,但也尽量安慰她:“好好认真背公式吧,秦大小姐。”
洛木回过精神来,将正确公式带入秦嘉卉的步骤中,所有的解题过程都显得合理。
当写出最后答案的时候,洛木顿时才发现那人说过的那句话:
过于焦虑前途的人才是傻子。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命运将我带到哪,我就去哪。
好好踏出自己的一步,命运好与坏,让命运决定。
因为无所期待,也就无所畏惧。
从此眼光就只落在自己身上。
真傻。
洛木自嘲。
当杂念过多时,犹如巨浪席卷而来,可仍然要赤手空拳与这个世界对抗。
困扰太多把并不存在的东西与真实混为一谈,便一路都无法抵达生命的至深处。不停地在矛盾中挣扎前行,不断地在对抗中学会自洽。
洛木目光移到窗外,呆愣凝视风吹树木摇曳的模样,那一刻,她确信风的形状。
那人就这么稀里糊涂闯进自己的生活中,自己却说不上当初初遇的时间地点,那人自然也不愿告诉她。
可那人身上有着岁月镣铐都难以束缚,春风轻抚无法定义的勇气。
从此晏清竹不再奢求自由,晏清竹自己便是自由。
洛木暗笑。
真傻。
没有什么豪言壮语,只不过她很清楚的是,或许人生要翻开新篇章。
是开端,是原因。
是神明写下最伟大的诗。
——
晚饭过后,听着校园广播的今日新闻,洛木将书本叠高便趴在上面。长期弯腰使得后脊柱酸疼,只能暂缓疲倦与疼痛的折磨。将头埋在双臂里,头脑昏胀得难受,揉着太阳穴,自嘲着以为是数学后遗症。
眼睛微微闭合,听着心脏的跳动声,像动漫主人公中二地问着自己是否还活着。
洛木安静地趴在课桌上,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安慰自己这个笨蛋说:
辛苦了,如果没有侥幸,或许真的长不到这么大。
本是要闭目微憩一小会,便听到清脆的敲窗声。
正如她所想的一样,是那人。
晏清竹眉眼轻皱:“是在休息吗?”
洛木凝视那人,下意识摇头。停顿两秒,又点了点头。
晏清竹又问:“想看江研吗?”
洛木顿时清醒:“见她吗?现在?”
晏清竹倒是看中她那点小心思:“对,现在,想看吗?”
洛木以为之前之不过是晏清竹客套的寒暄,没想到这家伙还是记在心上。
“想看。”洛木这次没有犹豫。
当她踏出教室门口时,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那人有力的手抓住腕,向同一个方向狂奔。
洛木目睹着那人发梢吹起,清淡的橘香,耳畔吹起的风声作响。
世界安静。
晏清竹的手拉着她的腕,而洛木清晰可见身前人不愿松开而微微突出的青色的血管。
那人回头看了她一眼,露出洋洋得意的笑容,向这个世界宣示主权。
当你拥有我的时候,还要这世界有什么用吗?
这一刻,洛木将所有爱恨抛于脑后,甚至幻想过能超越一切不确定因素。温和地,坚定地,怀着不可抗拒的意识,奔向未知。
只因为相信那人。
自由而不受控制。
我们要去哪?
去哪都不重要。
命运将我带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要从束缚的桎梏下解救自己。
——
待到大礼堂后门,在黯然灯光下,晏清竹向洛木轻声嘘了一声,暗示不要说话。而手却依然没有松开,在洛木耳边低语:“小心脚下台阶。”
礼堂后门的光线昏暗,随时不注意都会踩空,可却像黑夜吞噬理智,将不愿重蹈覆辙的回忆再次浮出水面。洛木不得已双手牢牢抓住那人的手臂,她自然说不出那句我看不见,我怕。
只是将身体紧紧贴合对面这个人,那人也感受到对方的颤抖,便另一只手护着助她下台阶。木质香的幽深却让面前这个人心烦意乱,犹如蓬松的白羽颤动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洛木心如此迫切跳动着,连目光都在颤抖,“晏清竹——”
晏清竹揉揉她的头:“没事。”
没事。
晏清竹很明显感受到怀里这个人的恐慌,终于将她安置在最后一排的位置上。幸亏舞台灯光虽然没有全开,但至少拥有光源,至少令人安心。
她蹲在那人位置旁边,抬头注视那张恐慌还没有消退的面容,捏着那人脸说:“怎么?这样就把你吓傻了?你不行啊。”说话说到一半会有点停顿,又微微低头偷笑。
晏清竹正准备听那人说点恼火的话来驱散恐惧,等着洛木能好好骂一顿她。
可洛木脸色缓缓红润后,听到面前这个人的话,却没有什么气愤,只是缓缓点头。过一会才吐出几个字。
“我真的怕。”
真的怕。
晏清竹顿时惊愣,恨不得给自己一道耳光。
真该死。
舞台的灯源亮起,身着藏青礼裙的少女从幕布后边显现,虽距离遥远,洛木依然能看到少女的天鹅颈,纤细的腰身,白皙皮肤与暖光相衬。
犹如神明的女儿,青鸟为她携枝,将所有生生不息赐予无尽山隅,锦绣天地。那是洛木第一次感叹女性的美。
“晏清竹学姐,你来啦!”少女兴奋挥挥手。
晏清竹回应她:“是啊,直接来吗?”
江研:“当然。”
晏清竹随其自然坐在洛木身边,注意到洛木凝望着舞台那孩子,目光从未转移。待音乐想起,江研重新站回聚光灯下,而她的一开嗓,洛木便落下一滴泪。
犹如风雨催折却柔软的心,置身黑夜却充满生命力的强大的跳动心脏。江研的空灵歌声此起彼伏,却又震撼着人心。充满着挣扎与反抗,那是来自对深渊的呐喊。
过一小会,晏清竹喃喃道:“你也会觉得这样的女孩很美好对吧。”
“是啊,和公主一样,却如此无坚不摧。”强烈的灯光下,洛木凝视着江研身着礼裙的样子被聚光灯照耀着,有些人可能注定是永远会在光下的。
就像一场史无前例的缱绻的梦境。
宠辱不惊,去留无意。
洛木感慨,真的是彻骨的美人。
因为是江研,所以羡慕。
晏清竹嘴角微微翘起,“每个女孩都是公主。”
她犹豫了几秒,拖着下颚又偷偷小声捣鼓,“其实去年你在舞台穿着白裙唱歌的时候,我那时候也真的移不开眼。”
洛木疑惑看着她,可晏清竹深邃的眼底充满了平静,澄澈明亮,不是炙热,不是克制。
那是什么呢?
晏清竹未扎起的半头秀发披在肩后,近靠可以嗅到清淡而不刺鼻的橘香。右耳耳骨还留着打洞的痕迹,没有任何装饰。
分明是个姑娘,那和眉骨相咬合的瘦削山根,下垂无辜但是清澈的双目,美得不像样。可橘香与木质香其实还是有点冲突,以至于洛木不敢靠太近。
“是吗,我都不记得了。”洛木眼神没有逃避,轻描淡写,反而应该逃避羞耻感的是对面这个人。
不记得了,都不记得了。
她总是这么压抑自己,就像某种未知的力量正迫使着她说出充斥着违心的话一样。
“这样啊……”晏清竹话音刚落,正想说什么时,江研歌声落下,缓缓谢幕。
江研站在台上,再次激动追问:“晏清竹学姐怎么样,感觉怎么样?”
晏清竹起身,回复她说:“非常好,发挥很好!”
“晏清竹学姐,音响音质可能有些问题,我研究了好久,你能来看看吗?”江研指着后台音响设备,对于毫无经验的设备小白来说确实是一头雾水。
晏清竹撇一眼,向洛木示意,两人同座位席下方走。晏清竹登上后台,向江研挥挥手,“没事你去休息吧,我来处理。”
江研笑着点点头,提着裙摆向台下离去。洛木注视着她,少女的姿态若如高贵的天鹅,每一步轻盈而又坚定。拥有的边界感,是来源强大的实力,巨大的财富和无法比拟的家庭。
羡慕吗?洛木嘴角微颤。
嫉妒吗?
那充满了孤军奋战的无助感。
真是可笑。
居然想着和面前这个人比较。
当江研拖着裙摆走在洛木面前,洛木起身,尽量保持自己的理智清醒。
“你好江研,我是……”洛木正准备介绍自己,顿时被江研打断。
“木子姐。”江研笑着问候道,眼角眉梢,无不洋溢着自由浪漫的气息。
木子姐,不是洛木。
“你认识我?”洛木疑惑问道。
“晏清竹学姐总是向我提到你,给我提供很多这次活动的经验,很多都是关于你的。”江研笑容大方,从不遮掩自己的美感,“在我印象中,木子姐应该是比晏清竹学姐成熟稳重,没想到还有一点可爱。”
十七岁的洛木的婴儿肥依然不退,悲悯的眼神总会使人心生怜爱。
“不过现在我倒是好奇,木子姐和晏清竹学姐哪位才是幼稚鬼?”江研暗暗窃喜。
洛木不解:“为何这样说?”
江研悄悄凑近洛木,覆盆子的甜香萦绕:“因为晏清竹学姐总说木子姐是小朋友。”
“那你觉得呢?”洛木压着声反问她,像是探讨绝对机密的间谍。
“当然是晏清竹学姐是幼稚园杠把子啊。”江研本能吐出这句话,惹得洛木扑哧笑出声。
“喂喂喂,偷说我坏话是不是。”晏清竹从后台通道走过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对江研解释道:“后台音响链接插头有点松弛,到时候让师傅再来看看,你就别去碰了。”
江研点点头,与洛木对视一眼,笑出声。
“笑得真欢,聊什么呢?”晏清竹将胳膊搭在洛木肩上,清晰的橘子香沁人,洛木凝视她清瘦白皙的手腕与双目的狡黠,便抓着她的手臂,漫不经心喃喃道:“听江研讲你说我的坏话。”
晏清竹疑惑,将贼兮兮的目光望向江研:“什么时候的?”
洛木淡笑:“去年外语节的。”
晏清竹假装沉思,又不以为然:“你都说连你都不记得了,我怎么可能会记得。”
洛木:“你套我话是不是?”
江研注视这两人的行为,无需多言,只是面色通红,暗自发笑。
在若干年后,有些事情改变了一切,改变了我们的样子,我们所见,所感,所闻。
所以,是什么让我们铭记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