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之夜于新房里发生的风暴在第二天便悄然消失,除了闭口不言的礼官和诗儿,再没有其他人知道公主与驸马并未行结发礼。杨震凌晨一睁眼,便去告诫了昨日新房内的礼官,必不可将昨日之事回报于陛下皇后,否则引出的祸事绝不是她们可担待得起的。礼官们昨日夜里已被公主唬得大惊,今日又得驸马严诫,亦不敢再多言,只回宫禀报一切和顺,各自得了些赏赐回去,心惊胆战地守着皇室的秘密。诗儿更是一字不提昨日的事。她昨晚只怕公主又走了以前的路,遂一直在门外担惊受怕地守着,直至三更,被突然开门的驸马吓了一跳,诗儿第一次见到以前威风凛凛的杨统领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以为公主出了什么事,双腿一软,连跑带爬地回到里间,看公主已在床榻上睡着,才稍稍安心,遂侍候着将公主的礼服脱了,拭了公主脸上半干的泪痕,盖好被子,却未敢拉下帷幔,只是在一旁守着,生怕再出什么乱子。直至第二日天亮,见公主醒来,方像平时在宫里一样侍候着洗漱,对于驸马和杨家只字也未敢提及。
“诗儿,什么时辰了?”
“回公主,还未到辰时,公主再睡会儿吧。”
“不必了,洗漱更衣吧。”
“是。”
诗儿扶着公主起身,便想去院里唤人侍候,结果还未出内间,便见一行十几个侍女已立于内间门口,手中托着洗漱用具和公主礼服。一行人遂随诗儿鱼贯而入,开始为公主梳妆打扮。安宁让诗儿盘了一个简易的发式,只带了一个发簪,其余的装饰都省了,又命人取了件日常的衣服穿上,并未穿公主宫装,亦未着新妇礼服。诗儿又吩咐人传了早膳,扶了公主于外间用膳,只见外间圆桌上竟摆满了二十几道餐点。而刚刚侍奉洗漱更衣的人已退出,另有十余人徐徐入内,立于身侧服侍公主用餐。安宁只略略用了些粥食,进了几块点心,其余便都分赏了众人。随后安宁拒了轿辇和诸多随从的侍女内侍,只由一二人引着,由诗儿陪着去杨母处问安,谁知杨母屋外并无一人立守,引安宁前来的侍人要上里间通传,亦被安宁拒了,主仆二人只轻声开了门,向里间走去,还未过堂前,便有一侍女端着水盆从里面处出来,侍女神色匆忙,只顾着手里的物件,却未见前方有人,险些撞上安宁,还好被诗儿挡住。那侍女抬首见来人竟是公主和她的贴身侍女,吓得差点将水盆掀翻,被诗儿扶了扶,方稳住手中的器物,连忙放下跪地请罪。
“婢子未见着公主,婢子有罪。”
“起来吧,母亲起身了吗?”
那婢子起身一愣,才知公主问的正是老夫人,忙回道:
“老夫人今日昨日夜里便身体不适,恐惊了公主和驸马的新婚之礼,亦未叫医官来看,结果今晨始终高热不退,驸马刚刚请了太医,正为老妇人诊着脉。”
安宁听毕,立即便向里间走,诗儿吩咐婢子去忙,便也快走几步跟了上去。屋里杨震立于床头看顾,太医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诊脉,略有两三侍女在旁侍奉,杨母躺在床上。众人顾着病人,未注意到有人入内。待太医诊完起身欲向杨震回禀时,众人只听旁边有人轻声问道:
“李蒙,母亲的病症如何?”
众人一见,竟是公主伴着侍女在侧发问,皆是一惊,立即向公主施礼问安,安宁这才看见躺在床上的杨母面颊殷红,额间都是汗珠,立即说道:
“都免了,母亲发热了多久,怎这般严重?”
“回公主,臣刚刚诊脉,看老夫人的热症应是昨日夜里便起,老夫人身体弱些,许是昨日操劳过度,见得人多,染了风寒之症。原本无甚大碍,但未及时退热,连烧了几个时辰,身体受不住,有些伤到心肺,需立即退热,好好将养一段时日方能痊愈。”
“你立即开方子取药,勿再耽误了。”李蒙是李琳之子,其父已过花甲,陛下见其辛苦,便让其在家养老,又厚赏其家,擢其子李蒙为太医院副院。李蒙此前经常随父亲为兴和公主诊治,对公主此前的体症病情都很是了解。公主大婚,陛下派其随兴和公主入杨府侍奉。安宁之前病重时,多由李蒙与众太医诊治看顾,因此安宁与其亦相熟,知他有家学传承,医术可与其父比肩,故未再多问,只让他立即取药过来。李蒙遂向公主驸马略施了礼,便急忙退出。吩咐完李蒙,安宁又走上前去接了周嫂手中的巾帕,坐于榻边为高热昏迷的杨母拭汗。从杨父去世后,杨母便常年卧病,杨震被召入军营后,陛下着内务府派了些宫人前来侍奉,周嫂由此一直贴身照顾着杨母,虽出宫尽十年,宫里的规矩周嫂还是懂得的,公主出降杨府,杨夫人于公主是臣,公主称杨夫人为母亲已是极高礼遇,哪里还能真让公主侍奉左右,连忙说道:
“公主让奴婢来吧。”
公主未曾理会,只略有责备地问道:
“既然母亲昨日夜里便已发热,为什么既不宣太医来看,又不通报于我们知晓?”
“回公主,奴婢昨夜三更起身,看老夫人睡得不熟,便起来想倒水给夫人喝,这才发现夫人有些发热,本想立即找医官来看,但夫人说自己只是略有不适,歇歇便好,且是公主和驸马的吉时,万不可惊扰。奴婢才用毛巾为夫人去热,后来热症有些退了,夫人亦睡下了,谁知今晨又严重了许多。是奴婢未看顾好老夫人,请公主驸马责罚!”周嫂未想到老夫人竟病得这般严重,亦是愧疚自责,遂跪地请罪,双眼泛红。
“周嫂,以后若母亲身体不适,不论何时,均要立即请太医来看,并立即报予将军和我知晓,明白了吗?”
“奴婢明白。
“起来吧。”
安宁说完,又将杨母额间的毛巾取下,正要放入一旁的冰水中清洗,被一双手拦着接下了巾帕。安宁抬首一看,正是刚才立于床边的杨震,便将巾帕递与他,转身为杨母紧了紧被子,待杨震将巾帕洗好后,安宁又接了过来,仔细放在杨母额间,未顾及身侧的杨震其实一直在看着她。
杨震亦不知昨夜是何时睡去的,只是多年的军营生活让他有早起的习惯,今日亦是卯时过半即睁眼了。他起身听内间还未有动静,便轻声出门,吩咐侍奉之人悄声入内在外间等候,自己转身去礼官安顿之处,告诫其务必严守昨日之事。后又去客厢顾自洗漱换下了昨日的礼服,便来母亲这问安,方知母亲正高热昏迷,急忙问询周嫂,又赶忙去请了太医来看,正待太医诊脉后问他母亲如何,却听到了安宁的声音,他这才看见安宁伴着诗儿立在一旁,他一心看顾母亲,竟不知安宁是何时来的。听完太医之言后杨震亦心里怨怪周嫂为何不早日报予他知,正要责怪,只见安宁竟接了周嫂手中的巾帕亲身侍奉,杨震立即欲俯身取她手中的巾帕,又听她说了自己原本想说的话,且那言语里的“我们”便正是安宁和他,杨震听到“通报于我们”时心里恍了一下,好像他真的可以和安宁在一起成为幸福的“我们”一样,但昨夜时的“我们”,却是在各自的世界里经历着巨大的伤痛。水声打断了他的恍惚,却见安宁正要在身前的冰水中投洗巾帕,立马俯身接了过来。尊贵如她何曾作过这样的事,杨震还记得此前在陛下书房时,安宁想接过侍女手中的巾帕为陛下净手,都被陛下止了,他又如何能让她在冰水中为母亲投洗巾帕。杨震投洗着巾帕,想起昨日拜礼时的安宁,想起昨夜说要弥补过错,视他的母亲为自己母亲的安宁,心里又是阵阵心疼,他应该如何才能让安宁知道她不应对自己这样残忍,即使安宁不给他爱她的权利,但她也应该更爱她自己才好。
又过了一会,李蒙将药端了上来,叮嘱要趁热让夫人服下。杨震上前接过药来要喂母亲,却被安宁止了,让杨震略将母亲扶起,自己拿着药碗用药匙慢慢地为杨母奉药。杨母此时仍在昏迷,虽可勉强吞咽,但每次却喝得极少,偶尔咽不下,安宁便忙拿着巾帕擦拭杨母嘴角。两碗药喂完,已近半个时辰。杨震将母亲缓缓扶下,安宁将被子替杨母盖好,这才起身去一侧低声问询李蒙何时能退热,及以后的药食应在何时吃下。李蒙一一细致答了。安宁听毕,吩咐其身旁煎药的药童务必仔细,后又回到床前,见杨震在前更换巾帕,自己便立于床侧看顾。杨震见状,忙起身对安宁道:
“安宁,你回去歇歇吧,我在这里照看娘便好,还有李太医,周嫂他们在,你勿要担心。”
“母亲还未退热,我在这照顾着。”
“你去那边坐着喝些水,诗儿——”杨震正要叫诗儿服侍安宁歇息,却被安宁止了。
“你不必管我,照看好母亲要紧。”
诗儿见公主如此,忙从一旁取了个软蹬放于公主身侧,扶公主坐下。刚刚公主为杨母拭汗喂药时,诗儿已是心焦,这些哪里是公主做得的,只想替公主拿了巾帕药匙,但见驸马和周嫂亦未劝得住,此时她若再言也只是多余,看公主站着多时,便只能将软蹬拿去,又取了些茶水来给呈予公主和驸马。两人略喝了一口,便继续照看着。时间过得也快,转眼便至晌午,杨母的高热也渐渐退下了,安宁命周嫂为杨母将身上已被汗液浸湿的中衣换了下来,着人为杨母擦了身,换上干净的,又喂了次药,杨母已不似此前那般大汗,身上也舒爽些,脸色好了许多,睡得也更安稳些。李太医又诊了脉,回报公主驸马说老夫人高热已退,睡上一觉,下午应可转醒,众人这才放心。
杨震见晌午已过,又劝安宁回去进膳休息,安宁只命诗儿将的膳食传到外间,便在杨母这里进了,并特意叮嘱只传几道清淡小菜,切勿多备。未过一刻,外间桌上竟有二三十样菜式,虽都是些精致素食,各类食材也是应有尽有。安宁与杨震先后坐定,便有早晨侍奉安宁进膳的十余人鱼贯而入,开始为安宁净手漱口,杨震恭敬地坐于下首,待清洁事毕,诗儿方为公主布菜,杨震亦先起身为安宁布菜,后才做定略略吃了些。安宁并未多食,只略吃了几口,杨震以为餐食不合口味,想传孙嫂做些酥脆,被安宁止了。
“诗儿,将内室的门轻声合上,勿扰了母亲休息。”
“是。”
“让总管事来见,我有事情与他商议。”
“是。”
“安宁,若有事吩咐我就好,你已劳累一上午,再进一些回去休息吧。”杨震怕安宁身体不适,只想劝她回房。
“只是小事,一会让管事直接办了。你若吃完,可先去看顾母亲。”
“母亲正睡着,有周嫂他们在,不急。”杨震不知安宁找管事有何事,想在一旁陪着看有什么需要他作的。安宁也未再多言,不到一时,总管事付东已至,他是内务府总管付生的族弟,两人当时一同被送至宫中成为内侍,此府邸是付东随付生一起监工修缮,他也因此被派为陪嫁的管事。
“奴才见过公主,见过驸马,祝公主驸马新婚吉祥!”
“母亲在屋内养病,你小声些,勿惊扰了。”安宁低声斥责。
“奴才该死,请公主驸马责罚。”付东不知杨母病事,本想高声恭贺主子讨个吉利,却适得其反,连忙低声请罪。安宁未让他起身,又问道:
“在我房中侍候的共有多少人,都各是做什么的?”
“回公主,公主新房中侍候的共六十人,其中四十侍女,二十内侍,十二人负责洗漱更衣,十二人负责餐食,十二人负责洒扫室内,十二人负责院中清洁修缮,另有十二个名额轮值替换。”
“母亲和将军房中呢?”
“回公主,杨夫人房中除周嫂外有侍女三人,内侍两人。驸马房中有内侍两人。”
“在我屋内的六十人中选些得力的三十人到母亲屋内侍候,再选十五人去将军房里,我房里减为十五人,四项活计各三个人,再留三人轮值,听明白了吗?”
“回公主,公主屋内只十五人有些过少,恐奉主不周,且这样分配于礼不合,这——”
“我只问你听明白了吗?”安宁淡淡地重复道,未有任何语气。
“奴才明白,奴才明白。”内务府的人向来知道兴和公主说一不二的性子,付东听到公主的冷漠言语,顿时心下一惊。
“告诉这些侍奉的人,这里是杨府,一切以母亲为尊,亦不必称将军为驸马。若哪个人敢有所慢待,对主不敬,立马请他回宫,那里有人惩治,听懂了吗?”
“奴才听懂了,听懂了。”付东低声应道,早已一身冷汗。
“再有,告诉厨房,我的膳食每次不准超过五道,不可再如今日这般。母亲体弱,必要多添些滋养的菜品。”
“是。”
“下去立即办了吧。”
“是,奴才这就去办。”付东言毕,急忙施礼退了,便去重新安排侍奉之人。
“我吃好了,先去里间。”安宁转身向杨震说道,便欲起身。只听杨震说道:
“安宁,付东的安排是应了母亲和我的意思,母亲习惯清静,我在军营也不惯让人服侍。”
“母亲身体不好,只三两个人必定照顾不周,待母亲好转,让她自己留人便好。你若不惯,自行安排即可。”
“母亲这有我照顾,你不必如此劳累,今日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归宁。”
“这些事,我昨日皆与你说过。”安宁说完,便起身向内室走去。
杨震看着满桌未动几箸的菜,想着安宁说她的昨日之言,想着“不必称将军为驸马”,只是定了定,便也起身去了里间。
安宁与杨震一直在床边看顾,直至申时左右杨母终于转醒。杨母睁眼见到儿子和公主皆在身侧,连忙想起身,却未有力气支起胳膊。两人见母亲想起身,皆俯身制止。
“娘,您勿要轻动。”
“母亲快躺下。”
“公主,公主——”
“母亲有什么吩咐,先喝点水润润,再慢慢说。”安宁将周嫂呈上的水接过来,用汤匙喂给杨母喝,杨母急忙躲避,又要起身,杨震见状,将安宁手中的碗接了过来,示意让安宁坐着,自己来喂,杨母这才喝了些水。安宁并未坐下,只是立于床边。杨母喝了几口水,缓了缓精神,说道:
“震儿,快扶公主坐着。”
“是。”杨震立即去扶,安宁也只好坐下。
“公主,臣妇只是——只是一介妇人,借公主荣光,已得了好些过重的封赏。震儿能与公主成婚,臣妇已倍感荣幸,臣妇——万不敢僭越,让公主称为母亲——昨日典礼臣妇已惶恐,还请公主勿再如此称臣妇了。”
安宁见杨母耗力说了这么多,只是因自己的称呼,于是双手握住杨母的手安慰道:
“安宁小时来杨府,母亲便对安宁极好,安宁一直都把这里当自己家,如今再回来,母亲更是安宁的家人。母亲已高热了好些时候,刚刚退热,勿要再劳累到了。”
“好些时候?现在是什么时辰,震儿?”
“娘,现在已经申时了,您昨夜便发热,怎能不叫太医来看,也不让人通报,结果今日上午便一直高热昏迷,太医说已经伤到心肺,需要将养一阵方好。娘,你一定好生养着,勿再操劳了。”
“娘这身体也是太不争气,让公主和你担心了,娘没事,一定好好养着。公主身子弱,勿让臣妇过了病气,震儿,你快陪着公主回房休息,我这有周嫂他们照顾,勿要担心。”
周嫂在一旁听夫人提到自己,俯身愧疚请罪道:
“夫人,是奴婢昨晚未及时传得太医,才误了您的病情,今日公主驸马一早问安,便一直侍奉左右,帮您拭汗喂药,守您到现在。是奴婢未能服侍好您,让夫人遭受病痛之苦,又让公主驸马担心操劳,奴婢有罪,请夫人,公主和驸马降罪。”
杨母知周嫂忠心待她,未在意她的请罪之言,却听得她说公主从一早守到现在,还为她拭汗喂药,心里大惊,硬撑起半只手臂,双眼泛红地说道:
“公主新婚大吉之日,却因臣妇——在病榻前沾染浊气,臣妇微末,怎敢让公主在侧侍奉,臣妇有罪——震儿,速侍奉公主回去休息——”
听到母亲颤抖之言,杨震立刻柔声安慰,说自己立即奉公主休息,让她不要担心,好好躺下休养。安宁知杨母是因自己而心生不安,无法好好休养,遂后退一步,恭敬低首言道:
“安宁已身在杨府,安宁之于母亲,不是公主,而是家人,安宁也愿母亲只将安宁看做家人,侍奉母亲是安宁愿意做也应该做的。母亲已在病中,若再因安宁心生不安,惊扰母亲,便是安宁之罪。”
安宁说罢,即俯身下拜,行了子女之礼。众人今日见公主侍奉夫人左右,无有丝毫疲怠抱怨,恭敬用心,甚是仔细,还将自己屋里服侍之人拨了一大半到此,让下人以杨母为尊,无丝毫矫饰凌人之气,都觉公主对杨母是真心好,此时又听到公主真切之请,皆心下感动。见公主下拜,众人也未敢立在身侧,皆俯身拜了下去。杨震见安宁如此,急忙安顿好母亲,又俯身去扶她。
“公主,这——这——你快快起身——”杨母听公主所言,亦甚是感动,想起小时候来杨府玩乐的安宁,如今竟已长成这般,又对自己如此亲近恭敬,不禁已泪流满面。却见她又俯身请罪,连忙制止。
“安宁还请母亲直呼安宁之名,勿再因安宁不安,好好休养身体,得以让安宁全了子女之情。”
杨母见安宁俯身又是一拜,杨震亦在旁劝之不得,虽感动不已,也是心下着急,便只好应声:
“好,好,娘听你的,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
安宁除了在梦里,平生第一次听到一个如此慈祥的自称为娘的声音,那声音里满是心疼,满是怜爱。抬首看着泪眼滂沱的杨母,让她失去丈夫一身病痛的自己,却能得到她如此的爱惜,亦不禁双眼湿润。她将杨母视作母亲,不仅是在弥补自己的过错,也确是真的想感受母亲独有的爱子深情。
“安宁,快起来吧。”杨震扶在一边,见母亲热泪盈眶,安宁亦双眼湿润,心疼不已,听到母亲所应,立即劝安宁。安宁亦在他的搀扶下起身,两人又去扶了杨母躺下。安宁又喂杨母润了几口水,杨母方说道:
“安宁,娘知道你对娘的心意,娘身体觉得好了很多,心里更是因为你而高兴,你不必再担心。你和震儿已在这里守了一天,娘看外面天都要黑了,今日你们新婚之喜,明日又要回宫面见陛下,勿要在此劳累了,听娘的话,回去好好休息吧。”
“安宁,回去吧,天也已经晚了。”杨震在旁劝道。
安宁见杨母确比白日里好了很多,又让李蒙请了脉,知杨母已完全退热,只待好好休养即可,便叮嘱周嫂和新来侍奉的人好生看顾,向杨母道了安,由杨震陪着回去了。
天已暗了下来,陪行的侍人手里皆拿着油灯照路,杨震本传了安宁的轿辇,亦被安宁拒了,只在安宁身侧陪行,安宁亦只由诗儿扶着,一行人慢慢走回新房。府邸极大,安宁和杨母的住处若用步量,至少要两刻时左右。
“安宁,今日辛苦你照顾母亲了。”杨震低声轻言,打破了一路的寂静。
“并无辛苦,母亲昨日若非因我之故,也不会病至如此。”
“母亲生病是因一直为我操劳,怎是你的缘故?安宁,你为何要将所有的过错都归于自己?”
杨震见安宁竟也认为母亲今日生病的事是她的过错,心里又掀起昨日的波澜,不禁语气有些急切。见安宁未再言语,杨震方觉察自己刚刚出口急躁,心生悔意。
“对不起 ”
“你无需言此。”安宁淡淡回应。杨震听安宁如此,亦未再言。又走了一会儿,方提起明日之事。
“明日归宁,我们——”
“你若去,便和陛下说我身体不适,不敢在他面前失仪,请他恕罪。你我刚成婚两日,他不会为难你和母亲的。”
“安宁,其实陛下真的——”杨震想告诉安宁陛下从未也不会为难自己,亦从来都是最爱护她的人,但这并不是安宁想听到的。
“不必和我说你眼里的陛下。”
两人一路再未说话,随行之人也皆眼观鼻鼻观心地走着,未敢将公主和驸马的任何话记在心里。诗儿经了这两日,也不明白公主对驸马到底是喜欢还是厌恶。若说喜欢,却并未与驸马行结发礼,且无论驸马说什么做什么,公主对他说话都只是淡淡地,甚至好像并不在意一样;但若说厌恶,却又让众人尊崇驸马,以将军称之,还以公主之尊行子女之义,侍奉杨母于病榻可谓无微不至,拨了好些人去服侍杨母和驸马。诗儿想不明白,也未再想,只听公主又拒了明日归宁之礼,只暗自祈愿陛下能不怪罪于公主,亦暗自担心昨夜的事情再次发生,想到这,不禁又紧紧扶住身侧的公主。终于行至公主屋外,众人又听驸马说道:
“诗儿,一会传孙嫂为公主做些可口膳食,劝公主多进些,再服侍公主早些休息吧。”
“是。”
“安宁,我先回去了。”叮嘱了诗儿,杨震又转身轻声对安宁说。
“嗯。”
杨震见安宁回屋,亦施礼退了,走回自己的居处,见房间内外多了十余个侍人,只留了内侍,着人将侍女送至付东处让他自行安排,并让人安慰付东此事公主已准,让他勿要为难。又略略安排了明日归宁所需,进了些膳食,在床榻上闭眼休息,想着今日尽心照顾母亲的安宁,想着昨日决绝痛苦的安宁,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一切,在混沌中睡下了。
这边诗儿传了两三道小菜和粥食,安宁忙碌一天,中午无甚胃口,晚上也应了诗儿的劝多吃了些。安宁又顾自看了会书,发了会呆,便在诗儿的侍奉下洗漱休息了。诗儿为公主净手时,发现公主手指和手心有几处红肿,吓了一跳,忙要传太医来看,被安宁止了,说想是拿药碗时不小心烫到的,没有什么痛感,也未在意。诗儿跪坐在地上为公主抹了些清凉的药,流泪心疼不止,安宁见她这般模样,想这两日她只为着看顾自己也是心力交瘁,想着逗她放松些。
“你这猫哭得什么,你家主子还好模好样地在这呢!不许哭了!”
“公主,婢子忍不住,婢子只是心疼公主,公主在宫中哪里做过这些,公主对人好,也万别委屈了自己的尊贵才是啊,你看这手——都肿了——都是婢子的错,婢子就该替公主拿着那药碗。”
“我知道你心疼我,我以后一定注意,好了诗儿小姐,再哭要成花脸猫了。”
“公主又拿婢子打趣,婢子哪里是什么小姐。”
“可你这动不动就哭的模样,像极了书里等着情郎的娇小姐呢!”
“公主!——”诗儿被公主一闹,倒是停了哭,反有些女孩子的羞涩。
“诗儿,等以后你遇到了喜欢的人,一定要和他一辈子在一起,生儿育女,幸福地过活。到时我亲自给你们办婚仪,也让阿姆好好开心开心。”
“公主,诗儿一个侍女,哪有什么喜欢的人,诗儿一直陪着公主。”
“陪着我的人多了,不差你一个,侍女怎么就没有喜欢的人,一定会有的,到时想留你,也留不住呢。”
“公主真是嫁人了,说话这般胆大,婢子可不敢听,婢子只能敢服侍公主快快睡下吧。”
安宁也再未逗她,一切事毕上了床榻,便又回到了她和顾心的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