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徐临一事仍算官府命案,按规矩是要查尸的。”卫年询问沈亦明和顾一弘:“现下官府停滞。”
“一切还是按规矩来,新任不至,陇州府难道一直停摆。”沈亦明比顾一弘大上几岁,已经续起了须,思索时尤其喜欢抚摸着。
“事不宜迟,现下就让医师查体吧。”
白布盖着尸身,眼下尸僵还未过,顾一弘和卫年站在墙边。官府里验伤检尸的医师已经在台前检查尸首。
掀了白布,死者双眼闭合,面色安详。不像是遇刺谋杀受害,切开脖颈的是他自己腰上的佩刀,就扔置在尸体一旁。这也是当时卫年提出自杀推断的原因。
医师掀开脑后,似乎有什么发现。
“这是淤青?”卫年走上前去看。
“是的,死者后脑有撞击的痕迹,推断这个伤是死前不久遭受。”
“难道是有人在他职夜时,重物敲击后脑,把他砸晕的?”卫年皱着眉看向顾一弘。
“若是砸晕,受到重击后他身体应该向前方倒地,他脑前没有任何伤痕。就算被袭击者接住,这样的动静不小,周围巡逻的士兵不会没有发现。”顾一弘带着白布手套拨开死者脑后的发:“脑后处有淤紫,这应该是他倒地撞击地面所致。”
“无缘无故的,他当然不可能自己倒下。有人致使他晕倒后,借机杀了他。”
“我们大体可以排除他自杀的可能了。”顾一弘看着医师检查死者的口齿:“一个火药库的看守,谁会在火药库出了差错后动手杀人。”
“他一定知道点什么。”卫年笃定地看着徐临紧闭的双眼。
褚夏按着户籍地址找到了徐临的“住处”,那是一栋老屋,在司南城的西面,已尽显出破败之感。褚夏在那漆色已经斑斑的老木门上敲了敲,木门发出空洞的“咚咚”声,里面没有人应答。褚夏皱着眉,又敲了两下。
邻门听到声响,是个和徐临差不多岁数的男子,但身形长得宽大,又不太高,发角带着些油光。他探出头来看:“你们什么人?”
“我们是陇州官府的,徐临家是在这吧?”
一听是官府的,邻居那男子堆出笑来,心念道:这来人身高马大的,看着就是个不好惹的,怕不是徐临哪个上司,这小子不是出了什么错给找上门来了。
“原来是官爷,徐临这几日都没回来,我还道他出什么事了。”
“几日都没回来?”
“是了,我听他说官府出了事,这些日子都要忙点。”
“你和他很熟?”褚夏打量着那男子。
“是,官爷,小的叫胡亮。我们街坊几个,自小是在一起长大的。”
胡亮是个西市菜场上卖猪肉的,确实是和徐临一起长大。他们街坊几个一起的孩子里,现下就徐临最出息,在官府里干活,徐临还年轻,要是能往上升官,说不得这条街都得跟着鸡犬升天。
“他是怎么到官府的?”半盏茶后,褚夏打断了胡亮即将越扯越远的畅想。
“你不是官府的老爷,你怎么不知道?”胡亮惊奇道。
还没等褚夏解释两句,胡亮就自己找补上了:“哦,你大概是个新来的,来打探打探情况嗦。”
“徐临他爹原先是跑商道的,好像和官府打交道,有几个老兄弟。后来徐临他爹死了,娘也改嫁了。他也不像我,继续做家里的肉铺也有个出路。后来是他师傅看他可怜,等他十几岁了给他在官府里找了个位置。”
“他师傅?也是官府的看守?”
“是啊,好像他爹去世前的熟人,现在还在官府里呢,不过也快退了,老头子早年腿受过伤,现在走路都一瘸一拐的,好像是姓杨来着……”
没再多聊几句,褚夏就告辞了。
胡亮是个嘴碎的人,但蛮讲义气:“哎,官爷,你要得了空和徐临那小子说声,他要是明天回来,我给他留扇子骨汤。”
褚夏应了声,却不敢再多讲。
半个时辰后,顾一弘得了消息:“少将军,杨国树跑了!”
“跑了?”
“今早他和官府告了假,说这几日伤腿疼得厉害,要回家休整几日。方才我们到他家,家里一个人也没有,柜子都搜过了,值钱的东西都带走了。”
“司南现下全城戒严,出城两个门,都要文碟,现在去查今日的出城记录。”
光天化日之下跑了一个瘸腿老头,这事还是好查的,老头也跑不远。
“查到了!杨国树今日正午从东门出的城。”褚夏拎着记档跑回来说。
卫年起了身,看向顾一弘:“我去追。”
顾一弘点了点头:“官府馆驿他不会住,沿途大多走野路偏路,任何细节不可放过,让他活着回来。”
“是。”卫年听完匆匆起身,带上人马准备出城。
沈亦明在一旁若有所思:“我看一下杨国树的户籍档案,陇州本土人,一个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的老人,难不成真是一枚几十年都不响的暗钉。”
“他是什么时候进的陇州府?”
“永庆十二年,是北疆退下来的伤兵。”
“是他的腿伤?”顾一弘像是若有所思。
“褚夏,你去查一下先前杨国树的部队还有没有人任留在北疆,拿着画像去辨认一下。”
褚夏领命下去。
“你是觉得,这个人被替换了?”沈亦明问。
顾一弘点了点头:“怕就怕,不止这一个。”
“我去查一下司南城这些年的户籍,若是有大批人混入司南城,不可能每个人都是被杀死替代上,原本的社会关系会牵制住他们。”
“你打算从哪一年开始查?”顾一弘问道。
沈亦明还没想到这一层,愣了一下。
“永庆十二年,从永庆十二年开始查。”顾一弘目光似透过了一层薄雾,终于要看清白茫茫的迷雾包裹着的是什么。
赵闻朝回京之路走得曲折,这也是这位自己惹的。没走出去两天就在驿站里听闻了南二营遇袭,二殿下差点要下令原路返回,给总领太监吓个半死,在殿下面前痛哭流涕地哭了半宿,央求说自己若是这一趟不能把殿下您给带回去,脑子是要和身体分家的。
再赶路上前,恰好在驿站截到北望亭的消息,知晓了沈亦明从京城赶赴司南城的消息,二殿下差点在这第二次回头。
只是皇帝这次把旺福派了过来传口谕,要求他五日之内必须赶往京城。旺福在京城为二殿下殚心竭虑了大半年,眼瞅着这位爷终于要全须全尾地回京了,本来长舒了一口气。这口气还没舒完呢,就被二殿下这一步三回头的架子吓得魂都不附体了。
就这样,在旺福和总领太监一路哀怨的注视下,赵闻朝终于是平安到了京城。
“陛下让您一会去就去养心殿,他在那等您。”
赵闻朝的眸子微垂,睫毛在眼下拉出长长的阴影:“三弟在吗?”
“陛下在等您。”传唤的是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脸上堆出一个阴郁又谄媚的微笑:“别让陛下久等了。”
“我知道了。”赵闻朝挥了下袖子:“有劳公公了,带路吧。”
卫年出城之时,陇州境内就已经下达了全州境内杨国树的通缉令,同时全陇州的出入门设置了多重关卡,严查出入人士。短短半日时间,杨国树肯定没有出陇州地界,抓不抓的到他只是早晚问题,更何况卫年此刻心境焦灼,没有谁比他还要更想抓住杨国树的,必定是殚心竭虑在做。
眼下就看褚夏在三大营能不能找到“杨国树”的旧识,进一步论证他的推断。
顾一弘又走到了陇州府府库,门前两个值班的守卫冲他行了个礼。
“守卫的轮值是谁在管的?”
“回大人,此前一直是我们军使在管理。”
“你们军使现在在哪?”
司南城军使是一个而立之年的男子,自称姓赵,听闻顾一弘要见他,显得有些忐忑。眼下一个火药缺漏之事再加上一重命案和一个通缉逃犯沉甸甸压在司南城上头,谁都不想被这北疆来的小将军挑出什么差错来。
“赵军使,今日我来是有些疑问想请教你,你不必过于紧张。”
“顾将军请说,赵某一定知无不言。”
“府库的守卫几日一轮。”
“每隔一日一次早班,再一日一次晚班,一班当值一个半时辰。”
“所以我们到司南城的时候,徐临正当值早班。”
“是这样的。”赵军使感觉自己脑门上正在渗出汗珠来。
“杨国树此人你很熟悉吗?”顾一弘忽然话题一转。
“这人是我们这的老资历了,我进府的时候他就在了,谁都没想到……”赵军使止了话头不敢再说:“说来也巧,他原先也是守火药库的,后来年龄大了腿脚也不方便,官府体恤他们就让他去看香料库去了。”
“为什么说‘体恤’他?看香料库有什么好处?”
赵军使此刻不敢有隐瞒,沉思片刻后吐露了真话:“香料库吗,在我们这是官商合用一库,民间的香料从我们这走到戍北城,一路走的是官道,那些走道的都要交些‘供奉’,说白了就是油水不少。”
顾一弘似乎自觉窥探到了些什么,但还未想清楚。将方才赵军使的话在头脑里翻来覆去反复过了一遍,忽然,像是一道惊雷从脑中炸过,他尽量克制出情绪的颤抖,显得强迫着自己平静地问到:“火药和香料入北疆,走的是不是同一条道。”
彩蛋篇-四季-秋(一)
永庆十八年,立秋。
赵闻朝这日心血来潮,非要拉着三弟去京郊南湖赏荷。又显人少冷清,顺路岔了趟顾府去接上了顾安莲和顾一弘。
顾安莲本是不愿去的,但顾一弘身子有小时候落下的一些病根,总要有人看顾着点。小孩子出去玩,无拘无束的,也不喜大人看着,自然是麻烦顾安莲这个姐姐了。
到南湖已经坐了小半个时辰的马车,顾一弘其实不太耐得住长时间颠簸,没半路就支着头昏昏欲睡起来了。等到了京郊已经是下午,赵闻朝猴子似的跳下马车,兴高采烈地拽着顾一弘兴冲冲要往荷塘去,顾安莲忙排着人在后面跟着二公子。
赵闻朝那时年纪也小,玩到兴头上也是不管不顾的。一只可以在莲塘里穿梭的小舟最多可以坐三人,他拉着顾一弘就上了船,留一个船夫撑船,转眼就离岸了。跟随的仆从只好在岸边一路跟,祈祷小主子可千万别出什么事。
湖上风一吹,已经是凉风了。顾一弘从先前的车马颠簸里也缓过一口气来,转头去看现下开得正好的荷塘。菡萏的,只尖尖上透出一点粉红。后面大片大片的,确实全开了,缀在深绿的荷叶中,像一幅画。
赵闻朝可能是察觉到对面侧身去看荷花的动静,微微转过头。玉石雕出来的小孩只鼻尖和脸颊微微透着粉,偏过头时,根本看不出面部的棱角,圆团团、软乎乎的,背后是大片大片的荷田和初秋已经不再刺目的阳光,像是已经入画了。
二殿下支着头,忽然起了兴致,想把这幅画画下来,无奈手中没纸笔,只得在目光里一遍遍描摹。
目光似乎也有实感,不一会儿就被对面小孩察觉到了,顾一弘挑了眉毛,有点疑惑地问赵闻朝:“在看什么。”
二殿下不想直说,偏生年纪小,被撞破了也没有窘迫感:“你继续看。”
“你在看花?还在看我?”这句话要是顾二公子再大上三四岁是绝对说不出口的,此刻,只道是此时童言无忌。
“都看,都好看。”二殿下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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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灵光(彩蛋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