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陇州府库,大门洞开。
顾一弘今日着枣红色官袍,玉面乌鬓,像一棵挺拔的树矗立在府库中庭之中。
陇州府的人有眼色,知道全库清点耗时颇多,顾少将军有没有要离开半步的意思,自府衙端了木椅茶水。顾一弘就和沈亦明正对着府库内门坐着。
坐到正午时分,徐旺对着手中的数,抬眼扫了一眼剩下两个货架上密密麻麻的余货,身边两个徒弟此刻已经不敢再动手,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派人出去和少将军通报一声,陇州府的火药存余约莫超过在档数额的三成,具体数额一个时辰后点出来,我们现在开始查火药编号。”
顾一弘听了通报,和沈亦明对视一眼,脸色都不太好。有人能在陇州府眼皮子底下动府库内军用火药,那还能动什么?
顾一弘霍然起身:“我去趟陇州府衙。”
“我等这边清点完和你会和。”沈亦明起身,送顾一弘到府库外门前:“此事波谲云诡,少将军万分小心。”
陇州府衙离府库不远,三两步,顾一弘走到府衙门前,卫忠岩此时正在府衙之中。这不是该客气的时候,顾一弘面若寒霜:“卫刺史,麻烦调一下上月府库的记档。”
卫忠岩心中警钟一响,连忙派人去取。
“上月四日记,陇州道入库火药数为二百五十六石。昨日抽查火药总量不到四石,卫刺史怎么解释府库里超三百石的库存。”顾一弘把府库记档轻轻拍在桌子上,明明不重的一声,四下皆无一人敢发声。
“南二营死伤数近千人,陇州府该想一想,谁担得起这个责任。我已去信京城 ,江南和蜀中一路的货物加检,这批火药不可能无缘无故自己长脚跑到陇州来,若是有清楚明细的,最好早早交代的好。”
四下无一人出声,顾一弘扫视一圈:“卫刺史也不清楚此事?”
“火药本是军需,府库严戒,日常只见书面进出,不成想居然有如此之大疏漏,卫某自知失职,愿上书自去官职,直至朝中另择新任,在此期间,府衙上下全凭顾少将军调遣,愿真相早日水落石出。”
顾一弘似有所动,清亮的眸子扫了眼此人:"州中大小事宜全部仰仗刺史,新任不至,刺史仍是一州之主。卫将军营中建树颇丰,想来虎父无犬子,任期之内,刺史当肃清吏治,保陇州再无周折。"
京城天高路远,顾一弘自陇州走信最快五日才能到。江南蜀中一线的走货没有个头绪,眼下只得紧抓蜀中直抵陇州这条线。
徐旺那日点清了府库存量共三百一十二石,其中四十二石没有编号。
“这批没有编号的火药,制芯和引线余现有火药材质完全一致的,可以推断是由同一出产地生产。没有编号的火药,三大营是不收的,应当是另有去处。”
这是第三日夜,昨日的结果震动了陇州府,已经追了一批文书分别往北大营和京城方向汇报,这日掀了陇州府存档,查了上一年的查检火药数目。
“去年的存量也有二百八十六石。这个数目也超了储存量一成左右。”卫年缓慢叹了口气。
顾一弘支着头:“火药不可能只进不出,陇州向北疆数十个军营供给火药,南二营的数目是远远超出存量,这几日其他营地也陆陆续续清查,三日后会有个结果。”
“我们现在要知道,这批没有编号的火药从哪里来?”他点了点纸上记着的四十二石火药:“又到了哪里去。”
此刻比上焦头烂额的顾一弘,赵简的日子要好上一些。
他从营帐里探出身子,眯着棕褐色的眸子远眺,不远处就是肥沃的夏季牧场。成群的各色的羊懒散地在草地上移动。他伸手挡了挡太阳,似乎还不太习惯北疆的烈日,京城数十年的阴影让他变得苍白,但这苍白在北疆的阳光下似乎有了玉石般的质感。
“萨提买木!”
骑着骏马的姑娘原本挥着鞭子赶着羊群去另一块草地吃草,看到了营帐前的他,在马上快乐地挥了挥手。
赵简勾了嘴角,冲她也挥挥手。
姑娘不再看他,继续挥着鞭子去赶羊群。
赵简走出营帐转到另一处支着红色粗布的棚子里,木桌上摆着些手撕的碎牛肉和一些羊奶——这是早餐。赵简没表现出任何不适应,就地坐下,就着红彤彤的辣酱握了一把牛肉塞到嘴里,接着抿了一口羊奶。
帐子后面出来一个身形不高的中年女子,打量了他一眼,神情似乎有些不快,她用凉语问到:“你还打算在这里待多久。”
“我可以进十四部了吗?”
女子皱着眉大声嘟囔几句,大致意思赵简听懂了,无非是说他身上有梁人血统,十四部是不会让他进去的。
赵简笑了笑,似乎不太在意。这时,身着黑衣的甲卫不知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女子吓了一大跳,等反应过来就用凉语开始大声指着赵简咒骂,不知道在骂什么,反正语气很暴虐。
但赵简像是丝毫不在意,转头示意甲卫。
“顾一弘到了陇州,查出来火药不对的事情了。”
“手脚蛮快。”赵简笑一笑。
甲卫似乎有些不确定:“要不要报给元先生,蜀中那边应该早有些准备。”
“先生离京了?”
“暂时没有先生的行踪,不过现下没有消息反倒是最好的。”
“这么多年运营,他自会操心这事,只是陇州那边,叫人做干净点。”
“是。”黑衣甲卫点头下去。
女孩似是赶好了羊群,策马向这里奔过来,她熟练地翻身下了马,把缰绳系在护栏上。
“阿妈,”她用凉语说着:“羊都赶到那边去了。”
接着她笑着看着赵简,笑嘻嘻扑倒他怀里:“哥哥!”
赵简的左手勾着她的黑发。
“你不会很快就走吧,我们这的羊奶是最好的。”女孩用凉语说。
中年女子忧虑地看着女孩:“阿西亚。”她皱着眉,两簇浓重的眉毛几乎要交叠在一起:“不要说胡话。”
女孩向阿妈吐了吐舌表示抗议,又转头看赵简。
“自然是这样。”赵简笑着用凉语说,那张脸似乎有摄人心魂的魅力,女孩看着他笑,几乎要看呆掉,不自觉羞红了脸。
三更之时,陇州府火药库守卫徐临与杜有辉今日当值。夜深人静,两人随意拌着嘴打着精神。
说着说着,杜有辉突然捂了肚子:“不行,我就觉着今晚那菜不新鲜,哎呦,你先看着,我去趟茅房。”
“赶快去吧,”徐临看着他那样子,哈哈大笑,伸脚还拌了一下杜有辉:“可别脏裤子上了。”
“你小子,等我回来收拾你。”
杜有辉走了没一会儿,徐临就听到自院后面传来一阵脚步:“谁在那里!”
人影走近了,等看到来人,徐临松了口气,唤了声:“师傅。”
“这几日火药库是最要紧的,怎么就你一个人?”
“杜有辉那小子屎尿多,去茅房了,放心吧师傅,就这一会儿,没啥差错。”
已经面布皱纹的老人背着光站,注视着憨厚的年轻人,目光似有些不忍,若是看的仔细,能看出他微微颤动的,褶皱着的眼角。
“轮值完早些回去休息。”
“得嘞,师傅。”
第二日,陇州府府衙。
“昨夜在卫兵徐临屋里发现了他自己的尸体,一刀横颈毙命。”
顾一弘听着褚夏的汇报,往府衙正堂快步前往。
“徐临昨日午夜当值,据一同当值的卫兵杜有辉说,昨日他腹泻难忍前去如厕,回来后就没见到徐临,那时已经过了交接时辰,他以为徐临自己跑了。和下一波看守交接完后,此日早上,杜有辉打算到宿处找他,推门就见到了徐临的尸体。”
府衙到了,顾一弘迈过前门门槛。卫年已经到了:“我们刚刚开库查了一遍火药数,徐旺先生在场清点,与昨日数目并无差错。”
“徐临近些日子可有得罪过什么人吗?”
“沈监事已经随人去拿户籍档案,据和他一同值夜的杜有辉说,徐临平日里为人和善,并没听说过得罪什么人。”
“前日才查了火药库,查出数目不对,昨夜便死在屋中,他不会是知道什么畏罪自杀吧。”卫年猜测到。
顾一弘眉头一皱:“现下我们不好下定论,”但是隐隐的,顾一弘觉得,他们现在找到了这条火药线上的一个缺口。
沈亦明翻到了徐临的户籍档案。陇州本地人,三岁丧父,五岁母亲改嫁,自此就成了个“没爹没妈”的孩子。
“十五岁到陇州官府为粗使小役,”顾一弘点着那张记载着枉死之人生平的薄薄一张黄纸:“一个可以说是无父无母的孩子,哪来的机会就能到官府干活。”
“这事不太对。”沈亦明是京城科考出身,官府之事他也算了解一些。
“褚夏下午有空,往他户籍登记的那个地址去一趟。”
感谢观阅
这章写的最顺的是赵简那部分,我还是太爱他了
第一次顺个案子,有点卡,大家凑合着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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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