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溺 第3章 此

翌日下午临近下班时突然有个会，夏逢微从律所回到澹园时，桌上饭菜已整整齐齐摆好。

自从上大学后，夏逢微便很少再回这里住，只三不五时回来吃个饭。

刚打开门时就听见张姨一声绵长的应答，夏逢微望见一边擦着手一边迎上来，想要帮她拎东西挂包的中年女人，无奈笑道：“张姨，您做您的事，我可没那么娇气。”

张姨是夏逢微刚出生时，夏家父母请的保姆，后来因为做事妥帖麻利，便一直留在了家中，夏逢微一直将她看做长辈。

张姨“哎呀”了声，手上的动作仍然没停，有些嗔怪地絮絮叨叨：“您上次回来都是一个月前了，一看就是工作太辛苦，我能不心疼吗？不光我，先生太太也可心疼，听说您最近总出差，可在我耳边好一阵念叨。”

夏家夫妇只有夏逢微一个女儿，从小便是娇宠着长大，对她也没有太严格的要求，不求她将来必须继承家业，只要过得开心就好。

听到大家都在担心她，夏逢微神色柔和几分：“最近的事比较重要，等忙完这一阵就好。”

与张姨一路闲聊着走去餐厅，夏家夫妇已经在餐桌前等她来开饭。

“爸，妈。”

夏逢微唤了人，刚一落座，眼前就被推了一小碗蟹肉。

夏母笑着指指身边的夏父道：“这是你爸爸刚给你拆出来的。”

夏逢微感到有些惊讶：“爸这急躁性子，居然有心思学拆蟹了？”

话音未落，便被夏母不轻不重拍了下肩膀：“可不是见你最近辛苦？特地学的，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跟孩子说这些做什么，”夏父笑呵呵插嘴，“下次微微想吃什么，回来前给爸说，爸亲自下厨试试。”

“知道啦——”夏逢微托腮，对夏父笑笑，“谢谢爸。”

夏母轻哼一声，“就留我一个人在孩子面前唱红脸是吧？”

夏逢微眨眨眼，又去哄夏母，好一会儿才把人哄得眉开眼笑。

夏家向来注重的便是家庭的和谐，夏逢微从小到大都活在这样的氛围里，夏父夏母就算事业再忙，也会尽量抽出时间陪夏逢微，一家三口相处的方式更像是朋友。

家里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夏逢微与父母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最近的工作生活。

没过多久，话题突然停留在了她上个月刚过的二十六岁生日上，夏父夏母的表情都变得有了些许不自然。

感觉到父母的欲言又止，夏逢微心头已经隐约有了猜测。

二十六岁，这样的年纪算不上大，但在婚恋市场上也算不得太年轻，见证了同龄人一个个恋爱结婚，而她这么多年甚至连个暧昧对象也没有，也难怪父母会着急。

果不其然，紧接着夏逢微便听夏父犹豫着开口：“你高叔叔说，想让他儿子和你周末见面吃个饭，你看行不行？”

对自家父亲生意上的伙伴并不熟悉，夏逢微想了一会儿，实在没法将记忆与名字对上号。

她本想拒绝，脑中却再一次浮现昨晚宴会上，陆觉生疏离而冷漠的那一幕。

心脏再一次泛起绵密的酸涩，夏逢微稳了稳心神，鬼使神差地应了声“好”。

她说不清自己这么多年一直抗拒旁人是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尚且心存幻想，为了心里的那点“不甘心”的情绪。

而如今幻想破灭，她也该试着去接触新的人了。

-

夏逢微一松口，当晚就收到了父母给她的，对方的微信号。

男人叫高尽山，比她大两岁，目前接管家族企业，她看过了照片，长相清俊，看起来是个脾气很好的人。

同他聊天的时候，她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对方极有礼貌，很懂分寸，总能恰到好处地将话题控制在得体的范围内，可以说是一个情商很高，能很好地相处的人。

客观来讲，是个极优秀的相亲对象。

但是……夏逢微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这样的人，放在什么地方都是炙手可热的对象，又怎么会想着相亲？

但她本就对此不太在意，很快便不再去想这个问题。

房间里只开了台灯，亮着一层昏黄的光，球球从房门专门留出的缝隙里钻进来，三下五除二跳上了床，柔软的被单立即被它压塌下去一块。

夏逢微把它抱到身边，任由小橘猫在她胸前蹭来蹭去，垂眸拍了拍它的头，看见屏幕上显示陈清澜给她发来了几条信息。

她先前提了一下自己要相亲的事，对方那时估计是忙，没回消息，这会儿终于看见了，噼里啪啦发来一堆消息。

陈清澜：【终于给我找着喘气的时候了，今天值夜班，一晚上大小姐点名道姓找了我八次！八次啊！！！】

陈清澜：【……相亲？？？】

陈清澜：【哎，相亲也挺好，你多接触接触男人，说不定就发现那谁也不过如此了，给我看看对方照片？】

陈清澜：【我记得你爸妈眼光还挺高的，有点好奇他们给你挑的男人都长什么样？】

夏逢微把高尽山的照片发给了她。

那边收到照片后，一反常态地许久没有没有再回消息。

倒是消息框上面“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闪过了好几次。

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感觉。

夏逢微忍不住打了个【？】发过去。

又过了会儿，陈清澜才终于回了她，小心翼翼的语气：【我跟你说个他的事儿，你别生气啊。】

夏逢微：【好。】

她和高尽山甚至都不熟，有什么能生气的。

陈清澜：【就是，我经常跟你说那大小姐，叫高尽月，是他亲妹妹。】

陈清澜：【就前几天，我看见这个高尽山，牵着一个大概五六岁的小姑娘，去高尽月病房看她，那小姑娘叫高尽月姑姑。】

陈清澜：【你小心点儿，可别被骗了……】

夏逢微挑了挑眉。

看到这些消息，她竟然丝毫没有被欺骗的愤怒，反而有一种果真如此的释然。

像是放下了心里的包袱，心头竟然轻松了几分。

她正要打字回陈清澜一句“没事”，就又见对面聊天气泡再次一个接一个急匆匆冒出来。

陈清澜：【卧槽！】

陈清澜：【等下，我刚才经过高尽月病房的时候，看到陆觉生了……大晚上的他怎么进来的？？】

陈清澜：【这不是重点……今晚那个小姑娘留在病房的，说是要陪她姑姑一晚上，刚才陆觉生在病房门口，推门进去的时候我刚好经过，你猜我听到那小姑娘喊他什么？】

陈清澜：【那小孩喊陆觉生喊爸爸啊！！！】

陈清澜：【我听得一清二楚，还叫了好多遍！陆觉生都应了！】

许是因着陈清澜那几个感叹号极有冲击力，夏逢微原本打字的动作倏地僵住，眼帘映入“陆觉生”三个字的时候，心脏猛跳了一下。

……什么意思？

陈清澜：【我现在混乱得要死，什么意思啊？如果高尽山是那小孩的亲爹，那为什么小孩还要叫陆觉生爸爸啊？？】

陈清澜：【嘶……陆觉生不会……是……gay……吧？他和高尽山是一对？】

陈清澜：【这么一说好像有点道理，你说他销声匿迹那几年，不会是跟高尽山在一起的吧？高家也确实有能力把一个人藏起来，再说后来他还不近女色……是不是真的有这个可能？】

……

眼见着陈清澜的猜测越来越往离谱的方向奔去，夏逢微抿了抿唇，感觉每一个字都刺眼，索性回了她一句【不知道】，便把手机丢在了一旁。

心思越发烦乱。

有以前那件事儿在前，她当然能确定陆觉生的性取向正常。

只是，他消失的那几年，到底做过什么，经历过什么，她一无所知，使她在想起他的时候，总觉隔着迷雾重重，太多秘密，她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晰。

他跟高家有什么关系？

那个小姑娘，真的会是他的孩子吗？

他有孩子了吗？

夏逢微知道，这么多年过去，昔日的一切早已面目全非，陆觉生能走到这个位置，绝非易事，沉寂的这么多年，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东西，又能有多干净，就算真的与谁有过什么，也不足为奇。

他早就不是那几年鲜衣怒马，张扬肆意的少年了。

明明说好了要放下，此刻夏逢微呼吸却像是被揪住，许久放松不了。

球球在她怀里喵了一声，她像是终于回神，将胖橘猫抱得更紧了些。

-

时间很快便到了周末，和高尽山约定好的那一天。

夏逢微下楼就看见停在不远处的车子，高尽山站在副驾驶那一侧车门边，远远看见她，极为绅士地帮她打开了车门。

男人真人比照片还要好看些，戴眼镜，笑得礼貌清淡，夏逢微与他浅浅打了招呼后，便坐上了车。

订好的餐厅在城西，夏逢微住在城东，从这边开车过去要费点时间。

路上两人像走流程一般互相介绍了一下自己的情况，因着先前陈清澜的预防针，后面两人聊天的时候，夏逢微的回应并不热切。

高尽山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并未恼怒，而是轻笑一声，说道：“看来我是没能入夏小姐的眼。”

夏逢微索性也不再继续拐弯抹角，手撑着车窗，直言道：“听说高先生已经有了一个孩子？”

高尽山愣了愣，随后再一次笑起来，“都说夏小姐性子直白犀利，现在也算是感受到了。”

话一出口，便昭示着这顿饭最终只能是单纯的一顿饭。

夏逢微扬起眉，见他有要解释的意思，便等他继续。

高家确实有一个孩子，”他道，“但不是我的亲生女儿。”

说完他便没再继续，只用半开玩笑的语气道，“至于更详细的，涉及家丑，我就不细说了。”

主语用的不是“我”，而是“高家”。

一句话里藏了许多东西，夏逢微是聪明人，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高家大小姐高尽月，六年前曾离家出走，又在一年后被找回，这是当年京城曾轰动一时的消息。

结合这件往事，那个被陈清澜描述大约五六岁模样的小女孩的来历，不难猜。

而当时离家出走的高尽月，十七岁，未成年。

……也难怪只让小女孩喊姑姑。

想明白后，夏逢微眸光微动，问高尽山，“就不怕我把这件事传出去？”

高尽山气定神闲：“事实上，就算你不提，我也会主动提起。”

“这些年，这孩子也算是默认在了我的名下，如果要跟人谈婚论嫁，只能委屈人姑娘当后妈，但就算担了这个身份，以现在高家这种复杂情况，到时候处境也不免尴尬，所以我差不多也就绝了这个心思，不祸害别人了，”男人娓娓道来，“这场相亲本就是我家里人自作主张，我总得把话说清楚，况且夏小姐作为律师，我相信你的人品和保密能力。”

夏逢微唇角扯了扯，听懂了他的暗示。

她确实没有想要多管闲事的意思，这人比她想象的要更通透些。

这样也好，两人对今天这场相亲本都无意，便也免去了许多麻烦。

只是……

事情的答案有了，她却再一次无端地想起了陆觉生。

那陆觉生呢？他在这件事里，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为什么会选择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去看望高尽月，高尽月的女儿，又为什么会叫他“爸爸”？

他会是孩子的……亲生父亲吗？

夏逢微动静很轻地深吸一口气，侧头望向窗外，眼中闪过一抹复杂。

高尽山开车开得平稳，车窗外的景色匀速向后退去。

今天天气一般，没有阳光，厚重的云层阴沉沉压着，像是下一秒就能下起雨来。

车子前行再转一个弯，便到达了餐厅门口。

这个餐厅是预约制，正门隐匿在一条小巷中，夏逢微和高尽山被侍应生引进门，还得再穿过一片黑暗。

长长的走廊只有两盏微弱烛火，一边走，高尽山一边开玩笑道：“京城这些餐厅都是噱头大过内容，不过作为约会的地方，倒也确实合适——”

夏逢微也跟着笑：“听起来你对这儿也没那么感兴趣，怎么会想着订这里？”

“跟女生吃饭，总得拿出些态度。”高尽山一边温声解释，一边注意着前方一片黑暗的道路。

尽头再转过一个拐角，便是餐厅的大堂。

拐角阴影处似乎立着一个人，大约是在等待同伴。

离得近了，夏逢微也没太在意，她不喜欢这个走廊的设计，只想早些走出去。

却不曾想，在与人擦肩而过时，听见高尽山带着些疑惑出声——

“是……陆总吗？”

夏逢微脚步骤然滞住，心头一突。

走廊算不上宽敞，拐角更是有些逼仄，她一抬头，便猝不及防撞入了陆觉生一双黑沉戏谑的眸光中。

近在咫尺。

陆觉生很高，夏逢微想与人对视必须仰着头。

男人不咸不淡应了高尽山一句“嗯”，根本没往他那边瞥一眼。

看起来和高尽山一点也不熟。

所以高尽月和陆觉生的关系，高家是还不知道吗？

心里还藏着事，夏逢微不着痕迹地观察着两人的反应，脑中思绪纷飞。

似是注意到夏逢微的走神，陆觉生眉尾微扬，迁就般微微俯身，占据她的所有视线，投在脸上的最后一点光亮随着动作消失，越发衬得他轮廓比常人更深邃。

昏暗的阴影里，那双盯着她的桃花眼像是在笑，又像只如往日一般轻描淡写地冷眼旁观。

开口时，则漫不经心地透着凉——

“夏律师，来这儿约会？”

老陆：（咬牙切齿）（阴暗尾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