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颈 第17章 暮冬

2012年1月，教学楼外面平台上的两棵黄桷树开始落叶了。

课间，温烬和江瓷出来吹风，可能是因为外面太冷也可能是因为学习压力太大，除了她俩以外教室里没人出去玩，整个教室都笼罩着一股夹杂各种味道的空气。

两人趴在平台栏杆上，用力呼吸着新鲜空气，像是被扔上岸的鱼。

“臭死了，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待得下去。”温烬长长吐了一口气，想要把身体里的浑浊气体都排干净，手抓着栏杆探出半个身子，看着底下的铺满落叶的柏油路面突然窜出一个念头。

转头邀请江瓷：“我们去踩落叶吧。”

江瓷拒绝了她：“不要，前两天下过雨，踩下去绝对会把裤子弄湿。”

温烬想了想，好像确实是如此，也就没再坚持。

毕竟她也只是想听踩在干燥落叶上发出的脆脆声响而已。

等到放风放得差不多了，江瓷就说要回教室继续写刚刚课上布置下来的习题，温烬本想等上课再回去，可又不想耽误了江瓷，也就答应了。

只是嘴上依旧碎碎念，说什么果然是年级第一，那么爱学习。

江瓷只当听不见，确定温烬往教室走去后，自己才抬脚跟在后面。

最近这段时间，温烬明显感受到了江瓷开始追自己学习，而且还追得很紧。心中虽然颇有微词，但也不是什么坏事，也就随便她了。

只是下一节大课间，温烬又拉着江瓷出来趴栏杆了。用她的话说就是只要在该专注的时候专注，偶尔的放松也是必要的。

江瓷也由着她，因为自己这个大课间也要去食堂补充点能量。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时，岳舒齐拿着根大扫把从她俩后面经过，来到教学楼平台下面那条铺满落叶的柏油路开始扫地。

温烬一眼就看见了他，大喊着跟他打招呼：“岳舒齐，你又被老师指使来干活啊。”

岳舒齐最近成绩提升了不少，他本来的目标也只是上高中而已，之前就有老师随机抓学生出去扫地还有浇花，见大家都叫嚷着要学习没空，他也就主动把这些活都承担了。

岳舒齐抬头对着她俩腼腆一笑，算是回答。又低下头，刷刷挥舞着扫把，几下就把散落在四面八方的落叶扫在了一起。

“好利落啊，感觉在家应该没少干家务。”温烬赞叹到，江瓷也跟着点点头，表示认同她的说法。

可岳舒齐把落叶扫成一堆之后，又用扫帚把它们往外铺开，很快又铺成了平整的四四方方的一片，整齐又不散乱。

温烬疑惑：“这还玩上了？”

江瓷也被吸引住了目光，没说话专心看岳舒齐还想干什么。

果然，岳舒齐先是站在原地不动，好像在纠结什么东西，然后终于像下定决心一般，用扫帚飞快地在他刚刚铺好的落叶上划拉，黄色的落叶被划开，露出来黑色的路面，从温烬她们这个角度看是两个大写的英文字母。

——NM。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温烬突然像明白了什么一样，突然激动起来，疯狂扯着江瓷外套开始摇晃她：“你看你看！”

江瓷也笑了出来，把手横在胸前，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原来是这样啊。”

“对对对，肯定是这样啊！”温烬以为江瓷这次终于和自己想一块去了，真是无比激动，抱着江瓷胳膊使劲跺脚。

“没想到岳舒齐这家伙还挺有勇气的嘛。”江瓷边说边点头，一副真佩服的模样。

“就是啊！完全看不出来吧，果然人会为了爱变得大胆啊。”温烬捂着嘴巴，感觉快被岳舒齐浪漫哭了。

“爱？”江瓷转头，一脸惊讶加疑惑：“你在说什么？”

“嗯？那你又在说什么？”

“岳舒齐不是在反抗那些乱给学生派任务的老师吗？你看他故意在扫好的落叶上写脏话骂他们。”

温烬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你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江瓷惊讶无比，以为温烬傻了，用手指着那两个英文字母给她看：“这不写着嘛，那么大两个字，NM——你妈。”

……沉默，长久的沉默。

温烬突然觉得心好累，长叹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江瓷的肩膀。

“走吧，回教室做题吧，那里才是你该待的地方。”

江瓷没明白温烬的意思，但也没放心上，只关心那还要不要去食堂。温烬又是一连串叹气，觉得江瓷这辈子没救了。

虽然这么想，但还是陪着她去了食堂。

气温下降，操场上几乎不见人影，食堂里人却多得挤挤嚷嚷。食堂老板会根据季节时间不同上架应季的零食，夏天是冰棍水果捞，秋天是烤红薯，现在则是热气腾腾的麻辣关东煮。

江瓷爱吃辣，最近完全迷上了这个零食，每天大课间都要来买上两串，温烬每次看她吃都觉得像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似的，可真等自己买来吃第一口，就觉得不好吃了。

似肉非肉的口感，实在是受不了。

两人坐在食堂角落，温烬有些无聊的等着江瓷吃东西，突然发现江瓷表情变得很奇怪，眼神直勾勾盯着自己后面，目光从左边移动到后边，最后直接转头盯住了两人斜对面的另一个角落。

在看什么？

温烬也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由于她是和江瓷面对面坐着所以得转身才看得到，刚转过去，眼睛就被江瓷捂住了。

可透过指缝和人群，她还是看到了，食堂的另一个角落里，余荐阳在喂女生吃东西，两人怎么看都是一副亲密无间的模样。

把江瓷的手移开，温烬回头，问江瓷吃完了吗。

江瓷见她眼眶微红，有些不安：“看见了？”

温烬嗯了一声，又马上替自己解释：“没事的，我也不是多喜欢他，他和别人谈了就谈了，和我没关系。”

江瓷没说话，继续盯着她，睁着双眼，表情平静中带点无措。她没有说过对不起之类道歉的话，但是温烬知道，每当她露出这种表情时，就是在道歉。

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装作没事的样子，温烬起身，催她快点回教室吧，下节英语课，英语老师可不好说话。

江瓷点点头，和温烬一起出了食堂，感觉还有点时间，她把温烬带到了主席台后方。

确定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江瓷拉开校服锁链，把校服往两边一敞：“你眼框红了。”

温烬依旧嘴硬：“那是因为你刚刚用拿了麻辣烫的手捂我眼睛，给我辣的。”

江瓷忍住没笑，抖了抖校服两侧：“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衣服借你擦擦眼睛。”

温烬难以置信江瓷会说这种话，心情有些微妙，这还是刚刚那个把告白当脏话的江瓷吗？思忖了一小会儿，还是拒绝了她的好意。

“算了。”温烬展开双臂，对着空无一人的操场用力上下挥动了几次，江瓷知道她在发泄，只是默默陪在她身边，没有打扰她。

用尽全力甩了几次手，累的温烬大口喘息，心情却舒服了不少。她其实没有撒谎，确实是肤浅的喜欢余荐阳，如果余荐阳没有选择谁，她也不会难过。

可是余荐阳和别人真正在一起了，她心里突然觉得自己输了，这种感觉其实掺杂了不少其他情绪，表现出来是难过，内心滋味只有自已才知道。

转头向江瓷：“走吧，迟到英语老师真的会生气。”

江瓷点头，随着她去了。一路上看似相安无事，其实江瓷一直在偷偷观察她。

确实没在她脸上发现强颜欢笑的迹象，江瓷这才放心。

看来，肤浅的喜欢有些时候也挺不错的。

也算了了一桩心事，那之后温烬像是摒除某些杂念一样，学习更加努力，和江瓷成绩的差距也在渐渐缩小。

寒假之前，初三年级居然组织了一场散伙饭，温良在讲台上，像初一开学第一天一样，讲着各种注意事项。

“大家可能都很疑惑，为什么我们的散伙饭会在现在，一般来说不都在中考之后吗？”

他顿了顿，留了点时间给大家思考，然后再继续解释：“因为下学期一开始，我们就要分班了。”

班里气氛仿佛坠入冰窖一样冷，温烬看到，有些女生已经在偷偷垂泪。

“我们学校，大家都知道，升学率并不算很好，甚至可以说是，差。”温良眼神在班里扫了一圈，脸色有些晦暗：“所以下学期，需要自己考学的同学一个班，然后参加保送考试的一个班，以及，已经选择去职业高中和技校的同学们一个班。”

温良此时脸上笑容勉强极了：“所以，可能之后大家都有了各自的生活，为了各自的未来努力，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以后就很难见到了。”

“但是我们心依然在一起，依然属于一班。”

说完，温良说大家别难过，享受这次聚会，这次假期，自己则快步退场了。

温烬看到这样的爸爸，忽然觉得有些心疼他。

沉重而悲伤的离别她们可能一生也就那么几次，而温良每三年就要经历一次。

她看向江瓷，忽然觉得要是江瓷能一直那么没心没肺说不定也是件不错的事。

江瓷正在老师们发的心愿卡上写着什么，好像感知到了温烬的注视，抬头和她对视一眼，嘴角上翘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你写好了吗？愿望？”她扬了扬自己的卡片，询问温烬，温烬摇头。

随即又马上补充道：“但是我已经想好了。”

说完，拿起笔在卡上飞快的写着什么，江瓷好奇询问她写的什么，温烬不告诉她，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江瓷噢了一声，没有追着温烬再问，但看得出来她有些失望，温烬于心不忍：“我们交换吧，交换自己的愿望，这样就不算说出来了。”

江瓷觉得有道理，又开心起来了，把自己的卡片往温烬手里一塞，就又拿起书挡住脸，有些害羞的打开温烬的卡片。

温烬卡片上写到：希望能考上江瓷想去的学校。

而温烬这边看了江瓷的卡片，却是一脸复杂。

这个“希望温烬可以长命百岁。”是什么意思？

她不明白，或许她以后也不会明白，可能等到她和江瓷都老了，才会明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