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知道我是画皮师后,第一反应就是这是个邪魔外道,大概会拿着人骨扒人皮,应该还会不少害人命的邪术。还有不少人还会问我家里是不是有订制的一整面柜子,专门用来存放人脸。
虽然我确实与人皮打交道,部分同行也有这样的癖好,但对于我这样挑个包裹,带着只狐狸就敢闯天涯的人来说,这很不现实。有没有地方存放是一个问题,更大的问题是我给人画皮不会给人脸皮扒下来,没有那么多人脸。
还有人问过我画皮的那支笔是不是用人骨头做的。
……
那是木头做的。
但是说起这支笔,它的来头确实不小,也陪伴了我许多年。
我在昆仑时经常穿弟子服,头发盘在脑后,要说和别的弟子有什么区别,那就是别人用簪子盘我用这支笔盘。
画皮师所用之笔,每一支都是特制的,我师傅用狐仙娘娘送来的良木和白泽毛以及其他杂七杂八但珍贵无比的东西制成了这支笔。
这笔于我不仅是画皮的工具,更是护身法器,虽然看着和凡间普通毛笔没有什么区别,但这并非它真身。
笔杆虽为木制,光泽似石如玉,击之清脆有声,上刻九尾狐并祥云纹,由狐族中唯一得了果位的狐仙娘娘亲自施法,赐下三十六道护身符。若是修为够,细看白泽毛制成的笔尖,便能看见个个金黄字体隐隐浮现,组成了一整篇《道德经》。那是一位道家真人为了还我师傅的人情刻上去的。
听着很厉害,相应的制作过程也很繁琐,那为什么不直接找一支画皮师用的笔呢。
当然是因为太好的找不到,太差的看不上,加之画皮师数量稀少,不如自己做。
画皮是一门有师承有古籍传承千年的手艺。
历来的画皮师都是由师傅教导,野路子极少,大多数没学成的时候就被人当成邪修给挫骨扬灰了。而我由于得天独厚的条件,有幸成为这少数没有师承的一员,至今为止还没被人抓住一把火烧了。
说了这么多,其实我的意思是——画皮师是一个正经职业。
上古修行者追求大道,力求飞升成仙,有的饮酒,有的仗剑,有的洞察人心从世态炎凉中悟得大道,入世挽天倾,得大福报,飞升为仙。
画皮师的祖师爷也是在这一阶段开创了画皮一术,其大道无人可知,连这位祖师爷有没有飞升后世都没有定论。
虽然不知道其大道为何,但画皮确实是一门生意,而历来画皮师大多奉行着“等价交换”的原则。
画皮一术,神乎其绝。人的皮肤、脉络、五官冥冥中都暗示着人的命运,将这些天生就有的东西改变,一如割肉削骨后重塑肌理。
我给路边的乞丐画了张陌上翩翩佳公子的面容,此人从此摆脱穷困潦倒的生活,走上人生巅峰。
画皮,无异于改命。
而与天道轮回牵扯上的东西,往往颇为麻烦。
寿命是客人所要付出的代价,灵力是画皮师所要付出的代价。每一张面皮都有它的价格,价格根据画皮师所耗灵力而定,不存在讲价这一说法,更不存在“哎呀都是熟人了,这张面皮就不收你寿命了。”的情况。
画皮师灵力耗尽,就要消耗寿命了。所以没有几个乐善好施的人能干这一行,一张面皮少则三年寿命,多则十年,乐善好施的早就死了。
报酬也不一定就是寿命,对于灵力高强的大能而言,金银、美人、官职、名声来换也行,但是都被称为大能了,这种东西动动手指就有了。
而像我这种半吊子而言,我只要寿命。原因无他,鄙人灵力低微,不想做个生意还折寿。对于阿泥让我以金银为报酬,不收人家寿命的言论,我向来嗤之以鼻。在自己灵力充足的前提下不收寿命收元宝确实可以,但这种情况十年都不一定碰着一回。再者,给人点痣能收多少钱。
世间难道就没有两全法?收了寿命人家非要塞给你银子,这好像也没什么。
修行一道,戒贪戒痴。
本人闯江湖的盘缠都是靠自己兼职赚来的。细数这些年,上到官员谋士下到街边算命,卖过胭脂水粉看过义庄尸身,当过名动天下的琴师也当过默默无闻的侍从。也曾尊为座上宾,也曾风光无限,也曾看过五湖四海的风景,更有过破庙栖身,颠沛流离的经历。
当繁华云烟过眼,刀光剑影黯淡,我的目光始终望向昆仑山巅。
昆仑是我梦中乡。
我无父无母,据师傅说我母亲是下凡的仙子,父亲是个实打实的凡人,不知二人有什么故事。反正最后是生下了我,父母殒命于天雷下,她赶到地方的时候只来得及救下在襁褓中奄奄一息的我。
所以,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我并不是个凡人。
半仙的体质天生通灵,我自修炼起便能无师自通的和有些灵性的动植物交流。这听起来似乎对修行很有帮助,其实不是,这体质更容易招邪,离了师傅的庇护,我夜夜噩梦。
或许是因为出生时遇雷劫,我天生脉络不顺,口不能言,目不能视,听不清,尝不出,五感中四感俱去,六欲七情天生淡薄,不知喜怒哀乐,无感悲欢离合。狐仙娘娘时常逗我,说我是个木偶娃娃。
她说的其实很对,师傅帮我把眼睛治好,为我耗费太多心思求药,在我上山的第八十个年头终于觅得秘术,这才治好了我。耄耋之前,我眼中的世界是个无声的画卷。也是那时,我跟着师傅学画,所思所想,所见所闻,皆付诸于画笔。
所以在藏经阁中万千昭示着大道的藏书中,我选了画皮一道。
师傅让我择大道不是为了成仙,她自己就是仙人,断七情六欲,得窥长生天,成仙路上要舍弃太多,不是每个人都能心甘情愿的走上青云梯的。她让我选一本藏书,单纯是想让我学一门手艺,不要当个离了她的庇护就活不成的草包废物。
至于成仙,这些无所谓,她能护住我,不希望我下凡做出什么大事业,只是要我置身红尘,亲历生老病死,人情冷暖。
这样的说法是不是显得我像个富家公子小姐,如今只是下凡体验生活,过了不久就要回去享受美好生活。
虽然本质就是这样,但我百岁下昆仑山,红尘中摸爬打滚两百多年,至今不知何时能够回去,受苦的日子比享福的日子多多了。两百年,浮云变迁,沧海桑田,足够一个王朝的兴起与覆灭,也能让一个冰冷的木偶染上人情味。
师傅知道我的性子,下山历练怕是会随便找个深山老林住着,一直等到她让我回昆仑。所以她跟我说,踏遍九州前不要回去。
这话实在很有先见之明,打消了我窝在某个地方不出门的心思。但万里河山光靠一双布鞋也不太行,所以我用二十两银子买下了屠户刀下的阿泥。
当时我只是路过,偶然一瞥看见它哭的肝肠寸断。一只狐狸居然能有这么人性化的表情,我断定这是只有些修为的狐狸精。于是我上前问道:“这狐狸多少钱?”
屠户伸出两只手指。
“俩铜板我买了”
屠户“呵”了一声,轻蔑看我一眼道:“二十两。”
我也“呵”了一声,收起荷包扭头就要走。
在我转身的时候,我看见那刀下的狐狸精眼神里除了悲伤还有一丝嫌弃,我被这生动的眼神打动了,当时掏出二十两拍在屠户桌上抱着狐狸走了。
在一条河边,狐狸跳下来,含泪刚要说些什么。
我打断它,道:“不必说那些虚话,我救你一命,给我当牛做马就好,我正好缺个坐骑。”
狐狸被我抢了台词,以一种奇特的眼神看着我,片刻后开口道:“我驮不动你啊。”
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此狐耽于享乐,修为不精,当不了坐骑。然而我二十两银子不能打水漂,它就由坐骑退为书童。在我这里打工还债,就它馋嘴的习性来看,它在欠的伙食费已经不是区区一个二十两能够还的清的。
起码要十个。
这时可能就有人问了,难道它不跑吗?
当然跑,我和它斗智斗勇小半年,终于找到它的弱点。此狐对修行一道极为热衷(热衷但不勤奋),以狐仙为榜样,日日称赞祷告。狐仙娘娘正是我师傅多年的好友,也是看着我长大的长辈。
于是,我给它画了个大饼——跟着我回昆仑就能见到狐仙娘娘。我又跟它绘声绘色地描述在昆仑的生活有多么幸福,饮琼浆玉露,吃仙果仙草。虽然听着假,这话犹如一剂猛药,稳准狠地说中了它的心事。
它信了。
一人一狐从此不再斗智斗勇,过上了和谐相处的美好生活。
当然是假的,我只争取到了片刻的宁静。
但无论如何,它短暂地信任了我同意和我同行,走到河边用爪子掬水清洗。
我问它:“你有名字吗?”
“没有,我修炼没有几年。”它道。
也是,于是我道:“名字是大事,你若是有缘回到昆仑能见到狐仙娘娘,我就让她给你起名。但我们一路同行,没个名字不好称呼,我先给你起个小名如何。”
它期待地看着我。
“你叫阿泥吧。”
它在跟屠户你追我赶的过程中滚了一身的泥巴,看看自己的皮毛又看看我,我看着它的眼神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被挠了,连忙补救道:“昆仑的地面都是雪白的,正衬你这种白狐。”
昆仑山终年大雪,人迹罕至,极厚的积雪下是更厚的坚冰,当然是雪白的。
阿泥当然不知道这一点,半信半疑地看我一眼,矜持地抬了抬下巴,算是认同了。
从此,江湖同行。
这是设定篇,全篇私设,饕餮缓一缓再更,阿泥和枯惹是友谊哦,本文无cp.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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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画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