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长悦没怎么吃,得知肖府押送的队伍状况不妙后,匆匆叼了个包子就奔下楼,成缤正在客栈门口等候。
说是等候,其实不然,肖长悦和陆辰淼走近了,才发现他正跟一队人谈论着什么。
肖长悦都还没看清那队人领头者的样貌,就听见一声大呼:
“肖兄!”
这声音,肖长悦很快就听出来,果不其然,这队人正是叶湫府的弟子,领头者就是年纪轻轻的新掌门叶凡青。
明明才分别不久,叶凡青一见到肖长悦就激动不已:“想不到肖兄这么快又回到邻疆城了,方才见着拓灵卫的成大哥,就在想你会不会也在,果然。”
“我只晓得你俩认得,没想到关系也这么好。”成缤有些意外。
说起这个,叶凡青又来劲了:“这是自然,肖兄和陆兄都是叶湫府的救命恩人。这次寻到成大哥,就是为此事而来。”
成缤接过话头:“叶掌门一大早就找到属下,说要派一支门中修为最高的弟子队伍帮助我们,如此一来,天黑前,就能基本完工。”
肖长悦恰愁这事儿呢,这下豁然开朗,突然觉得还能多吃一个包子,陆辰淼很有先见之明,离开房间时就拿纸包着往怀里揣了几个,直接拿出来递给肖长悦。
叶湫府的能力和效率比肖长悦想象的要强上太多,丝毫不比肖府的弟子差。具叶凡青所说,这群弟子原先都是他的师弟师妹,在潺娘的血河大阵中幸存下来,不论心性品德还是能力都甚佳;亦是同他一步步重建叶湫府的左膀右臂,也是将来整个叶湫府的中流砥柱。
整片邻疆城近四百多个降魔眼,比成缤原先预计的更早完成,整整早了计划一日。
用过晚膳,众人便启程,准备赶往苍临通向月牙城的西堑孤洲,这是苍临主都到苍境最北城月牙的必经之路。左靠伫立黄沙中的西北大城楼兰城,右邻因寒冷干旱且荒芜而没有人烟的楼东大漠。两片沙漠之中,夹杂一快狭长绿洲,全靠妄水最北端的支流维持此地绿貌。
有妄水支流,那西堑孤舟为何会出现大量魔孽,就说的通了。自先前苍临、邻疆、浔遥、更越先后出事来看,魔孽就是通过妄水和其四通八达的支流渗透到苍境每一处,而妄水底下,原本是澜族的地盘,苍境自然不会加其干涉,对其底下的脉路自然就不熟悉。
而魔孽早在悄无声息中,消灭了水底下势小力薄的澜族,摸清妄水之下的地形路数,这一切皆在苍境毫无察觉间进行。即便之后圣山猜出了魔孽这一计策,派了大量弟子下妄水底剿灭魔孽,还是效果甚微。
这头肖府运送降魔眼的车马刚起程,隔几条道不远的柳府中,竟出奇地亮起了一星半点烛火。
这座荒废了十七八年的府邸,竟蓦然点了灯,过路的行人没有在意,大多都以为是曾经柳氏幸存下来的族人时隔多年回来祭拜的。
“把等熄了,我不喜欢在这点灯。”柳府祠堂中,一袭朴素衣袍的青年跪在破旧蒲团之上,背对堂门,面对身前数不清的大小灵位一动不动。
原先祠堂中没点灯,直到眼皮外突然明亮些许,青年就知道有人来了,他也早料到来者为谁。
“不论怎么说,我也是你的首领,知道我来没反应就罢了,还如此态度同我说话。”来者虽话意责备,但语气并无责备之意,同时把刚点起的烛火吹灭。
“之后若来找我,都不必点灯,我要是想点,自己会点。” 青年语气冷淡,显然对来者方才的举动依旧不满。
“好好好,能怎么办呢,你是我们最大的底牌,只能惯着。”
“御风大人直接寻到柳府来,可是到我出手之时了?”青年起身,接着转身,半张脸遮挡黑暗中,神情中有正在慢慢淡去的哀伤和逐渐涌现的期许。
御风点首,从怀里拿出两只瓶子,里头各有一滴鲜血,并同在岑杞仙面前一样给青年演示,青年疑惑:“这是何意?”
“云绻,这么多年了,看来你对那自小一同长大,亲如兄弟的师弟一点都不了解。这两只瓶子里,一滴是森罗精血,还有一滴,就是你那位好师弟的。”御风悠悠道。
“肖长悦的血靠近森罗精血时会产生共鸣,冒出黑气,这黑气是邪气么?御风大人,肖长悦有先天邪血巫咒一事,我一直知晓。”柳云绻道。
御风笑了笑:“看来你是真不知道,肖长悦根本不是什么邪血巫咒,而是魔孽的血皿。”
柳云绻愈发纳闷:“血皿?属下愚笨,不懂这是何物,劳烦御风大人解释一二。”
御风将有关血皿的一切详细告诉柳云绻后,后者神色愈发严肃阴沉:
“如您所说,肖长悦就与一个毫无痕迹藏匿的魔孽没有区别,并且随时可能会被森罗找到并夺舍。如此隐患,如何能留。”
御风饶有兴趣:“他可是自小和你一同修炼成长的师弟,也从未做过亏欠你的事,你就如此忍心,要送他去死?”
“你问我如何忍心?”柳云绻冷哼一声,语气讥讽:“怎么不问问他们肖府,当年在血弑战场上,如何忍心杀死我的爹娘。他们如今位列四氏,全拜那一剑致柳氏没落所赐。我这么多年在九朝门苦苦修炼,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替柳氏先辈报仇雪恨!肖氏一日不覆,柳氏这众多亡魂便一日难安!”
御风似笑非笑为他这慷慨激昂的言语鼓掌:“你可想好了,这是你最大的机会,也是你唯一的机会。”
“御风大人,待事成之后,柳氏的复兴,还劳您多多援手。”柳云绻接过两只血瓶,遮掩黑暗后的眼眸浮现激动之色,积压心底已久的仇恨此刻尽数涌上脸面,瞳孔里的锐光连御风见了都在心里发怵。
真是个疯子,他在心里默默感叹。
“方才来时,我瞧见厢房里那小姑娘...”御风试探:“据我所知,当年柳氏家主主母的死,跟九朝门也脱不了干系,你这是...”御风试探。
柳云绻捏紧手中血瓶:“不论如何,这些年我能活下来,也多亏九朝门的收留,这份恩情我不得不承认。当年宗恬这丫头压根没有出生,此事同她并无干系,我也不希望她因此受到伤害。我把她带离这场腥风血雨,权当是对左宗恤和李淳钰这些年来的养育之恩吧。”
御风闭了闭眼,并不太在意:“也罢,此事是你的家仇,我管不了,也无权干涉,只要你确保她不会成为从中变数就好。”
“御风大人放心,我在她的吃食里掺了些东西,至少能睡上五天五夜,全然够我完成行动。” 柳云绻说完,就再度跪了回去,不欲多言。
御风早已习惯他如此态度,多半就是在气他擅自点了祠堂里的灯。十七年前柳氏陨落一事是柳云绻心里扎的最深的刺,他极度不愿除他以外的任何人提及或是做出丝毫有关的举动。
在柳氏门楣复兴前,他不愿点起祠堂的灯烛,也不愿重新修缮早就腐朽的门墙,只有这份昏沉凄寂才能让他牢记柳氏的遭遇。
“希望我下次再来,能看见一座全新的柳府,再点灯时,不会再看到一张如此冷漠的脸。” 御风话毕,就悄无声息地离了。
待祠堂再度安静下来,柳云绻抬头,目神炯炯地望着摆在最前端的两座灵位:
“我会的。”
......
一路上,成缤总觉得很奇怪。
具体也说不上哪怪,他大肖长悦整整八岁,小的时候,他就像家里的大哥,但凡肖长悦在府中,三天两头就爱粘着他。他很喜欢这个长得像糯米团似的小少爷,奈何跨不过心中主仆的那条界限,不敢僭越。
成缤天赋和修为在同龄人里算是不错,肖纳怀很看重这个弟子,虽没明面上宣布,但人人都肚明他就是肖家主的亲传弟子。待后来成长些了,肖长悦也到了静不住的年纪,肖纳怀就派他贴身保护,两人更是成天形影不离,关系好的就像亲兄弟。苍临城的街坊邻居茶饭过后都爱称成缤是肖府大公子。
肖纳怀和明喑不在意这些,他们确也早吧成缤当亲儿子看待,哥哥保护弟弟,弟弟爱粘哥哥是正常不过的事。以往,即便是祁樾就在身边,肖长悦也更愿意粘着他这个大哥,但是眼下...
成缤一人在车头驱车,肖长悦竟一次都没掀开帘子与他说话,就好像完全忘了他的存在。
他哪忍得住不看看里边的状况,于是第一次掀帘,陆辰淼不断从怀里掏出吃食给肖长悦,后者吃脏嘴角,前者毫不犹豫用帕子为其擦嘴。奇怪,这清芷殿少主不是出了名的有洁癖么?
成缤不信这邪,过了一个时辰,他第二次悄悄掀起车帘一角,这次的画面更令他吃惊。肖长悦模模糊糊睡去,脑袋枕着陆辰淼肩膀,后者手臂环过他后背,眼中柔情都能溢出水来。
这还是冷若冰霜,浑身写着生人勿近的清芷殿少主陆辰淼么?
抱着最后一试的心态,成缤再度朝车帘缝里瞧,这一瞧,他彻底后悔,吓得立即缩回脖子,瞠目结舌,愣了许久。那令人面红心跳的画面一直在脑海里旋转跳跃,那两人的双唇相距不足一寸,他再晚一点避开视线,兴许就要看到某些不可思议的画面了。
这种情况,绝对不正常。
车马连续行驶了几日,不出数里,就要进入西堑孤洲了,一旦进入这片地界,随时可能遇到埋伏的魔孽,成缤决定在此地与肖府的另一支车马汇合。
一众弟子下了车,拿着水袋在道边的河流接水,成缤这次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掀开车帘,提醒里头二位祖宗可以下马车透气,两人这时早已恢复正常,淡然地应声下车。
成缤从腰间解下自己的水袋,递到肖长悦身前:“你没带水,喝我的吧。”
换做以往,肖长悦绝对二话不说就欣然接过,毫不客气地喝,眼下,他犹豫片刻,居然婉拒了。
成缤瞬间头皮发麻,肖长悦看向陆辰淼,后者立即意会,从边上摘下一片新长出的绿的发亮的嫩叶,由于此植被物种的原因,即便是新叶,也很是宽大。
陆辰淼将叶片在水里濯了濯,稍一施法,就见叶片边缘自觉向上卷起、闭合,形成碗状,陆辰淼接了满满一碗水端给肖长悦。
叶子很大,即便卷成碗状,肖长悦都要两只手才能捧得过来,一碗水下去,神清气爽。
这绝对不是他曾经认识的肖长悦,此二人的关系绝对不寻常。
也许是出于大哥对弟弟的关心,成缤鼓起勇气想问个清楚,被不远处河流边一声惊叫堵了回去。
三人神情立即肃然下来,几步上前,有个肖府弟子被惊傻在原地,边上还有几个也跟着发怔,都盯向河中一处。
那里有一具漂浮的尸体!
仔细瞧,那尸体身着奇异华丽的服饰,浑身苍白,已经泡发,明显是死了有段时间,跟着水流被冲到这里。
这种服饰装扮尤其好认,肖长悦笃定道:“是楼兰宗的人。”
“此地离楼兰宗不远,也勉强算在楼兰宗管辖范围,出现楼兰宗的人并不奇怪,可是为何...难不成他们遇上了魔孽?”成缤心叫不好。
几个弟子把尸体拖上岸,在水里泡了不知几日,一股令人作呕的臭气骤然在众人间扩散,陆辰淼下意识退了几步,在尸体上找线索的事,他是绝对不会干的。
成缤率先蹲身,伸手抚摸翻找起来,可除了衣服和一些再寻常不过的随身物品,尸体上连一处伤口都没见着,更别说致命伤了。
“奇怪,他浑身上下几乎完好无损,总不可能是溺水而亡吧?”成缤纳闷。
肖长悦双目一凛,发现了一处蹊跷,直接上手扒开干瘪的眼皮,众人再度惊的一阵唏嘘。
与其说眼眶里没有眼珠子,不如说是好似脑髓被抽干,导致眼眶深陷瘪缩,连眼球都像被抽干了水,缩的只有指甲盖那么大。一干人都从未见过如此死状。
“太邪乎了,绝对是魔孽所为。”成缤肯定道。
“长悦,检查一下他脖上链子的吊坠。”识海里,沉静好几日的袭应突然开口提醒。
肖长悦照他所说摸上那块吊坠,拇指碰到一处细微的凸起,用力一按,这吊坠竟是个小盒,盒盖弹了开来,里面塞了一张捏成团的字条。
“西堑孤洲流域以西,速救!”字迹歪歪斜斜,血红色,需要分辨一会才能看清,明显是在极度危机的情况下咬破手指写的。
“楼兰宗人有难,兴许是被魔孽困住了,与宗内联络不上。”肖长悦道:“既然被我们撞上了,就不能见死不救。”
“阿悦,眼下魔孽以拦截肖府的车马为目的,这个关头突然出事,难说是不是声东击西之策,况且这名弟子已经死了数日,也许楼兰宗的弟子早已脱困。”陆辰淼猜测。
肖长悦不否认:“确有这个可能,但也不能完全不管。这样,我们兵分两路,魔孽多半会把多数人手安插在埋伏肖府车马上。我和陆涯去查看楼兰弟子们的情况便够了。成缤大哥,你带着所有人,在此继续等候,且我心有一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