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渡森罗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来去兮（贰）

不，眼前此刻的不是肖长悦，应当是真正的长离焰神。

只是换了个掌控身体的魂魄，陆辰淼还是能很快辨别出来，这是种很微妙的不同，类似一种由内而外散发的氛围，眼前的肖长悦，比刚才多出一股历经风霜的沉淀感。

即使袭应与肖长悦长得几乎相同，性格也颇为相似，但从灵魂中扩散出来的气质，是想刻意模仿也模仿不来的。

依缈哎哟着爬起身，就对上那双神波流转的双瞳，将信将疑试探：“神，神尊？”

袭应周边神光缓缓淡去，数千年来都是以神魂状态存在于一小方天地，太久没感受过拥有身躯但感觉，顿时觉得奇妙的很，就像新生的婴儿，对外界一切都格外好奇，包括自己的身体。

就见床上，一个明明浑身充满神气身高将近八尺的少年人，抬起双臂，惊奇地不断转动腕子，扭扭脖子，眨眨眼，还少不了在自己身上一通乱摸。

当然，这种举动很快就被陆辰淼制止。即便是地位崇高的神尊，也不允许乱摸他阿悦的身子。

然后就听尊贵的神尊大人流里流气地来了一句：“嗯，这小玄修身材不错，跟本尊当年有的一拼。”

陆辰淼捏紧双拳，后牙槽都快咬碎，莫不是对方是神尊，陆辰淼早就一天潋劈过去了。

他很敷衍地给袭应行了神礼：“神尊，您身为神尊，人前还是尚留分寸为好，若举止太过轻浮，传出去怕是不太好听。”

依缈还沉浸在与袭应重逢的喜悦里，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你这个玄修真不知礼数，怎可与神尊如此说话。别以为我家神尊脾气好心地软，就能为所欲为！”

陆辰淼怎么不敢，在他眼里，任何对肖长悦不利的人或事，就算神明，他也能为了肖长悦殊死反抗。

一人一蛇四目相对，剑拔弩张，有袭应在场，依缈再不怕这冰块似的玄修会亮出他那把青光滚滚的利剑来，小脸都让怒气憋红，仿佛下一瞬，就会发出威胁般的“嘶”鸣。

袭应自己倒丝毫没在意，反倒对陆辰淼这样的提醒生出乐意之情，绝非他内心变态喜欢受虐，而是类似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话语，他已经太久太久没听到过了。

最后一次听到，都是他身躯尚在，神智尚明的时候了，他有一瞬怔愣，心中油生恍若隔世的悲凉。

曾几何时，那人就是用这种肃然又带着先天清冷的嗓音提醒、劝诫，他不爱听，次次都固执地敷衍带过或连忙转移话头，最终，他就为自己这份我行我素付出惨痛代价。

其中就包括，再也听不到那一句句枯燥至极却是真心实意为他着想的劝告。都说人总是失去才懂得珍惜，可他身为神明，也还是逃不过这一不小心就会跌落而不自知的深坑。

“无妨，陆公子说的不无道理，且令本尊想起一位故人。”袭应浅笑，思绪好似飘的很远。

依缈立即明白：“神尊说的故人，可是天极那位，苍神尊穹川？”

这五个字仿佛已经成为袭应心里抹不去的烙印，叫人一提，就像拿铁烙又灼深一层，浑身上下都没来由的痛：“小缈，咱不提他了。”

“所以，阿悦没说谎，您的神魂真的寄宿在他识海中。”陆辰淼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袭应点首。

“可，他的识海，如何能容下神明的魂魄，神尊，恕我直言，您的存在，是否会对他造成影响？”肖长悦这次算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陆辰淼深怕他再度陷入危险。

袭应哪能不懂陆辰淼的忧虑，忍不住犯贱：“影响么，自然是有的，并且还挺严重。”

果然，陆辰淼立即双目凛冽，瞳孔后面，像藏了两把随时发射的刀刃，直指袭应的嬉皮笑脸，似乎在说，即便是神明也不行，要是威胁到肖长悦的性命，请立刻马上自觉滚蛋，否则拼了命也要跟他搏斗到底。

看到了想看的表情，袭应见好就收，哈哈一笑：“你小子，都不问问本尊究竟是什么大影响，就把气氛搞的这么如箭在弦的，积极乐观点，别什么都往不好的方面想。”

陆辰淼这才放松些心弦：“神尊的意思是...”

袭应觉着坐麻了，踩着袜子下榻，没穿鞋，就到桌边兀自倒了杯茶，数千年没喝过世间的茶，味道变了不少。

“你们不是纳闷为何肖长悦被蛇鳞刮的满身是伤却没中蛇鳞毒，蛇尾骨贯穿肩胛处许久，毒素都没有蔓延至心肺么，多亏我将我整座识海都搬进了他的识海里，非但提升了他的修为，还令他足以支配我识海里的小部分力量，他现在的修为，已经达到大修巅峰的程度。长离焰神的火焰是压制邪火毒素的绝佳良药，小毒直接消除，大毒也能起到极好的抑制效果。此外，我还能用我的神火替他压制随时可能爆发的森罗精血，比那什么镇钿效果好太多，你说这些算不算大影响？”

“...抱歉。”陆辰淼意识到是自己过于担心肖长悦，太害怕他再出事因而紧张过头。等等，袭应方才说压制什么：“森罗精血？”

“嗯哼，”袭应边喝茶边应：“就是那血神森罗最纯正的血脉，你...不知道？”

陆辰淼隐隐觉得心惶：“不是邪血巫咒么？”

袭应眨眨眼：“看来陆公子是真不知道啊，邪血巫咒是阴邪气过剩的表象，通常出现在长期生活在阴气重的地方或命格阴者身上，容易多病招邪，修炼者也可能出现易走火入魔的状态，但概率不高。可肖长悦的命格，硬的不能再硬，阳气旺盛充沛，就算跟邪血巫咒迎面相逢都不可能沾上。”

“难怪我总觉得阿悦的症状同其他邪血巫咒患者都有所不同，一直认为只是他的更严重罢了，”陆辰淼觉得自己的认知遭到颠覆，整个人有些恍惚，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露出些许较为明显的神情：“所以，邪血巫咒一直以来都是他用于掩盖真相的谎言，可他为何会跟森罗扯上关系，体内怎么会有森罗精血？”

袭应犹豫片刻，深沉口气：“罢了，反正你早晚都要面对，我告诉你也无妨。你或许不知超然的存在，那是凌驾于我们这些神明之上更高的存在，甚至可以预料并主宰神明的命运。在我进入肖长悦识海后，他来找过我，告诉了我一些真相。数千年前我与穹川双双陨落，只留神魂在世间，森罗联合心魔当道，乃超然之死敌。超然不会允许世间被心魔恶念所控，因而助我磨灭识海中遭其侵染的大部分，我如今的识海，不足当年十之二三宽广。而肖长悦，是超然摘下我识海中一片袭应花瓣，化为一丝神气，钻入那前溟族圣女腹中，融入胎儿所诞，天生就是潜藏的半神之躯。至于森罗精血，是血神咬定了要与我不死不休，要将肖长悦毁掉，并想将其躯壳占为己有，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他体内种下一滴精血。超然并非不知道这一切，但他并未出手阻止，缘由就不得知了。”

“他背后，究竟还藏了多少秘密，”陆辰淼感觉自己还需一些时间消化接受：“这些事，阿悦自己知道吗。”

袭应思肘：“本尊认为他多半不知道，否则以他的性格，早就离你远远的了，他不会希望把你牵扯进来。”他也才接触肖长悦没多久，不算了解其性格脾气，只知道与他自己颇为相似，至少他遇到这类事时，会这么干。

陆辰淼沉默不语，认为袭应说的不无道理，确实像肖长悦会做出的反应。

“不过，本尊还是得提醒你一句，眼下本尊只是暂且支配了他的身体，而非夺舍，他的神识在识海里清醒的很，是能听见外界所言所语。本尊方才全都坦白了，他恐怕也已经知道了。”

陆辰淼才松下去不久的神经立马紧绷回来，这就意味着，肖长悦随时可能逐渐疏远他，缓缓将他推离这场恩怨，他绝不能接受。

眼下房中，恐怕只有依缈是最高兴的，扑在袭应身上就难舍难分了，把千年来的思念和委屈一口气发泄出来，明明眼眶湿红还是忍不住激动的笑。袭应便像从前一样，边听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边温柔地抚摸她的脑袋。

“袭应神尊，小缈好不容易等到您回来，您别再走了好吗，就一直维持这样的状态好不好，您不是说这并非夺舍吗，那恩人的神识还是能好好的在识海里存在，况且您还能帮他压制森罗精血，也算是一种报恩吧，也不算坏事啊。”对于好不容易的失而复得，依缈实在不希望只是一场短暂的美梦。

“不可！”袭应正欲开口回答，陆辰淼抢了先，并附上神礼：“神尊对阿悦的救命恩情，辰淼万分感激，可这具身体，即便蕴含了您的一丝神气，终归是属于阿悦的。您说这一切是超然的安排，若他一开始就想用这种方式让您重归世间，就不会寻找一具有自主意识的躯体。恕卑修直言，您要真如此行，与那森罗种下血皿的恶行没有区别，卑修恳请神尊，将这身体归还阿悦。”

小缈气的直跺脚：“你这个无理的玄修，又这样同神尊说话！简直不可理喻！”

袭应直接一巴掌捂住依缈的嘴，示意陆辰淼不必拘礼，笑说：“放心吧，本尊自然不会做魔孽那等勾当，不过想为自己的神魂寻一栖身之所罢了，好让本尊不再困于那洞窟中的一小方天地。本尊也想看看数千年后的世界，也不甘于放任曾经护佑的领土邪魔当道，甚至还怀揣着侥幸，若能再见他一面便是最好不过。介时本尊就能把憋在心里几千年不得而出的话一口气说给他听，那种感觉一定会非常痛快。”

窗外日头西斜，铺的漫天昏黄，袭应思绪放的很远，望着霞光喝完最后一口茶，双眸里漾开久违的憧憬和希冀。

“差不多时候了，肖长悦那小子就算在识海里也定不会让自己闲着，毕竟先前他还有些小小的疑惑没有解开，现在估计都了解的差不多了，兴许还发现了我为其识海带来的惊喜，”袭应揉揉依缈耳鬓的白羽：“这孩子被邪气侵蚀太久，两颗金丹尽数腐朽败坏，幸得及时取出。她眼下只剩仙躯还算完好，灵力稀薄，定不能回现在的无妄林生活，便让她跟着你们吧。”

话落，袭应炽光粼粼的神眸一闭，额间神钿与几撮暗红炽发缓缓消退，再睁眼时，就变回了肖长悦。

两人一时间相顾无言，陆辰淼纠结于是否开口说他已经知道的事。肖长悦才知道的时候，心中也是一通乱麻，第一反应是不希望把陆辰淼牵扯进来，但他没有忘记他们之间的承诺，说好之后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要共同面对，不能瞒着对方独自承受。可他既不希望陆辰淼受到伤害，也不能违背诺言，真是恨不得把自己撕成两半，分别采取一种方式。

但好在，他在识海中的所见所闻，仿佛一剂催化药，助他做出决定。

“阿悦。”“陆涯。”

两人同时开口，微愣，然后会心一笑。

他们都做出了同样的决定，面对无法估测的命运与未来，即便必定凶险坎坷，也要携手并肩而行。

“咻～啪～”

窗外传来今夜第一朵烟花绽放的声音，二人齐齐看向外头，随后而来的，是接二连三花式各样的五彩缤纷。

昔年已去，新岁将至，春夕之夜，万家灯火不眠。

姬雀因、祁樾和阿芜敲门进来时，陆、肖两人已经收拾妥当，前者正为后者披上姬雀因绣的那面裘绒披风，这几日一直都是陆辰淼在用，上头沾的白兰香气不浓不淡恰恰好闻，肖长悦很喜欢这个气味。

春寒料峭时节，甚至比化雪之际还要寒上几分，夹杂稍许长离神气的玄力火焰不容易灭，也可以随心意调节温度，肖长悦便把他装进汤婆子里，效果不要太好。

车轱辘停在一座酒楼前，姬雀因提前订好席面，他们才上楼坐下就有热腾腾的佳肴享用。这些菜式，一瞧便知价值不菲。

“这到显得澈儿不懂事了，给小姨添这么多麻烦不说，还让您破费，实在惭愧。”肖长悦嘴上说着，视线已经牢牢盯在桌上几样他爱吃的菜上挪不开，陆辰淼见状，把他视线所扫过的样样夹了些过去。

“我已经给肖府传过信了，说你今年春夕在我这过，小姨缺席了澈儿十几年的春夕佳节，全在今夜这顿给你补回来。不必与我客气，都是血缘至亲，请顿席而已，没什么大不了。”姬雀因深怕肖长悦跟他客气。

肖长悦知道陆辰淼不喜太吵闹的环境，尽量吃的快些，就拉着他去了邻疆最上层，悄悄跃上叶湫府最高的屋檐上，这里视角绝佳，可以将整座邻疆城包括周边山峦，远处隐约茵绿寂静的草原收入眼底。

陆辰淼头一次没有面对他，露出欣然微笑。

肖长悦乐了，嘿嘿笑着：“怎么样，这地方不错吧，我就知道你肯定喜欢。”

陆辰淼才发觉自己不觉间笑了，还不是曾经把阿芜吓的半死的那种：“你何时发现的？”

“上次来神谴的时候就发现啦，但一直没机会带你来体验一把。”肖长悦干脆双臂枕头躺下，漫天繁星迫不及待涌入眼球。

陆辰淼望着肖长悦，问出心里猜测：“你，是不是有话与我说。”

肖长悦笑叹一声：“哎呀呀，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这要是再相处下去，你怕是早晚能看透我全部心思。”

“阿悦，我们说好的，你不许反悔。”陆辰淼对袭应所言还是耿耿于怀，肖长悦一如此说，就令他不禁心慌，总觉得有言中之意。

肖长悦有些好笑：“这么紧张作甚，我又不会凭空消失，我是想将我今天在袭应识海里看到的告诉你，告诉你我选择与你共同面对险境降至的原因，告诉你...”

我好像喜欢上你了，我不会再离开你，不会再让你置身火灼似的煎熬中。

一直蛮喜欢这章的，哎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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