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渡森罗 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长离海（贰）

随着神魂入体，剧烈强光包裹间，肖长悦勉强睁开眼缝，就见四周承载袭应神识的识海之境迅速收缩汇聚，直到整片长离海都包裹成球，跟随神魂一同融入肖长悦识海间。

昏沉中，鼻周再度被刺鼻的血腥和腐烂味缠绕，肖长悦瞬然睁眼，面前依旧是腥煌蟒深如黑渊的巨口，洞窟一角的纳炎珠燃着焰火似的光亮，最后一缕神识自其间钻出，袅娜飘来，归入肖长悦眉间。

原来，长离海就是袭应识海的具像化，他将自己的神魂和识海藏在这里数千年，等待超然指引之人的到来。应当是他方才强烈的求生欲触动了纳炎珠中一缕神识，得以进入长离海。

他在长离海的这段时间，外界是静止的，直到他将才睁开眼，就见腥煌蟒的巨口继续朝自己笼罩来。

体内仍旧有烈火灼烧的燥热，只是眼下，不再像进入长离海前，犹如置身火海烘烤的痛苦，他似乎已经能够适应并且容下这些来自袭应识海的力量。

只是即便不难耐了，还是让他的经脉胀的慌，一种迫切需要释放的憋闷。

既如此，面前不恰好有个练手的靶子。靠着这股力量，他抬起右臂，掌面就像触到火源的火把，顷刻燃起烈焰，紧握穿透左肩胛的蛇尾骨。

森白的骨头很快烤出一圈黑晕，腥煌蟒大张的口还没吞到肖长悦，就被迫转而仰天凄啸。肖长悦乘胜追击，掌心火焰更旺几分，直接把钻头似的蛇尾骨烧成灰烬。

没了“钉子”，他得以落至地面，大蟒还在痛不欲生地扭曲惨叫，他足尖点地一跃而起，轻盈跃至半空，鲜红衣摆翻飞，两只不暇接各出左右。肖长悦把需要释放的玄力加诸其上，紫铜色的玄器沐浴火焰，层层环扣的飞刃似雨倾出，只是这次，飞刃周身都有炽焰包裹，远看，好似来自天外的陨石雨。

大蟒无处可避，只好用浑身坚韧蛇鳞勉强抵挡，奈何这些并非普通玄力凝成的火焰，而是来自袭应识海的神明之火，腥煌蟒虽是无妄林最凶猛的魔兽之一，毕竟只是寻常凶兽，根本无法与神明的力量抗衡。不出几息，钢甲般的蛇鳞就开始纷纷焦黑发瘪，腥煌蟒从一头色泽鲜艳的生龙活虎的猛兽沦为狼狈不堪的烤蛇。

体内泛滥成灾的玄力基本耗尽，肖长悦感觉舒服多了，收起不暇接，走向黑漆漆的焦蛇，拔下其头顶的匕首，准备剖开蛇腹取蛇囊。

即将下刀之时，好巧不巧，识海中一阵又一阵天旋地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晕眩，并且来的快又猛。“哐当”一声，握着匕首的手脱力，紧接着眼前也渐渐暗沉，直至全然陷入黑暗。

昏迷中，梦境里他时常光临的黑色花海，好像比先前有了一些色彩。

“阿悦，阿悦！”

“澈儿，醒醒澈儿！”

“长悦！肖长悦！”

...

空洞模糊的呼唤声此起彼伏。

“雀因前辈，你看阿悦肩上。”陆辰淼定睛那处又黑又红的血窟窿，瞳孔紧缩。

他们一找到昏死在洞窟中的红衣人，姬雀因第一反应就是想试着唤醒，一时竟没注意到这处面积尤其大的伤口。

姬雀因移去视线，因着刺目和伤的严重性，只觉呼吸凝滞一瞬，面上皱紧眉头松了衣领，心突突狂跳。

没了衣料遮挡，白皙皮肤沉的这伤更加惊心动魄，在场三人皆是一阵寒战。姬雀因抿紧双唇观察这处伤口的位置，位于锁骨之下一点，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擦裂了，好在避开了心脏要害处，没有直接危机性命。但鲜红的血中还夹杂黑血流出，是中毒的表现。

“腥煌蟒不仅利齿、鳞面□□，其尾骨中的骨髓也是一种剧毒毒素。平素其尾骨捅入猎物体内，就会立马将里面的毒注射进去，一般的兽类，不出几步就会倒地抽搐而亡。以这毒性的强度，即便是修为不低的玄修，也熬不出半个时辰。说来倒也怪，澈儿遍体被蛇鳞割伤数处，又挨了如此狠毒一记蛇尾贯穿，寻常人能撑过一刻钟已经很不可思议了。你瞧他，这么大的伤口都已止血大半，可见从受伤到现在时间不短，澈儿居然撑下来了。”姬雀因满脸挂着惊愕，这是他活到至今从未见过的。

祁樾纳闷：“你们看，长悦被蛇鳞割裂的每处伤痕都没有溢出黑血。”

“真是神了...”姬雀因感叹着，也无法解释了。

陆辰淼感觉怀中之人动了动，随后耳畔飘来弱弱的声音：“陆涯...你们好吵。”

陆辰淼立即低头，就见肖长悦已经微微睁开双眼，略显嗔怪地看着他。

“你醒了，你感觉如何，你知不知道你中毒了。”陆辰淼全身神经紧绷。

肖长悦丝毫不当回事：“害，这不没死嘛，而且那蛇已经被我揍的半死不活了，你现在一刀下去，取出蛇囊，就能解毒了，也算是没白费力气。”

他说着，居然还若无其事地想伸个懒腰舒展筋骨，手臂才抬起几寸，就让肩胛伤口扯动的剧痛被迫作罢。

“啊嘶...”肖长悦似乎才想起他身受重伤：“诶？你怎么把我衣服脱了，陆涯你居然这么变态，是不是早就觊觎我身子了？深藏不露啊你，嘶！”

一激动，伤口又发出反抗的疼痛。

姬雀因和祁樾感觉气氛有些往不太对头的方向发展，下意识想把视线挪远点。即便如此，姬雀因还是非常负责任地叮嘱一句：“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解了你身上蛇鳞造成的伤口里的毒，还抑制住了肩胛处剧毒的蔓延。但再拖下去，毒就要伤及心肺了。腥煌蟒的毒是为其狩猎而生，只要还没蔓延开，对人体的影响远没寒毒可怕，只要趁早把里头的毒血尽数吸出，之后好好调养即日，便无大碍了。”

说完，拍了拍祁樾，示意到一边去回避。祁樾也很有眼力见，就算姬雀因不提醒，他心里也有这个数。

两人起身，说要帮他们挖蛇囊，就急匆匆起身。

“诶！雀因姨，什么吸怎么吸啊！你倒是先把话说清楚哇！”肖长悦一头雾水，顺着二人离远的方向有气无力地喊。

而此刻，陆辰淼则不言片语，只是心中从未有过的慌乱，脑海里光想想那个画面，就不禁呼吸加快。

肖长悦回过头，发现陆辰淼有些不对劲：“你怎么啦，洞里很热吗，怎么都出汗了脸还这么红。”

“躺好。”陆辰淼有些不敢直视肖长悦，只是淡淡道。

“凭什么啊，我就是背后长刺躺不住的。”一听到陆辰淼这等语气，肖长悦浑身反骨劲就窜上来了。

陆辰淼深沉口气，肖长悦刚想抬手替陆辰淼擦擦汗，还没碰到，就被陆辰淼强有力的手一把捉住了腕，顺势把他往自己臂弯间压。剑修的手臂力劲较寻常人都大些，肖长悦又因身受重伤浑身发软，根本无力反抗，就被服服帖帖压到陆辰淼透着白兰香气的臂弯间躺好。

紧接着，宽阔健实的上半身黑沉沉倾压下来。

肖长悦还有另一只手，下意识要挡住陆辰淼的胸膛，可肩胛处伤口一动便疼，还没使上力就泄了气。陆辰淼还是感觉到他这一碰，以及有些慌乱的抗拒。

他停下动作，解释道：“我为你解毒，别乱动。”

肖长悦气急败坏：“哪，哪有这样解毒的。”

说完，他猛然惊觉，方才雀因姨说什么来着，把毒素吸出来，难不成，所谓的吸，就是用嘴吸？！

他恍然大悟，随即怔然结舌，脑子里一团乱麻，随后大乱斗似的炸弹爆裂，整颗脑袋“嗡嗡”地响。陆辰淼顿了一会见他没反应，以为妥协默认了，就继续俯下身来。

肩胛处蓦然温热湿润，他惊地一个机灵，随后便是一顿吮吸，如此触碰伤口必然疼痛的很，他忍不住闷哼一声，但随着作俑毒血的抽离，还有些麻痒。

肖长悦不反抗了，虽说方式偏门了点，毕竟为他解毒事大，由不得他矫情地闹，况且他也不是个矫情的人。但伤口被如此“折磨”，还是痛的缺氧，肖长悦呼吸开始急促加重，额间憋出了稍许汗液。

毒素没有伤及心肺，好歹中毒时间不短，黑色毒血也不少，陆辰淼吸满一口朝边上吐掉，回头就见肖长悦因剧痛难耐而满是汗珠的额头和汗汵汵的脖颈，捏着他手腕的拇指安抚着：“还有一点，就快了，再忍耐一下。”

又是一阵痛痒麻。

“你轻点...”肖长悦好不容易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剩下的毒血藏的太深，陆辰淼只能更用力去吸出，其间拇指依旧不短抚慰着，希望能让肖长悦好受些。

终于，黑血被尽数吸出，陆辰淼顾不得嫌自己嘴里的血腥味，就立刻拿出伤药布带，动作轻柔且小心地替肖长悦处理伤口，生怕再弄痛对方。

毒血清除，肖长悦身体好受许多，只觉得方才一切都不可思议，陆辰淼竟然情愿替他吸毒血，这种事情对他这个洁癖之人来说不应该是天花板级别的禁忌么。先前他做出一些违背洁癖的事，大多是小事，硬着头皮忍忍事后清洗一下也能接受，而这次，换做他都未必能如此毫不犹豫地帮别人做。

从他认识陆辰淼到现在大半年里，此人似乎不觉间改变了许多，曾经那股漠然仿佛很顺其自然地转变为沉着温柔，时不时带点深情。光线较暗的洞窟里，天潋青光照在陆辰淼脸上，为其认真的神色和养眼的面容周围镀了层仙光，周围一切杂音都静止了，肖长悦只能听见自己笃笃乱拍的心跳。

陆辰淼感受到他的凝视，对过视线来，纳闷问：“怎么了，又痛了吗？”

语气温柔地似涓涓水流，加上那双深情动人又带了点忧色的双眼，肖长悦彻底受不住了，落荒而逃般迅速别开脸，自以为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

“咦？雀因姨和祁樾不是说去帮你取蛇囊吗，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对了，你的毒怎么样了，还没问你怎么不好好养病，还大老远跑来找我，万一出问题咋办？”

肖长悦就差直接把内心情绪写在脸上了，陆辰淼哪能看不出来，他没拆穿，只是微微笑了笑：“阿悦，以后不准骗我。”

肖长悦一愣：“你，都知道了。我只是怕你想太多，也怕你知道我去为你寻解药，会担心，所以，对不起陆涯我，不是有意骗你的。”

“你既知道我会担心，还只身泛险，跑来招惹腥煌蟒这等凶兽，想没想过你极可能会丧命！”陆辰淼当然知道肖长悦瞒着他也是出于好意，但他这般置性命于不顾的举动，还是令陆辰淼愤愤不已。

陆辰淼很少对他生气，可以说几乎没有过，肖长悦意识到自己确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语气弱弱下去：“我知道，可我那时顾不了那么多了，我当时，一心都想着救你，我，我太害怕了，我怕你再也醒不过来，我...”

肖长悦回想起那时心中的万般压力和恐惧，面对陆辰淼铺天盖地的忧心忡忡，眼眶耐不住一热。他真的太害怕失去眼前此人了，对这种感情之事，他兴许有些木讷不开窍，但也并非全然没有知觉。什么时候开始，他对陆辰淼但心态便与起先不同了，直到眼下，他才意识到，对方已经成为自己心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陆辰淼也随之软下心来：“你既知道我会担心你，还往火坑里跳，我担心你是为何，因为我在意你。就算你以命相博，帮我拿到解药，我解了毒，能活下去了，你却不在了，你觉得我能好过吗？”

“那若我没有替你去找解药，你中毒身亡，我同样不会好过！”肖长悦回驳。

“你说的对，面对生死，我们总认为能活下去便是好的，于是自然而然想把这个机会让给对方，殊不知，阴阳相隔，才是最大的痛苦。”陆辰淼替肖长悦包扎好伤口：“这个问题永远没有正确答案，阿悦，你不是最讨厌你在意之人瞒着你独自扛下重担吗，所以，我希望我们今后都能坦诚相待，我遇事绝不瞒你，也希望你，不要把事情憋在心里一人承受，好吗。”

肖长悦闭了闭目，随后点首：“好，我答应你。”

“喂，你俩相互告白够了吗，”祁樾拽着个大皮袋子，同姬雀因从洞窟较深处走出来：“这洞里隔音不好，你们方才说的那些话，我们都听见了，真是不好意思。”

“切，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话，共患难过的兄弟之间关心对方安危再正常不过，你说是吧，陆涯。”肖长悦没心没肺道。

陆辰淼本想说非也，且看肖长悦对他一通挤眉弄眼，还是应了是。

“行了，别逗他俩了，人家关系好你也要管。”姬雀因随后从深处走出，边拍着身上的灰笑说：“蛇囊已经顺利挖出，无妄林不宜久留，尽快返回邻疆吧。”

“喏，这玩意是你丢的吧，别忘了捡。”祁樾把手里的纳炎珠抛向肖长悦，被陆辰淼一把接下。

肖长悦一直纳闷他们三人怎么知道他去了无妄林，回程途间问了陆辰淼才知晓荆暄实在放心不下，就书了封信给姬雀因，她知晓后一时无法阻止，只能尽力稳住陆辰淼的毒性为肖长悦争取更多时间。便传识息予北老，望他能多送些龙阳来。北老知道后又气又急，气的是他那爱逞能的外孙，弃性命于不顾的冲动，急的是陆辰淼毒性大发，随时可能一命呜呼，介时又辜负他那外孙一番舍命相救。

于是大翅一挥，不出几个时辰就把新鲜龙阳送来了。

陆辰淼得知自己其实中的寒毒和寒毒解药的来源后，一从昏迷中醒来就将要自己已经知晓所中之毒的事告诉姬雀因。奈何中毒颇深，下床才走几步就毒性大发，恰逢此时姬雀因端了药进来，是刚熬好的龙阳，匆忙给陆辰淼喂下，才算缓了过来。

陆辰淼知道肖长悦是去北坤拿现成的解药，但得知腥煌蟒囊来源凶险时，就隐隐觉着内心难安，不出多久，手腕上的相思珠串便警报似的不住烁动。

这是另一头珠串佩戴者身处险境的讯号！

既知晓肖长悦有危险，他们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于是借了北老一片鹏羽，即刻赶来，好在来的及时。

是夜晚膳过后，肖长悦觉着身上不住瘙痒，他不敢伸手去挠，怕刮破伤口，只敢轻轻碰碰，那痒劲好似有意识般，迅速挪开，到另一处位置继续痒，来回往复数次。实在是怪，反正房间里只有他一人，肖长悦干脆脱下衣服，到镜前左右来回照了一圈，除了满目蛇鳞造成的血痕，没有其他任何异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