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女崖洞中,天气愈发严寒,顾筝提着一桶水走进一间小洞穴。
洞穴入口小,仅供一个成人躬身而入,洞中也只有一个石床,一个石案,再无其他。
石床上的人听见有人进来,先是浑身一颤,后来听见有饭碗碰到石案的声音,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她的双眼已被剜去,两个血窟窿上绑了一层厚布,膝盖骨双双被敲碎,四根断指已经结了痂,看上去依然触目惊心,浑身上下布满淤青和咬痕,除了这个小小洞穴,她已经没有能力再去任何地方。
这个女子便是一个月前抵死顽抗的风灵。
顾筝默不吭声将饭菜放在石案上,又默默清扫起了洞穴,哪怕在女崖洞呆了一个多月,她依然不敢直视风灵。
风灵被剜去双眼前见过顾筝几次,知道她来,稍微有些放松下来。
“顾筝,我活不久了,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将我的尸首送回五溪,我在乐馆里还存有银钱,你可以尽数拿去当报酬。”
顾筝不吭声,她每次一看见风灵,就好像看见未来的自己,又苦又惧,喉咙里全是苦涩,想说点什么却开不了口。
“夕月怎么样了,她去伺候金木枭应该过得很风光吧。”风灵凄然一笑,自嘲道,”我后悔了,早知道男子无情,我就该一开始便从了的,伺候谁不是伺候啊,总好过现在这样,人人皆可作践糟蹋。”
“顾筝,你陪我说会儿话吧,哪怕说一句也行啊,成家那两个挨千刀的死了没有,我真恨我是女子,若我是男子,一定会亲手拿刀宰了他们两个畜牲,给自己报仇。”
顾筝洒扫完毕,终于下定决心坐到风灵身边,仔仔细细看着她,仅仅一月的时间,她便被糟蹋的不成人形,最疯狂时被一队捕猎归来的南疆士兵轮番蹂躏,那队南疆士兵少说也有二十人。
顾筝也正是从那一天起,变得寡言少语,每天只是默默干活,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变成了一个活死人。
“风灵姐姐,我不知道,我没机会离开女崖洞,不知道外面任何消息。”
风灵听见顾筝细细弱弱的声音,有些讶异,但更多是安慰。
“你终于肯说一句话了,自从那一日过后,你就没有说过话了,我以为你被割了舌头,还好,你还能说话。”
顾筝险些哭出来:“风灵姐姐,我自身难保,没办法帮你,可是见你受苦也很难受,就不敢和你说话。”
风灵苦笑道:“小丫头,你帮我擦擦身体,就是帮我大忙了,我做人时很脏,不想做鬼后也脏,我快离开这个鬼地方了……麻烦你再帮我给夕月带句话,让她好好活下去,好好迷惑金木枭,他日见到成家那两兄弟,一定要金木枭砍下他们的头,用他们的头骨装满酒,倒在我坟前,哈哈哈哈,成徽啊成徽,枉我真心待过你,果然天下男子皆薄幸,没一个好东西,顾筝,你以后千万不要信任何男子,不要落到我这个下场。”
风灵话音刚落,一个南疆士兵便闯了进来,看见顾筝一脚便踹了上去:“滚开,今日什么运气,其他洞里都有人,只剩下你这个断手断脚的丑东西。”
顾筝狠狠握紧了手,从地上爬起来,她全身就像散架一般疼,沉默片刻却只能拿起洒扫物件离开了洞,刚走出洞中,便听见风灵的一声声惨叫,不仅仅风灵,附近几十个相似的洞中也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顾筝看着这一个个小小的洞口,宛如看见一间间炼狱,眼泪被她狠狠憋在眼眶中,她等了成珏一个多月,从满怀希望到渐渐失望,她知道这一间间洞穴也可能是她未来的去处,顿时浑身上下一片冰凉。
这个人间炼狱,她想逃,更想一把火全烧光,可是她能做的,却只有站在这里默默看着。
她没有能力逃,更没有能力帮这些洞里的苦命人,从她被亲生父亲卖的那天起,她就无数次体会过这种深深的绝望和无力,命运宛如强不可破的狂风骤雨,将她裹挟其中,任凭她咬破了牙,磨破了拳,喊破了吼,仍找不出一条逃出生天的缝隙。
她想过依靠成珏,可是这个唯一的依靠也生死未卜,不知是否尚在人间。
顾筝前所未有地想要活下去,活下去救自己,救这洞中所有的人,还有去找到成珏,无论他是死是活。
……
当天夜里,风灵死了。
她一直困在那个小小的洞中,不知道自己死后只有一个去处,回不到五溪之地。
阿初叫上顾筝,两人用木板车推着风灵的尸首来到万兽谷,万兽谷下方一片漆黑,不知到底有多深,各种各样的尖唳哀嚎从下面传上来,仿佛在等待着一顿饕餮盛宴,听得人毛骨悚然。
这样的事,顾筝已经做了好几次了。
她看着木板车上的风灵,听着下方各种野兽的嚎叫,心里前所未有的悲愤,风灵生前被万般蹂躏,死后还要被野兽分食,生处乱世,做人就是这般低贱,人命如草芥,甚至还不如草芥。
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顾筝第一次没有像木偶人一般默不作声只顾做事,而是对阿初开口道:“阿初姐姐,我能不能留下她的一缕头发。”就连声音也带着颤。
阿初疑惑地看着她,倒不是惊讶于她提的要求,而是惊讶于这个像活死人一般只知道默默干活的汉人小丫头居然敢对她开口提要求了。
“为什么?”
顾筝回道:“我们汉人有句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已经……很惨了,我想让她至少保存一点父母留给她的东西,不至于尸骨无存,死得毫无痕迹。”
阿初皱起眉头:“被野兽分食不好吗,我们南疆人死了,也是这样葬的,野兽吃了我们的肉,活下来生更多的小兽,我们的后代才有猎可打,为什么非要留个尸体在那里?”
“这个……”顾筝语塞,她也回答不上来,阿初的话好像也没错。
阿初见她又沉默了,便从腰间拿出匕首,径直割了一缕风灵的头发塞到顾筝手里。
“拿着。”
顾筝有些讶异地看着她。
阿初虽然恨汉人,因为汉人杀了从小到大一直很疼爱她的二哥哥,可是经过这一个多月的相处,她却不讨厌顾筝。顾筝干活很麻利,没有像其他汉人那样表现出对南疆人明目张胆的恨,她在女崖洞这一个多月帮自己分担了很多活,甚至比其他南疆妇人还能干,所以阿初做什么事都喜欢叫上顾筝。
像顾筝这样的汉人少女在女崖洞一共有好几个,都是等着长到十六岁进献给南疆首领的,金木枭如果不要,再下放到女崖洞,十有**都是风灵这般下场。
“你好好干活,我便不会为难你,虽然我对你们汉人很是憎恶,但对你倒不是非常讨厌,你要安葬她的头发就去女崖洞后面的神女峰,那里不许男子进入,我过几日会找个理由支你去神女峰,你速去速回。”
反正神女峰后是茫茫沼泽,毒蛇毒虫遍布其中,南疆人自己也走不出那片沼泽,更何况这个瘦弱不堪的汉人小丫头,所以阿初一点也不担心顾筝会逃跑,除非她想快点死。
“谢谢阿初姐姐。”顾筝一脸感激地看着她,阿初看了她两眼没说什么,走过去推着木板车往山崖边靠,顾筝赶紧过去帮忙,两人合力一推,将风灵的尸首推进了谷中,谷中的野兽传来争抢撕咬声,顾筝咬了咬牙,将满心的酸楚憋了回去,便跟着阿初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