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答应过后,林瑰觉得有些荒谬,自己为何要在这里向一个无关之人作保证,可萧冉显然并未觉得此事不妥,只继续道:
“不如你们离开扬州,去其他地方做些生意,你不是善弄香料吗,听闻暹罗的香料甚是有名,你们可以去那里...”
萧冉兴致勃勃地替林瑰与陈澈规划着未来,突然想到什么后神情一亮:“对了,钱的事你们无须担心,我来出。”接着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侃侃而谈。
林瑰在一旁听得有些头疼,她突然发现自己终究浅显了,本以为萧冉询问她与陈澈的关系是为了上演话本里两女相争的戏码,却万万没想到其竟在为两人的未来出谋划策,这令林瑰多少有些惭愧。
眼看着萧冉已然要将两人在暹罗的住处敲定,林瑰赶忙抬手打住:“萧小姐,不必了。”
“怎么,你不喜欢?”萧冉瞥了眼林瑰,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不过很快却又恢复如常:“无妨,往东也行,承天府不错...”
见萧冉又有了新的计划,林瑰只觉得无比心累,于是径直说道:“妾身与陈澈没有要离开扬州的计划,多谢小姐美意。”
如此便算是婉拒,萧冉闻言目光一凛,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然而话到嘴边又悉数咽了下去,只神情凝重的看着林瑰,内心似有无数念头竞相撕扯,牵连着面色变得愈发难看起来,良久后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然而正欲开口之际却听到门口传来一道声音:
“萧冉。”
周身不由轻颤,只见萧慎不知何时正站在门外,一双眼睛晦暗不明地盯着屋内的两人。林瑰原本背对着门口,在听到身后传来声响后连忙站起身来,转身向萧慎行礼:“萧学正。”
“林掌柜,许久不见。”
萧慎一边说着,一边抬脚走了进来,在来到林瑰面前后停下脚步,目光打量着身前人片刻,说道:“听闻林掌柜前些日子与刘知府有些误会,如今误会既然解释清楚,日后便莫要冲动。”
林瑰不知陈澈来找萧慎之事,自然也就不知石生之事中萧慎做了什么,如今听着,只当其在提醒自己不要再与官府对抗,于是垂眼应道:“妾身多谢学正提点。”
萧冉在看见萧慎走进来时面色一白,而在听到其对林瑰的那番话时只觉心中寒凉,有些惊慌地看向萧慎:“兄长怎么来了?”
萧慎只当没有发现萧冉的异样,在对林瑰说完一番话后将头转向一旁,对上萧冉的目光时微凛:“今日杨公子要来府上,我担心你忘记,特意来提醒你。”
“我...我没忘记,我...这就去更衣。”
不知为何,林瑰觉得眼前的兄妹二人之间涌动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暗流,而这道暗流下却像是藏着无数辛密般蠢蠢欲动。
看着萧冉快步行至屏风之后,林瑰也不愿与萧慎独自呆在一处,于是恭敬行礼道:“既如此,妾身便告辞了。”
“在下送林掌柜出去。”
萧慎见状开口,似乎担心林瑰推诿,又连忙说道:“恰好在下要去迎一位贵人。”
话至此,林瑰也不便再说些什么,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萧冉院落,相继往大门处而去,短短的一条路却令林瑰倍感煎熬,待行至府宅门口时,林瑰长松了口气,心中只想尽快离开,于是再次行礼道:
“妾身先告辞了。”
这次萧慎未再挽留,而是礼貌地回应道:“林掌柜慢走。”
抬脚迈出萧府大门,林瑰只觉胸中那股憋闷当下松快不少,不知为何每次面对萧慎时,自己都会格外压抑,总觉得其话中隐藏着太多的言外之意,与这样的人相处,太过疲惫。
将脑中那些闲杂思绪挥除干净,林瑰欲走下台阶回胭脂铺,然而就在迈脚之际,只见一人与自己擦肩而过,往台阶上方而去,夹杂着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香气,待走下台阶后,林瑰回头望去,只见萧慎正躬身向那人行礼,而那人一身锦衣华服,笔挺地站在府门之外,不知开口对萧慎说了什么,后者引着人走了进去。
看着消失在自己眼前的两道身影,脑中再次涌现出那股熟悉的混沌之感,刺激的林瑰险些令失去重心,站在原地平复了许久。
府内的二人对此却毫无察觉。
萧慎引着杨恒来到书房,恭敬地对身侧之人道:“杨公子稍坐,下官吩咐下人添些茶来。”
这称谓乍一听有些荒诞,萧慎开口喊着“杨公子”,可紧接着却是一句“下官”,其实是不合规矩的。可杨恒闻言却不觉有异,顺着萧慎手的位置落座,露出了一张俊朗的面容,只是看着难掩倦意。
杨恒闻言将身子斜倚在椅背之上,半阖着一双桃花眼,眼眼底泛出一抹乌青,右手轻抵着侧额道:“嗯,记住泡浓些。”
萧慎看了眼其模样,置于胸前的双手不由攥紧,低声应了句“是”后退出了前厅。
来到厨房后,萧慎盯着下人煮泡好茶,期间吩咐一众仆役今日不许前去打扰,随后亲自端着茶走进了书房。杨恒这时已彻底睡了过去,看样子格外疲惫,就连萧慎靠近的脚步也未将人吵醒。
将茶放在杨恒身旁,萧慎猜测其一时半刻应不会醒来,于是绕过书桌来到椅前坐下,随手拿了本书,悠闲地看了起来,只是半晌过去,书册一页也未曾翻动。
抬眼看向不远处陷入昏睡的杨恒,简陋地木椅似乎令其睡得并不安稳,撑着额头的手有些发麻,于是不由自主的活动着双手,随后索性不再支撑,径直将头向后仰起,两腿不自觉向前伸展,以一种毫无戒备的姿势朝向萧慎。
萧慎目光凛冽的看着杨恒,手不知何时紧紧攥住,衬的手指骨节愈发清晰,连同手中那本书册也已变形,紧紧咬住下颌,萧慎有一瞬觉得,若是此刻有一把匕首,他会毫不犹豫地刺穿此人胸膛。
...
萧慎第一次见杨恒是在十四岁那年。
那时双亲故去,只留下巨额的债务,记忆里每日都会有不同的人跑到自己家中,或用石头击打门窗,或对屋中人恶语相向,所为目的不过两个字:还债。
萧冉那时还小,不知父母离世意味着什么,更不知为何兄长不许她踏出房门,整日只能呆在屋中。于是试图用哭喊来抵抗,可得到的不过是萧慎的一句“消停些”和一双毫无情绪的眼睛。
久而久之,萧冉放弃了挣扎,兄妹二人每日都安静地呆在屋中,只有夜晚才能偷跑出去,从地窖里那些当初母亲在时偷藏地一些食物。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地窖的吃食耗尽,萧慎甚至以为自己与妹妹就要饿死在家中时,突然有一个人来到他们家中。
看着萧宅的屋门上满是被石头砸出的凹痕,那人眉头轻皱,缓缓行至屋门处,轻轻扣门道:“有人在吗?”
门内的兄妹二人闻声警铃大作,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丝声音,而这时却听见门外之人解释道:“在下不是坏人,在下桃源柳氏家主柳文斌,听闻你们二人父母刚刚逝世,想来急需用钱,故前来帮你们的。”
活落,又担心屋内之人不信,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只荷包出来,将其递到窗户前晃了晃,向窗内示意道:“你们看,这里面都是银子。”
人在极度饥饿的状况下往往会思考迟缓,看着身旁的萧冉因没有力气而昏昏欲睡时,萧慎不由握紧膝上的双手,下一瞬站起身来。
柳文斌的确言而有信,对萧氏兄妹极好,不仅为他们送来了许多衣物吃食,更是直言可以替他们还清父母所欠债务,然而被萧慎拒绝了。
“我很感激您能救下我和妹妹,但无功不受禄,那些债务我会自己还上的。”
柳文斌看着面前的少年,眼中流露出赞赏之意:“果真是个好孩子,可如今你们一无所有,打算如何还清债务呢?”
年幼的少年身形一僵,脖颈处青筋凸起,低声道:“我有力气,去镇子上找些活计,定能还清债务的。”
柳文斌闻言失笑,不过还是决定维护住少年眼中纯粹地世间,“这的确是个法子,可你爹欠的银子并不是小数目,也许你用力气还一辈子也还不完。”
“...”
见少年不语,柳文斌摩挲着拇指上那枚白玉扳指,状似无意道:“我听闻一些欠债之人因难以还债,便只能用女眷去赎,你妹妹她...还那么小。”
提起萧冉,萧慎眼底的情绪终于控制不住地宣泄了出来:“不许动我妹妹!”
柳文斌似乎对此格外满意,于是起身来到萧慎面前,轻抚着其额头:“你是个好兄长,只是保护妹妹仅凭言语是不行的。”
“那...您可有法子?”
“有啊。你得出人头地,等有朝一日你的权利足以将他们踩在脚下时,他们就再也不会欺负你了。”
“那要如何出人头地?”
“读书,而后考取功名,待你为官之日,便不需要再怕他们了。”
“可...我没有钱去书院。”
“无妨,我来出。”
后来萧慎在柳文斌的资助下顺利进入书院求学,与江淮和陈澈成了同窗,课业之余会在镇上一间酒肆打杂,以此偿还父亲所欠债务。虽说收入不算富足,可那时的萧慎每日都有盼头,他清楚的知道自己需要努力读书,努力赚钱,待来日考取功名,将债务还清,他与妹妹便能有无比美好的未来。
直到杨恒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