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容不傻,在见识过林瑰先前的伶牙俐齿后,自然明白其今日是特意来找自己亮明身份的,不过自己可不是大哥,没道理会被一个女子拿捏。
“原来是林掌柜”,周容不冷不热地开口,接着虚抬手臂:“坐吧。”
林瑰见状也未推诿,顺着周容指向地位置坐了下来。
“不知林掌柜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林瑰看着周容明知故问的模样,心中憋着股闷气。
周家她并不陌生,自己研制的胭脂中有几味香料需从西南的暹罗进货,而岭南至扬州的水运一直掌握在周家手中,故而林瑰与周家一直有生意往来。不过先前多是与周大当家周斌接触,对于这位二当家却不甚了解,这也是为何林瑰先前并不知晓周容身份。
不过自己今日来并没有想要寒暄的意思,也不愿虚与委蛇地说些场面话,遂径直开口:“妾身近日来是想与周二当家谈笔交易。”
“哦?”周容眼中闪过一抹好奇,故作疑惑道:“什么生意?”
“二当家应该知道,周家与妾身的胭脂铺一直有生意往来,如今妾身愿再多支付两成货运费给周家,只要二当家答应不再为难陈澈。”
周容闻言,面上并未有何异样,似乎早已猜到林瑰今日前来之意。抬手端起一旁的杯盏,不紧不慢地饮下一口茶,而后抬眼看向林瑰,唇间扬起一抹笑意:
“林掌柜与牢里那位很熟稔?”
林瑰强压下心中的不适,缓缓说道:“数面之缘罢了。”
“那林掌柜何故要为那般歹人奔走?”周容眼中露出些许不屑,口中轻哂道:“要我说啊,他那样的人本就不该留其性命,即便未能斩首,也合该将牢底坐穿才是。”
身侧的两手紧紧攥起,林瑰面色愈发难看起来,只是脑中还记得今日前来所为何事,故而强忍怒火道:
“陈澈旧案真相为何,妾身与二当家皆非当事之人,想来无从言说。不过既然县衙将人放了出来,想来此案便算了结。因而即便陈澈曾入诏狱,如今也该入常人般生活。”
“嗤...”
林瑰话音刚落,前方便传来一阵嗤笑,寒着眼向前看去,只听周容开口道:“林掌柜这番话未免太过仁慈罢,玷污良家女子意味着什么,林掌柜身为女子自是该比在下更清楚才是。”
说话间,周容神色愈发得意起来:“我周家虽为商贾,却世代清正,自不会与此等烂人为伍。”
此话便是隐晦地讥讽林瑰不辩是非,欲用银钱遮掩此事。林瑰也自然听出周容话中诋毁之意,眼中闪过一丝阴鸷,感慨这位周二当家的确能言善辩。
此话若被不明真相的人听了,定会赞许周家深明大义,刚正不阿,而林瑰定会沦为与陈澈一般的自私自利之辈。
思及此,林瑰唇角亦泛起一抹轻哂:“二当家果然明辨是非,是妾身浅薄了。”
得了林瑰夸赞,周容不免得意,心中不免腹诽,终归是一介女流,自己不过三言两语便将其搪塞过去,当下神色不免从容起来:“林掌柜谬赞,不过在下奉劝林掌柜一句,陈澈他终究有过此等不堪之事,林掌柜就莫要淌这摊浑水了。”
此话倒是带着几分真心,虽说周家并不在意林氏胭脂铺带来的那几分蝇头小利,可没人会与银钱过不去,因而周容也不愿与林瑰闹得太过难看。
林瑰将周容的一番话听进耳中,感叹这便是人常说的打个巴掌再给些甜头罢,不过自己今日过来可不是挨巴掌吃甜头的,故而当周容话落,林瑰神情晦暗不明地开口:
“多谢二当家提醒,不过妾身今日来还有一事。”
“何事?”周容眼下心情不错,看向林瑰的目光也愈发温和起来,谁知这时却听林瑰说道:
“二当家深明大义,可似乎却忘了一件事”,说话间,林瑰话中透着几分寒凉:“那日在书院内,二当家将妾身推倒在地,致妾身腰间重伤,不知此事二当家要如何解决?”
近日来,周容一直在想法子对付陈澈,倒是将那日自己不慎推倒林瑰之事抛到了脑后,更何况当时事发突然,自己尚未回神就被陈澈掰断胳膊,如今待林瑰提起,他才方想起此事,也顿时明白了林瑰今日前来的真正目的。
看来方才其表现出的谦卑恭敬皆是假象,心中当下有些不快,然而此事说到底算自己理亏,毕竟此事本乃自己与陈澈间的纠葛,如今牵扯进一个林瑰,倒是有些棘手。思及此,周容面上一寒:
“此事的确是在下疏忽,不过看林掌柜眼下似乎并未有大碍,不如这样,林掌柜养病期间的全部费用皆由在下承担,如何?”
不如何。
林瑰心中腹诽。分明动手之人是他,眼下说辞倒像是自己故意为难一般。不过面上并未表露出不喜,反而眼中闪过一抹伤感:
“此事怪不得二当家,说到底是妾身一向要强,即便身负重伤却还是佯装镇定,故而那日众人只看见二当家受了伤,倒是忽略了妾身。”
此话一出,无疑是在嘲讽周容当日小题大作,虽看似重伤,实则很快便痊愈了,反观林瑰,虽一声不吭,却伤势严重。
周容显然也听出此话之中的嘲弄,故而脸色愈发难看:“你什么意思?”
见周容的表情终于不似方才那般轻松,林瑰心中只觉好笑,面上却不紧不慢地开口:“二当家不必着急,妾身并非故意为难,毕竟妾身的胭脂铺还是要仰仗周家的。”
听林瑰如此说,周容闻言面容缓和了些,只是目光依旧算不得友善,这时听林瑰继续开口:
“其实妾身本不愿将此事闹大的,可近来妾身因腰伤之故耽误了几桩生意,别的不说,只有一件是萧府的...”
听到“萧府”二字,周容神色一滞,不过很快恢复如常,问道:“哪个萧府?”
“还能是哪个萧府,自然是萧学□□上啊”,林瑰故作为难地开口:“妾身先前答应为萧学正的妹妹调制胭脂,然而因腰伤难忍只得搁置,谁料这位萧小姐是位心急的主儿,前日竟跑来妾身铺子里询问,妾身不得已才将实情告知,哪知萧小姐闻言颇为气恼,险些殃及周府...”
默默打量了眼周容的表情,见其虽有些阴郁,却似乎未被震慑,林瑰狠了狠心,继续说道:“想来您也知道,因着萧学正的身份,萧小姐在扬州城中可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更何况妾身听闻其着急要这味胭脂是为迎应天府来的贵人,想来是断然不敢怠慢的。”
果然,在听到“应天府”时,周容面上有了变化,搭在木椅上的手不由攥紧,神色不明地想着什么。
周容不开口,林瑰也不催促,于是前厅顿时陷入一阵沉默。
良久过后,周容松开握住地木椅把手,抬眼看向林瑰,轻哂道:“林掌柜的确聪明,竟不费一兵一卒将目的达成。”
林瑰这时也不再谦虚:“二当家过奖了。”
“怎么,我若答应放过陈澈,林掌柜的腰伤便能痊愈?”即便知晓自己要妥协,周容依旧不怀好意地嘲讽了一句,想要给林瑰添堵。
不过他显然低估了林瑰,在听到此话后,林瑰随即大言不惭道:“自然不是,只是二当家若不再为难陈澈,妾身强忍病痛也定能将那味胭脂做出来。”
看着林瑰神色认真的看着自己,周容只觉分外膈应,于是口中不由嘲讽几句:“他那样的人也配得起你这份苦心?”
见林瑰不语,周容也不愿继续自讨没趣,于是开口道:“此事作罢,我会去州府撤案。”
说到底周家只是一介商贾,而萧慎则是朝廷认命的学正,即便自己敢与其抗争,周家也经不起此等风波,思及此,周容看向林瑰的目光愈发阴寒。
其实林瑰今日来时也未有十足把握周容会妥协,若其当真要将此事捅到萧慎面前,想来即便是萧冉也帮不了自己,幸而周容终归顾及周家名声,自己也算走运。
不过想起周容对陈澈的诋毁与不屑,林瑰心中依旧有股难言,她理解周容的坚持,他不认得陈澈,故而听闻其曾入诏狱,自然难以释然。
“周二当家,其实妾身并非要与你为难,最初说要让利二成也是真心,在妾身看来,用二成利益验证陈澈为人,值当。”
周容闻言一怔,下意识问道:“你不怕他当真本性难移?”
“怕,毕竟妾身在他身上压了二成利呢。”林瑰故作玩笑地开口:“可妾身依旧想赌一次。”
“输了,妾身虽损失了银钱,可到底不是什么要命的事,可若赢了,妾身或许救下了一条性命。二当家觉得,值与不值?”
说话间,林瑰目光温和地看着周容,即便她并不喜周容这个人,可其有句话没有说出,周家的确清正,故而林瑰终究不愿与其闹僵,更何况,相比其被自己逼迫着服软,林瑰也想为陈澈争取一道平等的目光。
周容似乎未想到此话能从林瑰这样一个女子口中说出,良久不曾开口,心中似有无数念头闪过,最终却只说了一句:
“但愿他能配得上你的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