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福自然不知师父为何不让他见李祺,他只知道他很久不曾见过师弟,想他得慌。
如今他与师弟的身份悬殊,想见上一面,那是相当困难,这去年与前年的时候他在九龙山云游,除夕这夜没赶回来,今年他上了五台,愣是赶在年关前回来,可师父却说师弟好些年没来过,回来的路途遥远让他好生休息着。
要不是他不信,给外头的焰火声惊醒想看一眼,他都不知道师父居然也会骗他。
安福轻哼了一声:“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反正师父怎么做都有师父的道理。”
“你啊。”慧深无奈摇头道,“不让你见也是为了你们好,其实前先日子殿下来找过你。”
“找过我?”安福看向慧深,眼睛里满是惊喜,“真的吗,师父你可不能骗我,师弟找我有什么事?”
慧深犹豫了一下,沉声道:“你还记得你幼时给她算过的卦吗?”
“当然了,记得还挺清楚的,不过师父你问这个干嘛,你不是一直不让我碰这些吗?”
安福摸了摸自己光洁的脑袋,有些摸不着头脑。
“是不让你算,你要记住了,以后要是碰着殿下,她要是问起这个卦,你一律就当不知道,她实在要问,你就告诉她天机不可泄露。”
慧深的表情严肃,安福一时没反应过来问题的严重性,愣愣看着他。
“到底怎么了嘛.....”他念叨着,“我觉得我算的还是挺准的,咋就天机不可泄露了,反正我都缺了一只手,不怕天打雷劈。”
慧深没有吭声。
最后只是垂眸看了安福一眼,可那眸子里的神色分明是还有很多话要讲。
安福没反应过来师父到底要同他讲什么,师父也什么都没讲,又吩咐了他一句早点歇息,而后离开了他的禅房。
安福愣坐在床上。
这半年没见师父,怎么还感觉师父有不少事瞒着他呢?
***
新的一年伊始,正月初一,大雪过后,天气久违的晴朗。
不到卯时,皇宫里上上下下已经开始忙碌了起来,今日宫里头有件一等一的大事,那便是元旦朝会。
宫人们为此要做准备,挂彩、点花,需样样俱到。
李祺这日也起了个大早,元旦朝会,顾名思义就是在这日举行的朝会,不过不是寻常的早朝,而是朝贺活动,会有百官朝贺、万国来朝之类的固定流程。
寻常的朝会李祺要听从李怏的指示,李怏允许她参加她便参加,不允许她参加她便不参加,但像元旦朝会这类的庆典活动,李祺必须到场。
辰时,朝会在大庆殿准时开始。
大庆殿这日的布置也很有节日气氛,不说布置上,大庆殿的四角上还站了四位“镇殿将军”,百官们分别头戴冠冕,身穿朝服立于大殿左右两侧,除此殿内还有皇上的法驾与仪卫。
李祺是太子,自然是站在队伍的第一排。
今日她穿了一件赤红的龙褂朝服,头戴熏貂朝冠,整个人散发着就是一种气宇轩昂之势,叫人无端侧目。
可李祺的目光偏偏却被大殿左侧的一列人吸引,那是本朝各路举人的第一名“解元”,大笔之年的人才,只有三年一次才会出现在大殿之中,他们各个也身穿镶青边白袍士服,头戴二梁冠。
李祺起先是想看何衍星在哪,可何衍星身侧站着令她没有想到之人,不由让她多看了几眼。
李祺还记得那日的庆功宴上,他说自己来年若是能考取会元也算是心愿达成,那时李祺还认为他是一个狂妄的人,没想到今年在大庆殿还能碰着他。
通常能考到解元的人,对自己都自信,这也难怪他那时能说出那么狂妄的话。
不过李祺怎么看他都觉得看这人不舒服,比起他身边的翩翩公子,他这身衣服在他身上怎么显得有些桀骜不驯。
一个是桀骜不驯的少年郎,一个是温文儒雅的白面书生,比起前者,李祺还是更喜欢后者。
这一身衣服在何衍星身上,倒是给人一阵如沐春风的感觉,李祺不由就看呆了眼。
“殿下,你在看什么呢?”
直到身侧的一人喊她,李祺才收回眼,回过头,是李祺的二哥李荣成。
李荣成被封为宁王,常年就住宁州,一般只有像大朝会这种大典才会回京,他是昨天夜里才到的,这才休息了没多久就又来赶来参加朝会,此时眼底满是疲惫。
在典礼上给人发现在开小差,李祺正想找个借口糊弄过去,李荣成又问:“是在看何二公子?”
李祺这下无话可说,只能轻轻点了下头。
这种朝会他们朝会他们参加过无数次,现在正到各国使臣进殿觐见,李荣成大概是闲得无聊,跟李祺搭话:“这二公子应该今年要参加春闱吧?”
李祺不知道说什么,再次点了点头。
李荣成咂嘴道:“嘿,你这人跟哥都那么久没见了,怎么那么冷漠。”
“没有。”李祺跟李荣成的关系算不上太好,也算不上太坏,只能解释,“爹爹刚刚在看我们。”
“我还以为什么呢。”李荣成抬头看了眼坐在龙椅上的李怏,见他现在没看他们了,又继续搭话,“怎么样,这一年在京中可还好?”
“嗯,还行。”
“课业怎么样?”
李祺道:“还行。”
“那二公子呢?”
“?”
李祺看了李荣成一眼。
“不是我的意思是问他最近有没有作画。”李荣成笑了笑,“之前在京都的时候,有幸见过他的画作,感觉还不错。”
“嗯,还行吧。”李祺淡声道,“应该是和以前有些不同。”
这说起何衍星的画,李祺其实可以滔滔不绝讲上个很久,但这一年她和何衍星见面的次数少之又少,并未见过他的画作,李荣成突然这样一问,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荣成早已习惯李祺是这个样子,仿佛说什么都无法引起他的波澜,其实他也明白李祺是性子冷,不爱讲话,这天底下唯一跟他有共同话题的,可能也就只有何家的二公子了。
李荣成顺着这个话题接下去:“不过今年万寿节,你应该不能再请他作画了吧,二月初就要春闱,撞在了一块。”
李祺淡淡点了点头。
这万寿节乃是李怏的生辰,往年李祺给李怏贺寿的时候,都会请何衍星帮忙作一副画。别看何衍星年纪不大,才二十一,但他的画在整个京都都是有名的存在,李怏十分喜爱。
李祺敢说如果何衍星称第二,就没有人能称第一。
得到李祺这样的回答李荣成也并不意外,接着两人又顺着何衍星的字画聊了会,聊到朝会结束,接着又是宫宴。
宫宴时李荣成又坐在李祺身边。
宫宴就比朝会时在大庆殿要放松得多,每个人都赐了坐,并在座位前的案几上安排了玲琅满目的食物,这是皇上为了答谢大臣们辛苦一年而设的宴席,期间还有美人美酒作伴。
李荣成向来荒淫无度,在宁州时美人坐怀,眼下这些跳舞的宫女他总觉得差些意思,看了一会,便把目光投向李祺。
只见李祺全程垂眼,他笑了笑道:“三弟年纪也不小了,有没有考虑什么时候让爹爹给你纳个妃子?”
当太子的,似乎总逃不过这个问题。
李祺淡声道:“如今家国未定,江山社稷不稳,儿女情长的事暂未考虑。”
她的话没什么毛病,李荣成却感觉听得头皮发麻。
如今说家国未定也不全然,最多就是西边的战事还不稳,但经李祺这一嘴,怎么感觉给说出了一种大义凛然的感觉,加上他这文绉绉的样子,李荣成还真有点受不了。
于是他斜眼看李祺:“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不要那么文绉绉的。”
李祺道:“没有,二哥误会了,我一直都这样。”
“......”
李荣成这下彻底无话可说,片刻后他又道:“其实你小时候不这样的。”
李祺一愣,随即便问:“那我怎么样的?”
她尽量表现地淡定,听上去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说不上来。”李荣成咂巴着嘴,“反正就不这样,不过感觉又和小时候差不多,都是小时候的事情,有些记不清了,不过我记得小时候有段时间你好像特别不一样。”
这话一出,李祺的脸色微微有些变化。
她看向李荣成,有意等他继续往下说,心里却先提起一口气。
所幸李荣成没再往下说,只是摇摇头道:“可能是错觉,你小时候一直都这样,到现在也是这样,看着跟谁都好,其实跟谁都保持距离,你是太子嘛不一样。”
李祺听到这话,心中那口气暗暗放松。
她一直不知道从前的太子是如何对别人,只是听王劲说太子身上有一种距离感,刚入宫时她一直拿捏不好这种距离感,如今听李荣成这样一说,她才意识到原来在不知觉中,自己也已经对此很熟络了。
她笑道:“哪有什么不同,二哥许是误会了,我从小性子就慢,很多事情反应比寻常人慢,爹爹就让我少说多做。”接着拿起酒盏,“如果有什么让二哥不开心的地方,这杯酒就当给二哥赔罪了。”
李荣成哪听不出来李祺这是客套话,话说到他这个份上,李荣成也不好再说什么,他拿起自己那盏与李祺碰杯,之后一饮而尽。
“这算哪门子赔罪,待会宫宴结束陪二哥去个地方,到时候再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