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这种地方,李长曳来的次数不算少,甚至已经熟悉了这里的潮湿和阴冷,只是这还是她头一次站在牢笼的另一侧——被关在里面。
她从未想过,自己竟会栽在这样一桩案子上。
从踏入京城的那一刻起,似乎就已经落入了对方早早布好的局,像一只飞蛾不自觉地扑向网中。她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小心谨慎,却没想到,最终还是一步步踏入了别人精心设计的陷阱。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她不过一介小小万年县的典史,既无惊天背景,也无累世显赫。这里可是京城,随便扔块石头都能砸到一个皇亲国戚,谁会费心费力地专门针对她?
李长曳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左思右想,最终只能想到一个可能——渡魂堂。师兄几日前还曾提过,渡魂堂近日似有异动。
想到这里,她低头轻轻叹了一口气。若真是这样的话,那也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了。
此时,有脚步声从入口方向传来,由远及近,在走廊回响,连带着面前的烛火一起晃动,一下下敲击着她的神经。
来了。
她微微抬头,心中想,此时该是来审问她了。也不知公主手下的那些人找到些什么线索。她闭上眼睛,轻吐一口气,暗自盘算着接下来的话术。
脚步声突然停了下来,似乎站定了一瞬,又突然加快,直接越过她,径直挡在了烛光前。
李长曳皱了皱眉,这位主审官个头不低,几乎将她面前的光全部遮住,让她看不真切来人的面孔。
她皱眉,抬眼望向那主审官的脸。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容。
陶勉。
她愣住了。
三年未见,他的眉眼依旧清俊,却透着一丝陌生的沉稳与冷意。他站在那里,身形挺拔,仿佛在两人之间隔出了一道银河。李长曳胸口一紧,呼吸竟不由得微滞。
“陶勉?”她下意识脱口而出,却很快意识到这场合不对,连忙收住了声音。
陶勉低头看着她,目光沉沉,像要将她从里到外看透。他站得笔直,竟带出几分不容置喙的压迫感。烛光照射在他的眉眼,那熟悉的轮廓里,竟带着三分陌生。
“李捕快。”他一字一顿,“此案,我亲自审。”
他没有叫她的名字,只用这三个字笼住所有情绪,仿佛一切只是公事公办。
李长曳抿了抿唇,心中浮现出无数念头。陶勉为何会来?他又为何亲自审案?若此案牵扯渡魂堂,岂非会将他一并卷入?
她眼中掠过一丝复杂,语气冷静了下来:“陶大人,此案与君无关。”
陶勉的目光瞬间冷了几分。
他缓缓走到审讯台前,端坐下来,手指微敲着案几,声音低沉:“无关?”
他的目光转向她,唇角微微扬起,笑意却未达眼底,“如今是你身陷囹圄,竟还敢如此说话。”
他的语气压抑,带着一丝怒意,更多的却是难以言喻的情绪。
李长曳抬眼直视他,心中百感交集。这三年间,她以为早已隔绝的过往,此刻却尽数浮现在眼前。可现在,她没有时间去细想。当务之急,是弄清楚赵探花的死因。
“陶大人,”她声音微沉,强自冷静,“赵探花的死因,可有查探清楚?”
听到此处,陶勉眸中的情绪反倒越发压抑。自打听闻李长曳被关押,他便心急如焚,甚至不惜央求公主提前赶来。这一路他步履匆匆,连礼节都顾不上,摒弃公主径直先来地牢查看她的情况。
然而,她倒好,先是抛出“此案与君无关”这样的话,现在又一心问起案情,三年未见,却连半句寒暄都无。
他低低笑了一声,声音中带着复杂的嘲弄:“你还是一如既往,心里只有案情。”
李长曳一愣,不知如何作答。
此时,赵霆匆匆跑了过来,气息微喘,看到李长曳时略显惊讶,但很快收敛情绪,抱拳低声禀道:“大人,赵探花的尸检已出,仵作言其……疑似溺水而亡。”
陶勉眉头微微一蹙,语气低沉:“疑似?”
赵霆偷偷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李长曳,像是在斟酌用词,片刻后说道:“死者确实符合溺水身亡的特征。”他顿了顿,眼神略显复杂,“但是尸身全无挣扎痕迹,衣物也较为整洁。而且——”他压低声音,“仵作还发现,死者血液混浊,隐隐带有异味,疑似生前中毒。”
此言一出,李长曳面色微变,骤然起身。
果然是这样!
昨日之事重现在眼前,她脑中纷乱的思绪一瞬被理顺。
为何她昨日没有听到任何呼救声?不单是宴席奏乐声喧嚣,更因为赵探花入水之时,或已昏迷,甚至早已身亡!
她的心猛地一紧,下意识转头看向陶勉,声音急促:“陶勉,我想去湖心亭再查一查!”
陶勉一愣。
李长曳意识到失言,忙收敛语气,双手抱拳沉声道:“昨日在湖心亭,确曾察觉些许异样。若大人不放心,可随我同往探查。”
陶勉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驻片刻。他最终没有多言,只是吩咐道:“赵霆,准备人手,去湖心亭。”
赵霆闻言,神色微动,迟疑地出声:“大人,这不合规矩吧。”
陶勉微微抬眸,声音虽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去准备。”
待赵霆离去,周围一片静谧。
李长曳低头沉思,片刻后忽而抬眸,眉间带着几分感激,轻声道:“陶大人,此事真的不是我所为。谢谢你愿意信我。”
陶勉微微一笑,语气平淡如常:“不是信你。是你做不到。”
李长曳愣了一瞬,正欲开口,却听他接着说道:“方才我去过湖畔。那湖心亭的位置,曲径通幽,若无熟悉这行宫之人引路,便连我也险些寻不着。凭你一人之力,如何能如此精准?”
李长曳抬眸看了他一眼,嘴唇微动,终究没有争辩。她低头思索片刻,最终只低声道了一句:“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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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心亭依旧是昨日的模样,仿佛一切都停留在案发前的时光。
岸边,禁军的王监丞伫立不动,神色一如既往的严肃。他虽不擅探案,但护卫现场的本事却毫不含糊。自昨日案发起,他便下令将湖心亭四周守得滴水不漏。连赵探花的族人几次想入内探查,也被他一口回绝,这湖内甚至连一只水鸟都飞不进来。
湖心亭只能乘舟前往,那舟小得可怜,除了舟夫外,仅能再坐三人。最终,上船的除了舟夫,便是李长曳、陶勉与赵霆三人。
舟行一半,湖中波纹轻荡。李长曳心思一转,试图缓和气氛,然而,她一转头便对上赵霆冷冰冰的脸,顿时将话咽了下去。
赵霆低声咕哝了一句:“等着吧,过几天肯定会被参上一本。”
此话虽轻,却没逃过陶勉的耳朵。他侧过身,只一个眼神扫过去,便将赵霆未尽的话逼得生生吞了回去。
赵霆肩头微微一抖,别开视线,不再出声。
湖心亭是从前的一位皇帝为自己的宠妃所建,因她生前尤爱泛舟。传说宠妃因一杯毒酒早逝,皇帝悲痛不已,亲手设计此亭寄托思念。谁料几十年后,竟再有人命丧此处,平添几分诡秘的氛围。
此处位置隐秘,湖水环绕四方,仿若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天然密室。如今亭中空荡,仅剩一桌一椅,连杯茶都不见踪影。
李长曳环顾四周,眉头微蹙。这样的环境,显然不可能通过食物摄入毒物。可若中毒发生在宴席之时,线索牵扯更多,要逐一追查的话,案情只会愈发复杂。
亭中桌上摆放着一盏早已熄灭的烛台,旁边散落着一卷画轴和几样画具。
画轴展开了一半,是一幅未完成的画,画中只有一女子的身影,女子衣饰华丽,珠玉点缀,每一颗珍珠都画得栩栩如生,几近巧夺天工。
然而,女子的面容却显得诡异,仅勾勒出眉眼部分,其余部分全未着色,而眼角处竟带着一道鲜红的血痕,刺目骇人。那血痕顺势晕染开来,将下方的画面遮得模糊,隐约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黑点。
陶勉看着这幅画,缓声道:“此画出自宫中画师任成化之手,服饰部分乃他亲自绘成。据公主所言,昨日她特意命赵探花为画中女子点上五官。”
李长曳微微颔首,回忆昨日情景,确实如陶勉所言。
请心仪之人描绘自己的五官,倒也是本朝女子间颇为流行的一种风雅之举。她垂下眸,目光落在那诡异的血痕上,心中却生出几分疑惑。
“这血痕,又是从何而来?”
陶勉的目光停留在画卷上片刻,神色难辨:“不清楚。”
李长曳注意到画轴的轴头,上面刻有一圈繁复的云纹装饰。她凑近几分,仔细端详,眉头微蹙:“这卷轴的装饰似乎……不太寻常。”
陶勉也察觉了异样。他缓缓接过这画轴,小心转动卷轴,目光落在装饰的边缘,仔细观察。果然,在云纹的暗处,隐隐露出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针尖微微发黑。
“毒针。”陶勉声音低沉,面色微变,“看来这画轴另有玄机。”
李长曳低声道:“昨天黄昏之时,天色昏暗,作画需要点灯,只是在这湖上,又有风,烛火摇曳不定,许是赵探花自己都未察觉画轴中的东西,就被这毒针刺了。”
她目光转向画上的血痕,沉吟片刻,又说道:“这血……”她手指轻点画卷,“多半是在被刺之后,他无意间抚过画面所留。”
陶勉闻言,目光微沉,冷静问道:“那昨日,这画轴又是何人递给赵探花的?”
两人目光一碰,同时说道:“任画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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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画里探花(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