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黄昏,寒意刺骨。
李长曳与师兄二人在县衙门口等了许久。县衙大牢中陆续有人被放出。门口围观的百姓也都逐渐离去。
没想到,最后仍未离去的,竟是那白日还在门口争吵的熟面孔——孙老伯和钱夫人。看样子,他们的家人也仍未被放出。
又等了一会儿,县衙的门房已挂上灯笼,橙黄的光映照出守卫们疲倦的面容。
终于,大门附近传来了脚步声。
第一个出门的是一个高瘦的人,虽然在牢中待了一段时间,但衣服依然保持着整洁干净,袖口和衣领甚至没有半点褶皱。
钱夫人眼尖,立刻迎了上去,语带欣喜:“老爷!你可算出来了!”
看来,他就是那钱郎中。
钱郎中却不急不缓,抬手阻止她靠近:“等等,别碰我。”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嫌弃,目光甚至不自觉地扫了一眼钱夫人的衣袖,随后又低头整理起自己衣摆上并不存在的褶皱。
“在牢里待了这么多天,污浊之气怕是沾上了不少,回去我得好好清洗一番。”他说着,竟从怀里掏出一块备用的帕子,包住自己的袖口。
李长曳站在一旁,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一下,目光忍不住多停留了一瞬。
第二个出来的是个高大汉子,满脸胡茬,一看就是干力气活的,身上沾满了土和草屑,和那钱郎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一踏出县衙的大门,便用力甩了甩手,似乎要把刚才扣押时的憋屈全甩出去。
他冲着衙门口狠狠啐了一口:“什么玩意儿!关了老子这么多天,还不就是那点碎银的事!”他扯了扯衣领,满脸的不爽直接写在了脸上。
孙老伯急忙迎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压低声音急道:“我的儿啊,别再闹了!让他们听见了,咱镖局的事还不得又翻出来查?”
看来此人就是孙镖师了。
可孙镖师哪能听劝?他大手一挥,声音反倒更大了:“查?老子镖局清清白白,怕他们个球!”
说罢,他抬脚踢了一下地上的石子,石子飞出去,正好砸在了不远处的钱郎中的鞋边。
钱郎中立刻后退两步,皱着眉看了一眼鞋面,嘟囔了一句:“不讲究。”这声音虽然不大,但刚好传到了孙镖师耳朵里。
“你说谁呢?”孙镖师一转头,气势汹汹地盯着钱郎中。
钱郎中也不是吃素的,抬眼对上他的怒火,冷笑了一声:“说的就是你,怎么了?这次要不是你……”
话刚到一半,他忽然瞥见不远处的李长曳等人,顿了一下,显然有些顾忌,随即冷冷地改口,“算了,咱们之间的账也没必要扯了。欠我的钱,早日还清,咱们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孙镖师一听这话,脸上更是挂不住,扯着嗓子就要回嘴。
孙老伯一看这架势,赶紧拉住了他儿子的胳膊:“冷静!咱们先回家,回家再说!”
孙镖师嘴角动了动,似乎还想争辩几句,却终究还是被他爹拽着走了两步,只得回头狠狠瞪了钱郎中一眼:“算你走运!”
钱郎中见状,轻哼了一声,低头拍了拍自己的鞋面,不再言语。
此时,第三个人从县衙中走出来,这回是一个清瘦的老头,鬓角微白,却依然精神抖擞,身姿挺拔,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度。
李长风第一个迎了上去,眼中透着复杂的情绪:“师父。”
这位清瘦老者,正是李长曳和李长风的师父——叶廷山。
叶廷山看了李长风一眼,点点头,却在转身间瞥见站在不远处的李长曳。他的步伐顿了一下,眉头微蹙,目光里多了一丝出乎意料的质问:“长曳?你怎么在这里?”
李长曳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委屈。她千里迢迢赶来解救师父,本以为能迎来些许欣慰之言,却没料到他会露出这种表情。
叶廷山深深叹了口气,目光在她与李长风之间来回扫了一圈,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我原以为长风不会把你卷进来。罢了,既然来了,就先回去再说吧。”
这时,那钱郎中忽然走上前来,目光冷淡中带着几分不善。
他冲着叶廷山说道:“你问我的,我已经告诉你了,希望从今往后,我们之间不要再有任何牵扯。”
话音落下,他转身便走。
叶廷山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神情平静,却难掩一丝疲惫。他的目光停留了许久,仿佛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半晌后,叶廷山转身,朝县城外的方向走去。李长曳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得低头默默跟上。
到客栈后,师徒三人围坐在桌边用餐。桌上摆着几盘简单的菜肴,李长曳盯着盘子里的桂花糯米藕,忍不住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叶廷山见状,随手将那糯米藕推到她面前:“你小时候就爱吃这个,还是一点没变。”
李长曳一愣,随即嘴角弯起:“师父还记得啊。”
一旁的李长风却撇了撇嘴:“师父,我小时候也爱吃,怎么从没见您特意照顾我?”
“你?”叶廷山淡淡瞥了他一眼,“当年带你上山修炼的时候,你看见什么都能吃,连野果子都不放过,我哪里用得着操心?”
李长风被堵得哑口无言,只能闷头夹了一筷子青菜:“也没见师父记得什么特别的。”
叶廷山没有理会他的抱怨,转头看向李长曳,原本平淡的眼神逐渐凝重起来。他放下筷子,目光停在李长曳的脸上:“长曳,你怎么会卷到这件事里来?是不是长风叫的你?”
李长曳感受到气氛骤然变化,放下筷子,正色说道:“师父,应该是我问您才对。您怎么会卷进这样的事故里?”
叶廷山沉默片刻,似在斟酌,随后轻轻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我有一位故交,最近发现她的死有些蹊跷。”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在李长曳身上:“而钱郎中,是她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人。我对这件事有些疑惑,所以特意去问他。”
李长曳心下一紧,追问道:“那您又是怎么和那王掌柜牵扯上的?王掌柜又是怎么死的?”
叶廷山抿了一口茶,声音低沉下来:“那天,我刚见到钱郎中,正在谈话,王掌柜就派人来请钱郎中去赴宴。王掌柜,平日和我也有些交情,我便随钱郎中一同前往。”
叶廷山神色略微一变,缓缓说道:“我到达时,他们已经吃喝好一阵了。我坐下没多久,那王掌柜就倒下了。”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回想当时的情景:“他没有任何外伤,样子看起来像是中毒而亡。不过,毒从何来,我也不清楚。”
李长曳的眉头皱得更紧,眼神里透出一丝警惕:“中毒……师父,您有没有碰过桌上的东西?”
叶廷山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你师父我还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
他抬头看向窗外,似乎疲惫渐渐涌上来,缓缓站起身来:“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太累了,先回屋休息。明早我们出发回凤州。”
话音刚落,他便转身朝楼上的房间走去,动作看似随意,却带着一丝罕见的沉重。
李长曳与李长风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出了几分疑惑。师父向来喜欢在大堂中喝酒闲谈,尤其是这种旅途中的客栈,和人说上几句江湖见闻,能谈到深夜。但这次,他却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匆匆离开,实在不像平时的他。
“师妹,你说,师父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咱们?”李长风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若真有事,肯定不会说。”李长曳目光微冷,语气中多了几分坚定,“不过,咱们可不能就这么信了他一面之词。明早上路前,我得去查查这平阳城里的情况。”
过了一阵,夜已深,月光洒在客栈的廊道上,映得寂静无声。李长曳收拾好明早的行李,将包袱系紧后,特意将从平阳带回的几样特产装进了另一个小包裹里,准备送给阿月。嗯,顺带还有陶勉的份。做完这些琐事,她正打算回房休息。
路过叶廷山的房间时,她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却见里面的灯早已熄灭,毫无声响,师父像是早已歇息。
她站在门外片刻,犹豫了一下,终究没去敲门,心中暗道:罢了,明天路上再和师父好好聊聊吧。
次日天刚蒙蒙亮,客栈外的街道上已有早起的摊贩开始摆摊。李长曳提着包裹来到客栈大堂时,只见李长风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桌边等待。
“师妹,你也太慢了。”李长风见她进来,立刻抱怨道,“师父还没下来,你说,他是不是还在睡?”
李长曳闻言一愣:“他昨晚早早回房了,怎么会……”
两人正说着,叶廷山这才慢悠悠地从楼上走下来,脸上似乎带着几分倦色。李长曳看着他,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刚想上前询问,就听见街边传来一声大喊:“哎,知道吗?那钱郎中,昨晚死在家里了!”
李长曳和李长风都愣了一下,同时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一个挑担子的老汉站在街边,与几个路人闲聊:“昨晚我家就在钱郎中隔壁,半夜就听见他家闹腾,后来听人说,钱郎中没了!还有人说,是中毒死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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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人皮册案(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