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案无眠 第6章 治愈之歌

给青鱼吟唱治愈之歌，带给林眠倦身体的后遗症除了让他虚弱外，还让他像死尸一样在贝壳床上躺了好几天。

若不是郁警告温渡霈三次，最后一次直接凝成了长矛，尖端直接抵着温渡霈的脖子厉声警告他，温渡霈才会松开了手，青鱼才能苟延残喘，在旁边捂着脖颈大口喘气。

至于为什么温渡霈会抓着青鱼不放呢？

那当然是因为勤勤把情况如实说咯。

“温渡霈，他没有死。”郁用长矛将温渡霈与青鱼分开，“但是他现在处于一种很奇怪的状态，看起来像是在睡觉，但又不是。总而言之，情况还算很好。”

林眠倦小小的房间，容纳了郁、温渡霈和剩下的四条幼鱼，还有他们看不见的海。

小倦平躺在柔软的贝壳床上，面上的表情很安详、平静，没有皱着眉头，看起来就像一动不动地尸体。如果不是胸腔随着呼吸起伏，和郁的三次厉声警告，那么青鱼在这里就会被温渡霈杀死。

青鱼劫后余生地松了口气，但看到床上躺着的人一颗心又提起来。

是因为昨天琥珀人鱼给他吟唱的那首歌所导致的吗？

如果他现在告诉了郁那首歌，那么郁是不是就会察觉他被污染的事实，让他在这里立马被诛杀？

他就那么看着林眠倦，低下头，深吸一口气，选择了沉默。

对不起，他想活着。

再次抬起头时，却意外地和温渡霈对上了视线，他打了个寒颤，移开视线。

温渡霈死死盯着他，仿佛要吞了他一样。

【气死我啦，气死我啦，气死我啦。】

【小主人干嘛要救这个人啊？】

【不值得，不值得，不值得。】

“勤勤，吵死了。”温渡霈在脑海里骂他。

【你也是，你也是，你也是。】

如果勤勤能具象化，那么一定是像一只嘈杂的小鸟一样盘旋在温渡霈头上大叫。

“闭嘴！”

勤勤不说话了。

众人散去，温渡霈留了下来。

他蹲下来，趴在贝壳床旁边，看着躺在床上的睡美人，带有茧的温暖大手一下一下抚摸着林眠倦的脸颊。可仔细一看，他的手竟然在微微颤抖。

温渡霈也会害怕，他害怕林眠倦的死亡。

这就是为什么，他迟迟不处理深海0308世界的异常的原因。

因为两个异常，其中有一个，是林眠倦。

“小倦，做个好梦吧。我会永远永远陪着你……永远。”温渡霈轻声说着，看着沉睡的小倦。他凑过去，在小倦额上落下温热又温柔的吻。

“晚安，睡美人。”

他离开了。

“勤勤。”温渡霈开口。

【干什么？】勤勤不情愿地出声。

“……算了，没事。”

【……】勤勤很想骂大主人，然而他也这么做了。

当然，被骂回去了……

海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完了全程。等到最后一条鱼离开后，他转头看向林眠倦。

“治愈之歌，你唱了这个对吧？”

但没有鱼能够回答他。

海洋生物在给海之七子送别时，吟唱的那首歌，便是“治愈之歌”。

海也是没有想到，一首送别歌，却也能达到净化的效果。

不愧是叫治愈之歌吗？

这其中要支付的代价，决然不是睡几天就可以完全抵消的。

如果一个人吟唱完整首治愈之歌，还会只是像现在这样看起来安详地睡觉吗？

海叹了口气，也离开了小屋。

玩家当然也没有什么都没干，新的任务从头来过，他们也都从头来过。

“天灾降临世界，天灾指的是自然性灾害吧？比如什么海啸海龙卷之类的。”蓝鱼说。“世界就是人类世界了。”

“那我们还等什么，让那个什么海主帮我们一把，用海啸就好了。”黄鱼着急说。

“那你要淹没自己的同类吗？”蓝鱼看向黄鱼。

黄鱼古怪地笑起来：“你待在轮回也挺久了吧？轮回里只有自己和别人，没有同类啊。”

“你。”蓝鱼皱着眉头，显然不情愿用灾害摧毁人类。

“而且，我们现在的立场，是海洋生物。”黄鱼又开口，“不是人类。”

蓝鱼拧眉，他下意识地寻找青鱼的身影，却始终没有看见。

可是真的会这么容易吗？紫鱼犯难地抿唇。

青鱼在离开林眠倦的房间后就目标明确地去了图书馆，去找有关“歌声”的书籍。

至少，让他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关于歌声的，能够帮上林眠倦就行了。

紫鱼离开了他们，漫无目的地游荡在亚特兰蒂斯内。

这里有波塞冬的庇护，海洋污染给海洋生物带来的危害会相应减弱。但不可避免的，阴暗的海底，还是会有被污染逐步异化的海洋生物。

她游出亚特兰蒂斯，顺着埋骨地和人鱼出生地，逐渐向上游，想去看一眼海面之上，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不幸运的是，游到埋骨地就遇见了海主郁。

郁停下来，将手中的矛背在身后，眯起眼睛，盯着紫鱼，淡淡地问她：“怎么游出亚特兰蒂斯了，这里可没有她的庇护，你们这些幼鱼死得更快。”

紫鱼扯了个微笑给海主，恭敬地鞠躬行礼：“为了看一眼海面之上。”

“哦？看来是个不怕死的。”郁嘲讽地说，“那你去吧，如果回来的时候变成了怪物，我就杀了你。”

郁说完，在埋骨地挑了块较高的骸骨坐了上去，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紫鱼抬头看向海面，向上呈弧形地朝海面游去。

【污染值增加1％……污染值增加1％……污染值增加1％……】

【警告，警告，警告，污染值正在急剧上升。】

“所以海面果然也是很大的污染源吗？”紫鱼在近海面不远处停了下来，海面被一块块黑黑的堆积物遮住，阳光只能透过缝隙漏进海底，她伸手去触碰透过缝隙照射进海洋的光束。

“人类，正在以他们的方式灭亡海洋啊。”紫鱼沉重地返回了埋骨地，在海主郁面前停下来。

郁饶有兴趣地看着鱼尾已经开始渗黑、腐烂变畸形的紫鱼，可惜地说：“居然没变成怪物。”他挑起矛，茅尖指着紫鱼的脖子，“你就要死了。”

【当前污染值为40%，距离第一阶段异变还有10%。】

“那么在这之前，可以问海主几个问题吗？”紫鱼坦然地笑了。

“请。”

“海主，想要用什么方式毁灭人类呢？”紫鱼问。

郁收回矛，紫鱼松了一口气。

他打散长矛，一只手撑着骨架身体后倾，思考着：“有很多种呢，海啸、海龙卷……这个问题你之前就问过我了吧？”

“……”对不起，她脑子有点不好。

“海主有什么打算吗？就，毁灭人类。”

郁没说什么，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紫鱼一眼，就起身离开了。

此刻海面上，雷雨云聚集，海龙卷盘旋在海面上，又逐渐消失。

闪电划过天边，惊雷在天空爆炸，雨水暴风骤雨般攻击海面，冲散海面漂浮的污染物。

风将骤雨吹向陆地。

林眠倦又做梦了。

狭小的黑暗空间把他拉回了熟悉又陌生的场景中，似乎多年前，他经常待在这种地方，空间外面是别人的嘲笑和讥讽，刺入耳中。

他已然忘记自己为何会这般害怕这种场景，身体的反应将他拖入深渊。他开始感到呼吸不上来，眼角溢出泪水。

黑暗中似乎存在着什么东西，像一团雾，忽大忽小、忽长忽短，变化来变化去，最后形成了一个人的形状。

“人”看着他自己的手，又用手摸着自己的身体，虽然听不见声音，但从“人”的肢体语言来看，他很惊讶。

“人”走到蜷缩成一团、在小声抽泣的小倦旁边，单膝下跪，一个吻落在了小倦的发梢上。“我的造物主，我将永远陪伴您。”

抽泣声停止，小倦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黑影，忽而感觉到自己能够呼吸上来，忙大口呼吸着，半响，他缓了过来，问出了他的疑惑：“你……是谁？”

“是循着您的第一愿望，由您幻想或者创造出来的生物。”黑影虔诚地说，“现在，请您赐予我名字吧。”

“陪……你叫陪陪吧。”

黑影用手拭去小倦眼角的泪水，温柔地说：“陪陪今后会一直陪着小主人的。”除非您不再需要我，除非您……痊愈。

场景一转，小倦孤身地站在黑暗中，找不到向他虔诚地单膝下跪的黑影，恐惧和窒息感在黑暗中尖叫、咆哮着，淹没了他。

耳边响起车辆碰撞发出的巨大声响，小倦惊愕地回头，看见了在被撞车辆中，满额鲜血的哥哥和嫂子，红蓝的灯光在眼前一闪一闪，警笛和救护车的的声音环绕在耳旁。手臂上的疤痕阵阵抽痛，他跑过去，又是车辆碰撞发出的声响，这一次，是他出车祸了。

从额头上流下来的鲜血模糊了小倦的视线，耳鸣和眩晕让他更加难受，他缓缓闭上眼睛。凛冽的秋风就这么刮着，车内人的体温逐渐消失。白大褂把他从车上带走，送进了医院急救。

“到最后，都没有再次见到陪陪吗……”

林眠倦睁开眼睛，猛地坐起来，挂在眼角的泪珠适当其时地流出眼眶，滑落脸颊。

“我……我梦到了什么？”

醒来时，梦中的一切内容从大脑中被剥离，脑海中一片空白，无论再怎么努力都想不起来。

“为什么……好难过……”

小倦凝望着黑暗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串一颗颗往下掉。他的心绞痛，仿佛有一个人把他活活开膛破肚，挖出他的心，然后狠狠地捏碎。

这种痛感很快蔓延到了全身。

如果要林眠倦形容，这种痛，给他的感觉就像全身上下被碾压机压碎，然后又被糅合成原型。

【污染值增加1％……污染值增加1％……污染值增加1％……】

【距离第一阶段异变还有1％。】

温渡霈推开门，正在哭泣的林眠倦转头惊愕地看向来人，双手还在擦拭着脸上的泪珠，懵懵地说：“陪陪？”

被叫名字的人坐到了床旁边，用手覆上林眠倦的脸，轻轻替人抹去泪水，柔声问：“怎么了？”

“你，是由我创造……不对，应该是我幻想出来陪伴我的第一个玩伴吧？”林眠倦抬眼看着温渡霈。

“是的。”温渡霈笑了声，“我很高兴你想起来了。”

“也不能算是完全想起来了。”温渡霈的手擦拭完泪水后没有拿开，轻柔地抚摸着林眠倦的脸。

他下意识地用脸蹭了蹭温渡霈的手心，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又僵硬地愣在那里，试图用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只是模模糊糊的，梦里梦到过，但是记不起来了。”

“没事。”温渡霈没有故意拆穿他，而是接着他的话继续说。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我待在那个空间，我毫无意识地，就让自己的记忆慢慢变得模糊了，甚至是，不记得最重要的你。”林眠倦跟温渡霈说起白色空间的事情。奇怪的是，他遭遇车祸进入空间的那段记忆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温渡霈揉了揉林眠倦的头：“你记起我来，好像我会更容易走到你身边呢。”

“你已经慢慢走到我身边了。”虽然说林眠倦很快就对温渡霈放下心，信任起来。可能这么快速，也是因为下意识吧。

勤勤大叫起来，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蹙眉，最终是温渡霈让勤勤闭嘴。

林眠倦打了个呵欠，明明刚睡醒，却又困了。温渡霈见状笑笑，呼噜了一把林眠倦的头发就走了。

临走之际，林眠倦犹豫再三，还是告诉了温渡霈他昏睡的原因。

“我给他唱了治愈之歌……”林眠倦缓慢地说，“就是在海之七子葬礼上会唱的那首。”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好。那么，祝好梦。”温渡霈轻轻关上门。

五彩斑斓的鱼群从郁身旁游过，跟随他们的是一只伪装成水母的塑料袋。郁手指一挥，一支水箭将塑料袋钉到地面。他走过去打散水箭，捡起垃圾。

“所以你就来问我了？”郁靠着石柱，抱臂冷冷地看着温渡霈。

温渡霈耸肩，摊手道：“也只能问你了。”

“我不知道。”郁直白地说，“但是不用我说，你肯定知道，跟海之七子有关。”

“你也不知道啊……”

郁淡淡地说：“不过还是叫幼鱼别唱了，治愈之歌付出的代价很大，不然你猜为什么每次都是他们死后才会有这首曲子呢？”

“你不是不知道吗？”

“……这个我还是知道的。”

在郁离开后，温渡霈去往图书馆的路上接到了其他监管者的通讯请求。

【已为您接通，通讯对方：001】

【两个异常事件，你家小可爱的你不处理就算了，怎么第一个也不处理呢？】

【没事，最后会死的。】

【他能死吗？死了这个世界也就瓦解了。】

【会的。虽然异常事件还有其他处理方法，但是死是处理他的最佳方法。】

常端事件的处理方法是解决异常事件对象，或者是出现异常的源头。

【那你家小可爱呢？】

【回到中区后我去领罚。】

【……】

【对方已挂断通讯。】

林眠倦又睡着了。

梦是接续前面的那个，两只蝴蝶各自飞，最上面的蝴蝶突然调转方向朝下面的蝴蝶飞去。两只蝴蝶越过水面，变成了林眠倦和温渡霈的样子，两人相拥，一齐坠落。

场景转换，温渡霈消失，林眠倦看着独自站在一片海面上的他自己。黑色鱼尾的海坐在礁石上，吟唱人鱼哀歌。而站在海面上的“林眠倦”，吟唱着治愈之歌。

两首曲子结束，海包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朝他伸出手，向前一挥，林眠倦的身体向后倒去，跌入海里，大海和天空颠转，他醒了过来。

林眠倦起身，坐在贝壳床上，思考着这层梦的含义。

此时图书馆顶层，青鱼面前的桌子，还有地上摆满了书。如果给青鱼配一副眼镜，会显得此刻的他就像一个积极好学的学生。

“没有……没有……都没有……”他小声嘟囔。

“有了！”因为找到了治愈之歌相关而过于激动的青鱼，不由得发出了很大的声音，被巡逻的人鱼士兵警告小声点，以及将书阅读完后需全部放回原位。

“治愈为新生，所有海洋生物的新生，是海洋给予我们的礼物。哀歌是归宿，在海洋不断被污染的如今，也只有死亡是我们的归宿。

“治愈之歌只会出现在他们的葬礼，是我们的新生，也是他们的新生。完整吟唱此曲的吟唱者需一命换一命，效果和代价随整首曲子完整度而减少。当然，只有一次吟唱机会，也只会产生一次效果。

“人鱼哀歌，希望与绝望的杂糅，给人带来死亡。吟唱者以半条命为代价，让指定人物死亡。可吟唱两次。”

“那么看来，琥珀人鱼已经不能再吟唱治愈之歌了。”青鱼松了一口气。

他将书本一一放回架子上，在把最后一本书放回原位时，正好碰见温渡霈，就把他看到的都跟他说了。

温渡霈像是早就知道般叹息：“所以……你果然隐瞒了什么啊。”

“对不起。”

“跟我说有什么用。”温渡霈让他把相关记载的书给他，就把人赶走了。自己捧着书坐到林眠倦经常坐的位置上坐下，看着书中关于治愈之歌和人鱼哀歌的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