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案无眠 第5章 记忆

居住地中，床上躺着的琥珀人鱼蜷缩着全身，紧皱着眉头。明明怕黑，还特地放了一盏灯在床边照亮一方，好让自己不陷入病症的折磨中，但是整条鱼却越睡越朝着更暗的那一边。

林眠倦昨天离开空地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沾床倒头睡着了，这一睡，便睡了个昏天黑地。

眼睛的刺痛打搅了林眠倦的梦，整条鱼捂着眼睛，懒洋洋地坐起来，懵懵地盯着前方。

小倦眼前一片黑暗。

他凭着空间布局记忆，靠向珊瑚小灯，却仍然是一片黑暗。

跟刺痛有关吗？

好在这个情况逐渐消退。刺痛减轻，视线也慢慢变得清晰起来。他被小灯的暖光刺了一下，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眼前一片光明。

什么情况？

林眠倦压下疑惑，出门去商业区。

虽然说商业区就在居住区背面，很近，但是林眠倦每次去商业区，都是直接奔向图书馆。路上的吆喝、摊上美食的香味，都没有阻碍他的脚步。

这一次，他停留了下来。

他没有吃过海底的食物，想知道这里的食物，会不会很好吃。

好在这里的摊位有设置试吃盒，林眠倦捏着牙签戳了一块看起来红红的肉块，放进嘴里咀嚼。

“那是辣的哦，幼鱼。”摊主提醒他。

林眠倦睁大眼，抬头看向摊主，惊喜地说：“很好吃！”然后他就买了一盒，抱着盒子边游边吃。

身后的麻花辫都快要一摇一晃了。

他边吃边闲逛，逛着逛着就到了空地附近。

郁和紫鱼都在那里，紫鱼似乎是在像郁问什么问题。

林眠倦礼貌性地向海主问好。

郁转身，看见林眠倦的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他的眼睛，他蹙眉：“你眼睛怎么了？”

紫鱼也转身看向林眠倦。

“我的眼睛？”林眠倦疑惑道。

郁不悦地说：“黄宝石。”

“我知道有一个和这个情况很像的病症。”紫鱼的声音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他们看向紫鱼。紫鱼顿时倍感压力，这对她一个社恐人来说，要大命。

她左手握住右手手臂，稍微低了低头说：“病症是叫宝石失明症。患者的双眼会逐渐宝石化，宝石的颜色为心爱之人喜欢的颜色，若三十日之内无法得到心爱之人的真爱之吻眼睛将会脱落，变为两颗价值连城的宝石；反之，则会痊愈。”

“？”林眠倦听完只有一个疑惑，他心爱之人是谁？他爱谁了？

紫鱼偷偷看向林眠倦，她好奇这位看起来很孤独的琥珀人鱼，身边会有陪伴他的人，或者他爱着的人吗？

“是那位绿色人鱼吗？”紫鱼小心翼翼地说，“他的目光一直为你停留，不曾落在别人身上过。”

听到紫鱼的话，郁抱臂上观，神情淡淡地看向林眠倦。

林眠倦觉得，虽然海主面无表情，但是为什么他从海主脸上看到了“有趣”这几个字呢？

“我不知道。谢谢你。”林眠倦谢过紫鱼，转身溜走了。

他宣布，他爱食物。

郁回答紫鱼她之前问的问题：“杀死人类的方法有很多啊。在自然面前，人类只是一粒尘埃，水一冲，就消失了。”

紫鱼弯腰谢过海主，若有所思地朝图书馆快速游去。

郁沉默地看着紫鱼离去的身影，他转过身，摆动鱼尾游走了。

她们终于猜到了啊。

他好想死去，好想拥抱大海。

阻止他的人，和该死的人类，都将葬身海洋。

半途，郁撞见了神出鬼没，现在看起来却很疲惫的温渡霈。

温渡霈最近跟林眠倦关系不上不上，卡在一个关键点上。小倦对他缺乏安全感和信任感，他很明白。孤身渡过18载，幼时和青年的经历早就粉碎了他对任何人的印象，林眠倦只信他自己。

深海0308的异常006一直没有处理，其他几个监管者都心知肚明为什么，001特别好心地分给了他好几个别的时间的任务。

006：我真是谢谢你。

他的面板没有一刻是消停的。

001选择用通讯轰炸他，催促他去完成工作，不要一直待在温柔乡唤醒美人。

温渡霈连轴转，刚刚才完成001派给他的任务，回到轮回中枢后直接转场来了这里，想看一下林眠倦最近怎么样，半途就撞上了郁。

郁叫住了他：“喂，幼鱼出了变数。”郁精简地把林眠倦的情况跟温渡霈说了。

“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温渡霈问。

“……滚。”郁头也不回地走了，他觉得他没有这个必要多说这几句话。

温渡霈朝着郁的背影行礼。

“宝石失明症……所爱之人的颜色……”他听完郁说的，去林眠倦常去的地方找人去了。

林眠倦又逛回去商业区的小吃街，他励志把小吃街的小吃都吃一遍。

吃到半路，他似乎有什么感应似的，忽然抬起头，转过头去，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鱼，他却第一眼看见了那条墨绿色的人鱼。

只那一眼，万蝶振翅，在胃中飞舞。

他感到紧张，和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小倦觉得很奇怪，嚼着嘴里的肉，小声嘟囔，看着温渡霈来到他面前。

“好久不见。”温渡霈笑着对他说，他的眼睛一直看着林眠倦。

“好久不见。”

温渡霈盯着他看：“看来郁说的没错，你的眼睛以后会越来越变得像两颗真正的宝石。”

“没什么事。”林眠倦不在意地说，他又转回去，跟老板拿了一盒沾满了甜辣酱的肉块，用竹签戳一小块塞到嘴里。

小倦朝下一个摊位进军，温渡霈跟在他的身边。

陪陪看着小倦吃东西，两边腮帮子鼓起来，像个小松鼠一样，偏头捂嘴轻笑一声。

林眠倦回头看着他：“？”

温渡霈笑了笑没说话。

很可爱。

“如果海里面也有蝴蝶就好了。”林眠倦冷不丁地冒出这一句。

“小倦为什么会想看蝴蝶？”温渡霈看着林眠倦。

“不知道。”林眠倦吃着东西，含糊地说。

温渡霈就这样，陪着林眠倦逛了很久的小吃街，陪他把小吃街的美味都吃了个遍，自己也得到了几口投喂，今日很幸福。

傍晚，两人分开，温渡霈临走前忍不住抱住林眠倦，很想紧紧地抱住他的小倦，但最后只是轻轻抱了一下：“我会努力的。”

“嗯。”

两人人说的都没头没尾的，却能清清楚楚知道对方要表达的意思。

陪陪笑着同小倦说再见。

一直卡壳的齿轮终于重新转动起来。

林眠倦回去途中，依次遇见了其他几位玩家，但那种万蝶振翅的感觉消失了。

难道只有在面对温渡霈的时候，才会有这种感觉吗？

这个困惑一直萦绕在林眠倦心头。

林眠倦回到自己的小窝，倒在床上，盯着凹凸不平的珊瑚天花板走神。

“勤勤。”

【我在，小主人，怎么啦？】

“在轮回游戏失败，玩家会怎么样？”

【任务失败和在游戏中死亡，都会即刻进入惩罚程序，只有完成噩梦世界的任务才能重活一次。不过这个机会也只有一次，下一次就会直接死亡。】

“人的灵魂归向何处？”

【成为悬挂在头顶的光球，指引迷途的旅人，最后随着时间消逝。】

“噩梦世界是什么？”

【噩梦世界是崩溃后的世界，玩家进入世界的最重要任务是在崩溃后的世界存活七天。如果能够将噩梦世界恢复原来的轨道上面，轮回会记为通关了两个世界。但最主要的还是存活七天，除非你真的不想活了，可以去尝试一下这个终极任务。】

【蝴蝶效应的存在，无论是需要被拯救的还是被毁灭的世界，都会存在崩溃的可能。玩家们导致的祸端最终仍由玩家承担，轮回并不会去管这些噩梦世界。】

【小主人只需要活下去，成功通关三个世界就好了。轮回，您不需要了解那么多，因为也没有必要。】

“哦。”林眠倦话锋一转，“可我不想活啊。”

【……】勤勤一噎。他家小主人为什么求死**比求生**还强烈，明明每次都是面无表情，又没有死气沉沉，偶尔还笑笑。他不解，跑去骚扰大主人温渡霈，大主人长叹一声，没有回答勤勤。

勤勤迷惑，大主人你叹什么气，倒是告诉他呀！

“向死而死。”

勤勤听得云里雾里的。

勤勤回到林眠倦这边就看见睡着的小主人，于是又跑去骚扰他的大主人了。

梦，很奇异。

林眠倦站在透明的玻璃面上，玻璃下面是深邃的黑色，好像能把人吞进去。各色各样的蝴蝶在这里飞舞，循着一定规律，形成了一个莫比乌斯环，环外是零散的蝴蝶。

莫比乌斯环中心站着一个人，黑色短发、裸着的上身、黑色裤子。那个人闭着眼睛，被蝴蝶环绕着。

那个人似乎感应到什么，睁开了眼，朝林眠倦这个方向看过来。小倦一惊，那人正是温渡霈。

“咔嚓。”

小倦脚下的玻璃碎裂，他落入虚空。

玻璃面碎成一块一块，光滑的面上映着他坠落的身影和群蝶受惊飞走的场景，唯独没有映出温渡霈。

莫比乌斯环因蝴蝶不断地飞走，逐渐消散，温渡霈的身体飞出无数只蝴蝶，跟着飞走的蝴蝶飞走了。

而他的身影，也逐渐消失。

向下坠落的小倦和向上飞走的蝴蝶，天各一方，永远不会相遇，永远不会重逢。

然后，他就醒了。

“勤勤，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

“两只飞向不同方向的蝴蝶，又怎么会相遇呢？”林眠倦淡淡地说。

勤勤觉得有什么不对，他的潜在意识把两只蝴蝶认为是林眠倦和温渡霈。他小主人这是给大主人判了死刑吗，连忙窜去温渡霈那里告诉了他。

温渡霈无奈地耸肩：“来日方长吧。”

林眠倦把背后的麻花辫弄到前头，手指在皮筋附近打转。他思来想去，还是还没有解开头发，又把头发撇后面去了。

齿轮仍在缓慢转动中。

齿轮连结的是一把小金斧头，正一下一下砍着冰面。

夜晚的图书馆更加幽黑。

林眠倦倚着墙，懒散地看着书，图书馆外的灯光透过小倦身后的窗口照到书页上。

青鱼看着背着光、正在看书的林眠倦，好似这个世界最终会变成什么样都与他无关，任务是置身事外的东西。

任图书馆外波涛汹涌。

林眠倦身旁一暗，青鱼在他旁边坐下，把手中的珊瑚灯放在桌面上，他看他的书，林眠倦看林眠倦的书，互不打扰。

“还是那本书？”林眠倦突然问。

青鱼抬头看着没有抬头的林眠倦，他仍然是低着头在看书，仿佛刚刚的声音是青鱼幻听。但他知道不是：“说不定有什么我漏看的。你呢？你在看什么？”

“《触不可及的存在》，是说海洋中的神明相关的。”

“这里还有这些吗？”青鱼疑惑。

“看你觉得这里会有什么，范围不要被局限在海之七子上面。”林眠倦把手中的书翻过一页，回答他。

“谢谢。”

两人又安静下来，看着手中的书。

“温馨提醒，夜深了，图书馆即将闭馆，请各位读者尽快离馆。温馨提醒，夜深了，图……”

青鱼将手中的《那些关于海之七子的爱恨情仇》一书放回原位，准备离开，林眠倦叫住了他。

“希望你能活下去。”林眠倦说，“我送你个小礼物吧。”

林眠倦小声地吟唱。

【玩家获得“治愈之歌”的祝福，污染值由49%降至1%。】

【祝福持续一天，污染值增长减半。】

“治愈之歌？”青鱼震惊这首歌带来的功效，他很感激。揭露世界真相让他的污染值一直在增长，差1%就要初步异变，就要面临随时被海主杀死的可能了。

“如果后面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请吩咐。我欠你一条命。”青鱼朝林眠倦鞠躬表示感激，这个需要的代价肯定也不大。

青鱼离馆。

林眠倦弯腰，捂住嘴咳嗽，血从指缝溢出来，他的脸色变得苍白。

他用另一只手合上书，放回书架上面，慢慢离馆。

【小主人，勤勤不明白你为何要那么做。】

治愈之歌是林眠倦数次去出生地和埋骨地听人鱼唱歌获得的技能，效果因世界而异，但是只能治愈别人，不能治愈自己。

所谓，医者不自医，渡人不渡己。

“试一试。”想做，便做了，没有什么理由。

【可是唱一次治愈之歌就已经对你的身体造成很大的负担了，万一你以后还要再唱呢？】

“那就到那个时候再说吧。其他玩家，不值得我救。”

林眠倦虽然一直不合群，跟玩家们保持距离，但是玩家们什么人什么样，他每日旁观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个世界也是会挑人，专门挑那些推进世界故事线进度的人异化送死。

留一个聪明人，让他们继续推进故事线进度吧。

即便最后的尽头，最后的终点是死亡。

离开图书馆，林眠倦并没有回到居住区，而是游出了亚特兰蒂斯，试图寻找郁。

他又看见了海。

海同样也看见了他，他转身，指引林眠倦去找郁。

林眠倦抹去嘴角的血沫，用流水洗净自己的手掌，跟上去。

林眠倦想到昨天海在图书馆的自言自语，说，“大海和人鱼，是不可分割的存在。你和郁本身就注定了会遇上，而在海死后，郁成年的蜕变也注定了他会成为海主。”

“我知道。”

海游在林眠倦前面，林眠倦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听着海的语气，像悲哀。

“我们相继死去，他一个人太孤独了。”

“我知道。”

世界结束的时候，郁应该会和他们重逢吧。希望如此。

“我希望人鱼终归回归大海的拥抱。”

海笑了笑：“我也希望。”他指了指前面的宫殿建筑，“他就在里面，你记得敲门。”说完又消失了。

“幼鱼，身体的下意识反应是不会欺骗自己的。”

“……我知道了。”林眠倦说。

海底神殿的大门在海离去的时候打开了，全白的郁从里面游出来，看见了第一级台阶的林眠倦。

“什么事？”郁冷淡地说。

林眠倦问：“我来请教。”

郁让林眠倦上来，带他参观海底神殿，边逛边听他讲。

他听完林眠倦讲的说：“蝴蝶只会为心爱之人飞舞。”“可是我和他不熟，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亲爱的大脑忘记了。”郁眯眼笑。

林眠倦抖了抖身上的疙瘩：“我丢失了记忆？”

“有这种可能。”郁说，“遵循内心，不要一次又一次错过你爱的人。即便是大脑已经忘记了一切。”

一模一样的话。

“谢谢海主。”

林眠倦请教完后，终于是回自己的小窝睡大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