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案无眠 第4章 黑白颠倒

处于商业区的图书馆与喧闹的市场格格不入。

像圆塔一样巨大的珊瑚礁的尖尖上面挂满了灯笼，走近图书馆附近，商业区喧嚣的声音逐渐被海水流动的声音排挤出耳朵。

海水的声音拍打着耳朵，给借阅者带来舒适感。

等到真正进入图书馆内部，仿佛图书馆与周边的商业区有一条真空带，在里面听不见外面商业区的嘈杂声。这里只有流水的声音，和书页翻动的声音。

极为安静。

进门后是服务点，旁边是提灯免费供应区。

图书馆内部每层也放置了许多珊瑚灯和夜明珠，勉强达到照明效果，但如果想坐下来好好阅读一本书，还是建议领一盏提灯，放在旁边，提亮能见度，方便阅读。

图书馆共有四层，从下往上藏书越来越少，却也越来越重要。

第一层是人类世界的各种文学作品，第二层是关于海洋的基础知识，包括动植物物种这些，还有一些著作。第三层是各大洋的基本知识，第四层是海洋的神明，海之七子相关。

郁从提灯免领区提走一盏提灯，一直来到最顶层。

他来到之前的位置找书，找了一圈没有看见。右手托着左手的手肘，左手摸着下巴，待在原地思考了很久，想到应该是有人翻阅了书籍，阅读完后没有放回原位。

他又花了好几分钟，才重新找到他想要的那一本书，从书架上面抽出《那些关于海之七子的爱恨情仇》一书，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将书摊开到海相关的那一页。

珊瑚提灯发黄的光照亮书页，页面上面的蓝色笔迹清晰可见。

“他们太蠢了。”

郁凭空变出一支笔，在纸上剩余的空白处书写，笔与纸摩擦的声音沙沙作响。

“我一直守护着你喜爱的大海，而我也只想杀死那些让你死亡的一切。”

“难道我提示的还不够明显吗？”

郁写了很多很多，他翻到最后，书籍后面有几页空白的纸。他写下：“我们的故事总有一天会走向完结，我期待着死后的新生。”

他放下笔，合上书本，看着封面黑底白字的书名。

眼前浮现一幕幕曾经与海之七子在一起的场景，郁的眼睛渐渐地覆上了一层薄雾，眼角的泪水挂在那里要掉不掉，最后还是无声地离开眼角，滑过脸颊。

“可我还是太想你们了。”

一连串的泪珠从他悲伤的脸上无声地落下来，掉到鱼尾上面。他没有擦拭泪水，只任凭泪水像断了线的玉珠一样，大珠小珠落玉盘。身体逐渐弯下来，手捂着脸，无声哭泣。

他调整好情绪，把书本放回架子上，拿起珊瑚提灯转身离去。一切回复了郁来之前的样子，唯有褶皱的纸页证明他来过。

等郁离开后，林眠倦提着珊瑚灯从另一个方向出来。

他看向从郁开始在书籍上书写的时候就已经出现，并坐在郁对面椅子上的海。海静静地坐着，看着郁书写，看着郁合上书突然崩溃地无声哭泣。

“我是不是不该招惹他。”他没头没尾地说了这句，“如果没有招惹他的话，是不是他会是一条普通的黑尾人鱼，而不是白尾人鱼，也不是海主呢？”

海说完就消失了。

林眠倦提着提灯慢慢游到书架附近从书架抽出那一本，摊开到桌上，珊瑚提灯放在旁边，照亮了书页的一半，给林眠倦的脸打上了一层鹅黄色的暖光。

他从第一页开始看起，阅读到最后，盯着郁写下的蓝笔字，又返回去海的那一页，看着那页上面的蓝笔字。

或许他们从一开始就错了。

郁从头到尾都是在说，海爱着大海，他守护着大海，但是怨恨害死海的一切，也就是人类。

海主的需求是什么呢？

他并不想毁灭世界，因为世界上还存在着他的爱人爱着的那片大海。

他想毁灭的是人类。人类污染海洋导致海和海之七子每次为净化海洋献身，而他们取回记忆后，仍然要完成这最后一次任务，回归大海的拥抱。

郁说的守护大海，是保护亚特兰蒂斯不受污染后的畸变怪物攻击。他并不会管净化污染这一事，即便是波塞冬曾经低声下气地求过他。

林眠倦家里已经捡了差不多两小盒白色鱼鳞了，时不时就会捡到几片，圆台附近最多。

那是郁的身体遭受污染，净化所掉下来的鳞片。

净化包括自身也包括海洋。

郁在悄无声息地净化大海。

【对世界故事线理解加深，污染值增加15%，距离第一阶段异变还有25%。】

林眠倦看了一眼左手，出了图书馆去商业街上买了几块布缠绕在左手手臂和右手手背上面。

他的左手有很长一条刀疤，从手腕内侧一直到手肘的地方。疤痕增生让刀疤看起来更加狰狞。小倦已经忘记了这条疤痕是因为什么事情而产生的。但这也导致了他的左手，几乎不能提重物。

也就是说，用力，就会疼。

现在因为污染值的增长，手腕有点发黑了，微微有点疼，一直持续着。

他又离开了商业区，去到了亚特兰蒂斯之外。

【小主人，为什么您每次都要去污染区域呢？您应该知道去那些地方只会加重自己的污染数值吧？】

“我知道，我不在意。”林眠倦回复勤勤。

【知道了为什么还要去哇？】

【小主人去送死咩？】

【大主人会桑心的啦。】

“。”

【小主人你好冷漠哦。】

“你，聒噪，诶。”林眠倦学勤勤语气，成功让勤勤桑心地安静下来。

郁与林眠倦重逢是在人鱼出生地上。

当时郁正好巡游到出生地附近。他看见一条人鱼坐在石头上面，带给他的第一感觉特别像那些怪物带给他的感觉。他凝成弓举起来对着人鱼，手拉着弦慢慢后拉，一支水箭逐渐成型。

怪物，只有刺穿心脏，才会死去。

它们从心脏流出来的血，是黑色的。

弦绷紧，郁松手，等他意识到那是林眠倦时，箭已经极速飞向林眠倦。

【小主人快躲开！】

林眠倦侧身躲过这直奔心脏而来的一箭，扭头与郁对上眼神。

“海主，我可没有被污染。”他很冷静地说。

冷静？都是装的。

如果此时郁靠近林眠倦，就会发现他脸颊没了血色，嘴唇发白，好像快死掉的病人。他的左手在微微颤抖，隐隐发黑，是被污染的象征。

林眠倦不能被海主发现，那只好装了。

他有一瞬间真的以为自己会就此谢幕，一死百了。

好像死了也好？

不过在这里死掉就太早了，他对这个世界挺感兴趣的。

“……嗯，不好意思。”郁打散弓，道了歉，转身离去。

其实，郁的判断没有错误，林眠倦甚至惊讶郁的直觉和敏感。不过都是后面后面的内容了。至于郁呢，他大概永远不会知道了。

郁一走，林眠倦左手五指抠地用力到发白，他紧咬着下唇，额头冒出汗珠。

疼，太疼了。

那条手臂本身就受过伤，留下了后遗症，现在加上污染带来的疼痛感，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但他选择以毒攻毒。用伤疤抽筋剥骨的痛感压过手臂蚂蚁啃咬和针扎的痛感。

等到疼痛感渐渐减轻，手指也微微卸力，左手手指已经磨出了血，指甲劈到甲沟，一时间手变成了血手。他趴在石头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已在污染区域逗留较长时间，污染值增加5%，距离第一阶段异变还有15%。】

另一边，玩家们明明各自为伍，分散开，遵循自己的方法找任务线索，努力完成任务，不知道为什么游着游着就在空地上聚到了一起。

可能冥冥之中有什么心灵感应吧。

蓝鱼左看右看没有看见琥珀人鱼的身影，长叹一口气，他说：“既然那位不在，那么我就说说橙鱼他最后跟我说的话吧。”

他们第一次聚在一起时，就定好每个人不报真名，以鱼尾颜色来命名和称呼。

“他有遗言？怎么不早说？”黄鱼翻了个白眼。

蓝鱼笑着看着她：“因为不太方便。”

“他说他见到了红鱼。红鱼告诉他，要阻止海主，拯救这里。”蓝鱼说。

青鱼清咳两声，补充道：“不过，红鱼说的不够充分。海主要毁灭的是人类而不是这个世界。所以任务是要我们阻止海主毁灭人类，拯救海洋。”

他也看见了更新后的《那些关于海之七子的爱恨情仇》。

【剧情&任务探索进度50%】

【世界故事线进度50%】

【已达成隐藏条件，现进行黑白颠倒。】

【身份为“拯救者”已更新为“祸难者”，“祸难者”已更新为“拯救者”。】

玩家们面前跳出面板，面板上面是他们的新任务。

【新·祸难者任务：让天灾降临世界。】

林眠倦也收到了这样的消息。

【新·拯救者任务：阻止海主。】

“……”林眠倦沉默了一阵。

【小主人怎么啦？】

“原来拯救者真的通关不了。”林眠倦眨眨眼，面无表情地说。

【小主人别这么想。】

【不是有句叫什么来着吗，啊对对对，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

他游回了亚特兰蒂斯，去到了空地。

看来玩家们猜出郁想毁灭的是人类而不是世界了。后面应该会发生些什么，去听听看或许会收获什么线索。

青鱼是最先注意到林眠倦的到来的，还有他手臂上缠着的布条，和用绷带包扎的五个手指头。

他应该也是遮挡什么，就像青鱼手上戴着的手套。

青鱼的思路被蓝鱼的怪叫声打断。

蓝鱼惊讶地看着面板：“不是，身份颠倒了？开什么玩笑呢？！”

在轮回游戏中，玩家都会进入到同一个世界两次。一次是拯救者，一次是祸难者。每次刚进入新世界，身份并不会保证一定是和上一次一样。

但是从来没有出现过身份颠倒的世界。

“不，这样的世界出现过。”紫鱼开口，神色淡淡地看着众人。

她明显知道点什么，而且，知道的很清楚，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在轮回游戏最开始，只是一个通向其他世界的传送口。

传送口有一个系统，统一管理这里。

系统将每个世界都分出了一个相同的平行世界，并设定了一系列规则和任务，世界原住民成为了npc。它从地球抽取了一部分死掉的人类，放入平行世界，成为它的实验品。

于是，轮回游戏诞生了。

那时的玩家任务统一是【干预世界故事线，让世界偏离既定航路，走向新生或者毁灭。】

就像现在的橙光游戏一样，一个故事有无数条分支，通向不同的结局。

选择权，在玩家手中，纯靠玩家自己摸索如何打到结局。

最初，全部玩家进入同一个平行世界，不过大的平行世界又派生出相同的小平行世界，每一个玩家待在大平行世界下的小平行世界，单人完成任务。

俗称，单机游戏。

一个人的力量过于微弱，又如何能够撼动巨树？

玩家的死亡率异常的高。

几十次过后，它更改了方法，让部分人组团进入同一个平行世界。不过这次没有什么大的、小的平行世界之分。

实验品的存活率逐渐上升。

之后，任务逐渐分化，玩家在平行世界的身份也分化，变成了拯救者任务和祸难者任务。

当玩家进入世界，推进故事线进度达到50%时，却惊奇发现，身份颠倒，任务更新，重头再来。

这种世界，让轮回游戏进入2.0版本。

2.0版本，死亡率比1.0下降一大截，但依旧很高，并且衍生出了强制参与机制。强制玩家一个月参与一次游戏，通关一个世界。

如果没有完成，那么只好死咯。

玩家第一次以一个身份通关一个世界，会得到一张通行卷，是第二次进入同一个世界必要的放行条。

轮回的通关很简单，以两种身份成功完成任务并存活下来，就算通关。世界没有时间限制，一切看世界什么时候结束。

后期它挑选几位出色的玩家，编号为001-005，成为轮回游戏的监管者，居住在轮回中枢。监管者出现，将轮回游戏变得更加完善，顺利进入了3.0版本。

它将平行世界又分为两半，一半新生对应拯救者，一半毁灭对应祸难者。

不过2.0版本的世界也留存了一部分进入3.0。

强制机制也相应放松，三个月完成一个平行世界的通关，根据人类的心愿决定要通关的世界有多少（后来它加上的）。

不过，每通关一个世界，玩家都会短暂地回到他们进入轮回游戏的现实地方。所以，他们每次都会提前说明，自己出去旅游之类的，避免突然在别人面前消失，造成恐慌。

轮回游戏慢慢变成了今天的样子。

“轮回2.0的世界，任务虽然给予了干预故事线的指引，但玩家依旧对强大的故事线难以下手。”

“是世界在推着我们走，而不是我们在推着世界走。我们从来都无法将铁棍插入齿轮，试图阻止故事线的前进。”

“我们仍然会走向死亡。无论拯救，无论祸难。”

紫鱼说。

恐惧和不安的情绪弥漫开来，玩家们人心惶惶。

紫鱼的话告诉了他们残酷的一个现实，这个世界看起来简单，但是一切都是按照齿轮走的，无法改变，只有最靠近世界结局的任务才会完成，玩家才能相应地通关世界。

玩家们散开各自离去，好不容易聚拢的沙又从指缝流到地面，成为一盘散沙。

青鱼看着自己手上戴着的白色手套，想到林眠倦左手遮挡的地方。

蓝鱼其实还有一些内容没说。

红鱼告诉橙鱼，她在死亡的那一天就已经看到了琥珀人鱼，并且告诉了他“阻止海主，拯救海洋”，但是琥珀人鱼没有回复她，她以为他看不见，就没有再想别等了。

橙鱼把林眠倦能看见不寻常的东西，比如灵魂之类的，告诉了青鱼。

橙鱼是能看见这些东西，但是只能看见一个朦胧的影子，也不能和他们交流。

上次那个反应，是他装的。橙鱼只能看见影子的嘴巴一张一合，有些惊悚。他瞎猫碰到死耗子，靠着林眠倦的话乱蒙对话内容，结果全让他蒙对了。

他应该得到一朵大红花。

但是林眠倦明显跟他不一样。他能看见完整的灵魂，并且与他们进行交流。

那么他为什么不告诉他们红鱼的话呢？

橙鱼在提醒他，不要忘了这个世界还存在第二个阵营，祸难者阵营。

或许林眠倦就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祸难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