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二爷再睁眼醒来,已经是在床上了。
看清楚是张姨娘的卧房,二爷才稍稍卸下心惧怕,脑袋朝后一栽,躺回去眼神放空了喊人:“姨娘。”马上就有小丫鬟进来,他瞥一眼,继续扯嗓子嚎,“姨娘,娘……”
“风吹的,野堆的,八千里外狼追的,有狗在后头咬你还是怎地?嚎嚎嚎,当你长了张嘴别人没生耳朵怎么的!”张姨娘进来,挤眉弄眼地冲他打暗示。
二爷才醒,眼睛都迷迷糊糊的,哪里看得见她的小动作,只顾得捂住脸,痛苦道:“姨娘,那丫鬟怎么样了?救回来没?请,给她请最好的大夫,多少钱都使得,总不能叫人死我屋里吧。”
“瞧你那点儿子出息。”张姨娘恨铁不成钢。
小丫鬟过来伺候他坐起,小声回话:“二爷放心,人没事儿,才请了大夫,这会儿人已经醒了,有管事婆子看着呢。”
“妈呀,得亏是醒了。”二爷庆幸,也不必丫鬟们搀扶,赤脚坐起,现在屋里走了个来回,“西街算命的老小子说爷命里没有赖命的财,果然应验,没死就好,没死就好,便宜坊的大堂里供着关老爷呢,沾了晦气进去,还不得破财运。”
“呵。”外间女子嗤笑的声音传进来。
二爷疑惑的目光看向张姨娘,比口型问外头是谁?
“二爷念了几日的书,倒也学的顾虑长远了。”琳琅指着屋里,叫了个大夫进来,再给二爷号脉。
“琳琅姐姐也在啊。”二爷脸上笑意僵住,顺着掀起的门帘朝外看,一眼就瞥见不少人,不光是大太太在外面,他大哥,另管家一众都在,还有几个踩官靴一身衙门口打扮的,像是巡捕营的人。
二爷缩回脖子,讷讷道:“不是说人没死么,怎么还惊扰到了衙门……”
大夫看足了热闹,眼皮偷偷掀起,再合上,好一会才点头,只说无碍,受了些许惊吓,温补静养几日即可。
张姨娘千恩万谢,跟着大夫出去,拿滋补养生的方子,抓药煎药,忙的脚不沾地。
外间一群人摆出三堂会审的阵势等着,二爷来不及求救,张姨娘就脚步匆匆没了影,大夫也走了,只有琳琅笑眯眯地做了个请的姿势,叫二爷到外面说话。
大太太坐在上首,李鹤桢铁青脸坐于另一侧,那巡捕营的差役虽然立在客首,面上得意却分毫不减,瞧见了二爷好如是瞧见了功绩一般,叫手下的小子搀其坐下,笑模笑样,好不客气。
“见过母亲,大哥哥。”二爷受宠若惊,却还记得这屋子里是谁说了算。巡捕营与天玑营素来不对付,再看他大哥哥面沉如水,更知这会子要谨言慎行。
巡捕营的人先打官腔,自言本该要带二爷去衙门口问话的,但看在府上的情面,在这里说也是一样的,有记事的笔吏将春燕的供词念了一遍,再对应着与二爷问询。
“我不知道啊,那丫鬟我都没见过,你来问我?人吃五谷杂粮,都有个头疼脑热的,她有求死意,还不允许人家勒脖子上吊了?你们问我,爷还想问你们,好端端,一疯子闯了爷的闺房,骇死个人了,你们巡捕营的治安是怎么管的?”
二爷偷觑他大哥面上颜色舒展,越发来了兴致,“你们治辖不当,害爷遭了这么大的罪,你们要怎么赔……”
巡捕营的人也没想到这位爷能如此的混不吝,被指着鼻子呛了一顿,手上家伙事儿攥了又攥,终是按下火气,求大太太给主持个公允。
“诸位多多担待些,我这小儿子也是自小叫我给骄纵惯了,他吃了亏,又遭无端惊吓,心里也觉得冤枉。”大太太明显是要行偏袒之事,二爷喜不自胜,摇头晃脑就要到大太太跟前儿站。
李鹤桢吃茶的杯子放下,路喜会意,咳嗽着使了个眼色,二爷瞧见,人没走出两步,就左右打摆子,晃悠悠昏死过去,丫鬟婆子围上来扶,兵荒马乱,又喊着把大夫请回来。
巡捕营的人什么都没问呢,就摊上眼前这一幕,大太太一口一个我的好孩子地喊,婆子们又劝,直说二爷是受了冤屈,叫人给逼成了这样。
“大人……这……您看这……”
冤、冤、冤,谁有他们几个冤?巡街的时候撞见侯府跑出去报官的婆子,一边跑一边嘴里嚷嚷着杀人了,他们几个想着能借机杀一杀天玑营的威风,连上峰那儿都没来得及报备,跟着那婆子就来这府上了,他们只当李鹤桢一个是难缠的,不成想,笑面阎王的老娘兄弟个顶个的不讲理,办案办成了事主,也是头一遭了,传出去叫巡捕营里的兄弟们知道,还不得怎么取笑他们呢。
“这……”李鹤桢只笑,“我也算主家,你们公事公办,我也不好掺和。”
“那大人可否叫下官们将那丫鬟带回去,再详细问询?”
李鹤桢示意,路喜站出来搪塞:“几位捕头要带春燕回去,这事儿我家主子也管不着。春燕是我家二爷房里的人,自古哪有大伯子去管兄弟屋里的事儿,几位捕头要问,也得问我家二爷才是。”
“只是……”路喜眉尾挑起,态度来了个大反转,“我家二爷才被您几位给审的昏死过去了,还得请大夫来看呢,您几位可不能走喽,好歹等我家二爷醒了,给个说道,这事儿才算能完。”
后面的事情有路喜陪他们去斗嘴皮撕扯,李鹤桢听的聒噪,便起身走开。
文姝领着人提了灯笼在二门外等着,好容易瞧见他回来,便迎上去打扇子,“如何?人没事儿吧。”
跟着的小子替主子答:“姨娘放心,大夫来看了,憋一口气儿,扎了针,活蹦乱跳的,奴才瞧着,二爷倒是比春燕那丫头伤的还重。”
“二爷也伤到了?”红柳错愕,不是说上吊的是个丫鬟么?
那小厮见主子没不让说,便继续道:“二爷是吓的,二爷进屋瞧见春燕吊着,吓得绊门槛上,磕到了头,后头跟巡捕营的人吵架,又跌了一回,还是磕到了头,这会儿子,小路哥还在那院子里跟他们嚷嚷呢。”
“大晚上的,也真是热闹。也是稀稀罕了,府里有主子管事的,竟还有昏了头的发癫,跑到外头去报官的。这下好了,热闹卖了个露脸,大柳树茶馆的数目也有了新闻。”文姝投出一条帕子,拧干了递给他,“我有点儿饿了,想吃甜的。叫厨房做一碗杏酥饮?”
“吃。”李鹤桢心不在焉,擦了手,解下外衫,就在美人榻上歪着。
露脸露到巡捕营,他面上确实难堪,眼下又是要紧的时候,上峰要告老还乡,圣上有意提拔,叫他来领这个差,这一阵儿,他只要平平安安办几件正经差事,升迁的事儿差不到那儿去。可恨母亲糊涂,纵着田康时那小王八蛋,捅了豫州那么大个窟窿出来,他才安置好冯合,今日又这样,当真是不得一点儿安生。
文姝见他心里不快,并没有立即上前开解,陪着坐了一会儿,杏酥饮送来过,她才起身,招手叫丫鬟们把食几抬到跟前儿。然后隔着衣裳,摩挲他的手臂,“大晚上的,这一碗我可吃不完,你帮帮我呗。”
大手将她手心攥住,她又笑着挪转几分,与他十指相扣,拇指搭在他的手腕,打着圈按那处跳动脉,终于惹得他不耐烦,睁开眼睛瞪她,她便得意地捂着嘴笑,“好嘛,咱们俩吃一碗,算是我求你的,第一口让你啦。”
她端着碗勺子递在他手边。
“不吃。”男人还在烦闷,别过脸不看她笑脸。
“那我喂你?”她绕着美人榻半圈,巴巴地又给送到嘴边。
李鹤桢打量的眼神在她身上游弋,忽然开口:“春燕是打你屋里出去的,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能知道什么?”文姝将让不出去的第一口送进嘴里,目光看向了个知道的人。
红柳被叫到跟前儿回话,主子才提了春燕的名字,她就滔滔不绝:“二爷今早还要了春燕一方帕子呢,她来问姨娘能不能给,总不是个好说道的事儿,姨娘便让她去告诉她干娘,或是求小路总管跟二爷把帕子要回来,她却不肯,脸上发红,嘴里只说不打紧的东西,就不要了。”
文姝吃两口便放下了,笑着拿这丫鬟同李鹤桢道:“我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她却广目顺风,有恁大的本事。”
李鹤桢也笑:“还有什么,只管讲来,爷听听。”
“还有……”红柳想了想,眼睛望着右边,“春燕曾经说过,二爷万般都好,只可惜是个浪子,奈何自己又没生个好皮貌,若不然就……她从前被琳琅姐姐责罚,二爷还帮着求过情呢。”
听到牵扯太太屋子里的人,文姝出声斥她:“你这丫鬟,浑说什么。”
“奴婢……其他的奴婢也记不大清了。”红柳垂下头,再不敢言。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的戏码全被男人看在眼里,狸奴起了贪念,十八弯的小心思,可全都盯在上房了。
他勾勾手,文姝笑着俯身凑近,下巴被捏疼了也不敢喊。
就听男人问她:“看上太太手里的掌家中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