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西沉。
春岁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到床边,然后没了一丝力气似的重重倒在床上躺下。
一双放空的眼睛直直盯着天花板,春岁越来越猜不透姚嘉年了。她原本以为他会在她离开之后将她存在过的痕迹全部抹消掉。他那样骄傲的一个人,春岁从没敢奢求过他会对自己念念不忘。
头脑昏涨,春岁想的累了闭上眼睛不小心沉沉睡去,再醒来便已是下午六点。
夏日漫长,越睡越疲惫,床边老风扇不知何时被她迷迷糊糊起身打开后便一直晃着头吱呀转动着。春岁半睡半醒地坐起来,只觉得身上一股黏热,连着脸上还没卸掉的妆,浑身闷着一层汗的难受。
姚嘉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春岁决定先去洗个澡。
行李箱摊开摆在床边,春岁只取了洗漱用品拿到卫生间在他仅有的一个牙杯和香皂旁一一摆开。
水温有些低,春岁又往左边调了些。
她还记得自己刚搬到这个家里的时候,姚嘉年在她后面进去洗的澡,结果刚进去没一会儿,春岁就听到一句伴着水声的低骂。
“卧槽。”
姚嘉年很少说脏话,那是春岁第一次听他说这两个字。
没有恶意,更像是一种本能的,毫无攻击性的感慨。
也是那次之后,春岁才知道原来男生和女生对温度的感知差那么多,对她来说刚好的水温,对姚嘉年来说约等于能褪掉一层皮的滚烫。
后来春岁就养成了一个习惯,每次洗完澡之后都会顺手将开关往右调回一些,这样姚嘉年用的时候温度就刚刚好。
这个习惯一成就是很多年。
即便后来两个人分开,春岁洗完澡还是会下意识把开关往回转动一些。
身体一旦形成肌肉记忆,就很难再改掉。
卫生间内很快起了一层薄薄的白色水雾,春岁洗到一半,隔着水声隐约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
姚嘉年回来了。
快速冲完身上的泡沫擦干头发,春岁抬手才发现自己忘拿换洗衣服进来了。之前习惯了洗漱完随手换上酒店浴袍,睡醒一时迷糊忘了自己现在是在姚嘉年家里了。
“姚嘉年。”
春岁躲门后开了小小一道缝隙叫他,“可以帮我拿下衣服吗,就在行李箱里,随便找件就行。”
话音落地,无人回应。
春岁有些疑惑地往外探出半个脑袋,然额后下一秒,一件黑色T恤便递到了她眼前。
“新的,没穿过。”
“谢谢。”
春岁接过抬脸看了姚嘉年一眼,姚嘉年垂着眼帘,眼神一直落在自己脚尖上没往别处看。
换好衣服将未干的湿发在头上随意打了个结出门,姚嘉年也换好了衣服在厨房准备晚饭。
同款黑色T恤下面多了条棉质条纹长裤,春岁斜靠在厨房门口打量他,姚嘉年身材一直不错,一双长腿穿什么都好看。
“我屋里那些东西,怎么没扔掉?”
春岁提醒他,在他质问自己为什么撬人门锁之前先开口自爆。
不过姚嘉年似乎也不在乎这些,完全没提她撬锁的事。
“忘了。”
一把面条煮下锅很快开始跟着沸腾。
姚嘉年答的很快,春岁嘴上扯了个意味不明的笑。
忘了。
这淡薄到没有丝毫迟疑和起伏的语气,听上去他像是真的忘了。
春岁笑笑,心里却不知怎的突然来了一股邪气,换个姿势离他更近了些说:“姚嘉年,你该不会这么多年都对我念念不忘吧。”
语气轻佻,带着刻意的媚态。
像是在故意激怒对方一样。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春岁铁了心似的不断试探他的底线:“年少时的白月光?还是心底里的朱砂痣?”
“你想多了。”
姚嘉年自始至终都一脸冷静。
他总是这样,仿佛只要他不想,就谁也走不进他的内心,也伤害不了他。
万年冰山。
春岁也不是第一次知道。
门口有人敲门。
姚嘉年和春岁同时往外看去,他这才第一次把目光毫无保留的完全的落在春岁身上。
“要我开门吗?”
春岁光腿露着T恤下面半截白皙,发梢的水还在断断续续往下滴着,领间多了一片潮湿,有些慵懒的性感。
“不用。”
姚嘉年关了火,侧着身子从她身边经过去开门。
敲门的是个女生,刘烨,姚嘉年的同事,长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上去干净又可爱。
“嘉年哥,你手表落馆子里了,老刘让人送到了单位,正好我顺路给你送过来。”
“谢谢。”
下午有人报警在郊区水库发现一具尸体,姚嘉年跟同事出警结束后在外面吃的饭。手表是洗手的时候不小心弄湿了摘下放在水池边上忘记拿了。
他很少有这样粗心大意的时候,今天是个意外。
姚嘉年接了手表挡在门口没有要人进门的意思。
有点反常。女生奇怪,余光隔着缝隙往里瞥了眼刚好看到站在厨房门口的春岁。
春岁先开口,阴阳怪气:“姚警官,需不需要我回避一下?”
刘烨没见过春岁,也没听说过姚嘉年什么时候谈了女朋友,但看她现在的打扮颇有两人已经同居了的意思。
“这位是?”刘烨好奇,春岁抢着解释:“别误会,居家留看嫌疑人。”
……
姚嘉年眉心微蹙。
她还是跟从前一样,喜欢脸不红心不跳的胡说八道。
“还有别的事吗?”
姚嘉年暗示,刘烨摇摇头顺便朝里跟春岁也说了句再见之后才下楼离开。
“你女朋友啊。”
她又开玩笑。
姚嘉年回厨房盛饭,不看她,反问:“你很在意?”
在意?
春岁笑笑,现在的她有什么资格和身份去在意。
“我就是看人姑娘挺喜欢你的。”春岁摸了下后颈,无所谓的语气说:“提醒你一下。”
“我自己的事,会自己看着办。”
模棱两可的回答。
既回了春岁,也含糊不清的答了他和那个女生的关系。
姚嘉年端着两碗面出来,西红柿鸡蛋面,还是她熟悉的味道。
春岁伸手接了空,姚嘉年越过她直接往客厅餐桌走。
有点热。
泉水县的夏天好像一直都很炎热漫长。
“可以开空调吗?”
“撬锁的时候也没见你问我可不可以。”
话在这里等着她呢。春岁理亏,却不服气,于是试着在别的地方找补回来盯着他碗里的饭说:“你不是在外面吃过了吗?”
“空调遥控在电视柜左边的抽屉里。”
姚嘉年不接招,春岁没趣地撇撇嘴,然后起身关好窗户打开空调。
一阵清透的舒爽。
两个人沉默着吃完饭,春岁主动去洗碗。像是一种本能,很奇怪,好像她本来就应该这样别扭又自然的跟姚嘉年生活在一起,没有感到一点不自在。
“姚嘉年,我们聊聊吧。”
春岁手扶门框,低头俯视书桌前坐着的男人背影。姚嘉年背有些薄,但因为工作性质和常年锻炼的原因,整体看上去还是很好看的结实。
嘉年正在整理笔记,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长长了的细碎刘海因为低头的原因乖乖顺在额前,像读书时每个人都在心里喜欢过的成绩优异又长得帅的学长。
姚嘉年侧身仰脸,手搭椅背上看她。四目对视,春岁动动下巴示意他出来讲话。
春岁坐沙发上,姚嘉年坐她对面,像是在进行一场庄重而严肃的谈判。
“为什么要我住回来?”
“你不还是住进来了?”
……
他说的没错,就算不知道缘由,春岁也按着他的意思住进来了。说不上强迫,甚至有她的自愿。
“为什么做了警察?”
她记得他曾经的梦想是当飞行员,高三那年甚至已经过了航校的各种筛选,就等着高考成绩出来投档就行,而且以姚嘉年当时的成绩,过省一本线完全没问题。
所以,他本该是风一样自由,飞往远方的。
刚分开的时候,春岁曾无数次抬头,想象着此时的他早已走出泉水县,翱翔蓝天,驰骋万里。她唯一没想过的就是自己还会再次跟他在泉水县的街头重逢。
就好像过去两千多个日夜从没来过,他们谁也没离开过这座小城。
“喜欢。”姚嘉年只说了两个字,而后又补充:“人都是会变的不是吗,你不也一样。”
他这是在怪她。
也对,当初不告而别,她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他不生气。
春岁低头自嘲般轻笑一声全被姚嘉年看在了眼里。
“问完了吗?”姚嘉年说,“问完就换我问你了。”
还真把她当犯人了。
“离开以后你去了哪里?”
“你是想问我离开泉水以后,还是离开你以后?”
春岁挑眉,目光里不无挑衅。
她不喜欢被他当成犯人的感觉,她要反击。
“有什么不一样吗?”
反击失败。春岁不情不愿,语气里逐渐没了正形,说:“离开之后呀,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风景。”
“人呢?”
遇见过什么人?又或是,爱过什么人?
等待中,姚嘉年目光突然变冷冽了些。
“人啊。”春岁鼓脸,做思考状:“人就那样,见过很多,但都是一个嘴巴两只眼睛,没什么意思。”